首页 -> 2007年第10期

荣荣诗选(十七首)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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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 下
  
  让我从最小的事物开始
  学习放下
  放下一支铅笔
  放下它浓墨重彩的描绘
  放下一块石头
  放下它暧昧模糊的体温
  
  放下一次郊游 一场牌戏
  多余的午餐反复无常的镜子
  放下温暖 放下寒冷
  放下可能的浪漫像放弃一场流水
  放下漫天大雪里久久的徜徉
  放下一棵杨树 杨树旁的一个夜晚
  这是多年前的一次爱恋
  放下那个从没爱过却让我耿耿于怀的人
  附带着 放下那一场误会
  
  然后放下一盏灯的照耀
  学会在黑暗里思索
  放下思索!我不能在思索里错得更深
  
  最后 我放下那个出世者
  放下他眼里并非空洞的眼神
  放下骄傲 委屈 愤怒 幽怨
  放下青春 疾病 疼痛
  还有残剩的梦想……
  
  钟场响起的时候
  我说:是时候了 好了
  
  看 见
  
  我看见自己在打一场比赛
  来回奔跑
  一次次接发自己的球
  也一次次愉快地失手
  
  没有人替我助攻
  也没有谁站到我的对面
  就像许多回不假思索地转身
  看见我把自己拎在手中
  
  那总是些情绪激扬的梦
  我穿着中性的衣服
  羞于确认自己还是女人
  我不会再被谁带走
  也不会再被谁丢弃
  
  我无法停下来
  我发现幸福就是一只球
  我要独个儿把它玩转
  
  如果我能变得足够的小
  
  如果我能变得足够的小
  比一只蚂蚁更小
  甚至就是一粒灰
  ——飘荡的快乐!
  到处都是藏身之所
  缝隙里的家 皱褶深处的默契
  一粒灰与一粒灰的相逢!
  或者像一只野兔
  在果壳里隐身被一叶障目
  有着不被打扰的羞涩的心跳
  那的确也是美妙的:
  春天在花朵下低头
  为了那一口草料
  
  要不 变回一个孩子
  草稿纸上打下天大的愿望
  用春天行进的速度大声地念
  不被注目的孩子啊
  在东躲西藏的游戏里快乐穿梭
  她在这里 瞧 她又在那里
  
  如果 如果……
  愿望在更新 但我无从改变
  一个大个子女人
  一大堆小里小气的声音:
  “你太大了 占的也太多了”
  我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那是与一些说不上滋味的事情的碰撞:
  “负责吧 你跑不掉了!”
  
  我再一次苛刻地检视自己
  尽管我缩起肩膀 并侧身行走
  但仍有缩减的余地
  “好吧好吧 我把梦想也腾出来……”
  我使劲地挤压它们
  像寒冷挤压一枚想破壳的鸟蛋
  
  有一阵子我厌倦了诗歌……
  
  有一阵子 我厌倦了诗歌
  它的悲悯 它的辽阔
  它沉郁的调子 难以言说的美!
  像跌入一场大而无当的爱
  我的心是那么不安
  只想对着一朵花哭泣
  我不再在凌晨悄悄起身
  寻找诗篇里反复出现的东西
  我熟悉它们的纯粹和清新
  在它们露珠一样的闪烁里
  我看到过永恒转瞬即逝的影子
  我不再当诗人 这太容易了
  我把菊花泡在酒里
  让生米变成熟饭
  向每个路过的人问好
  不停地赞美邻人的发式
  有时沉湎于小小的牌戏
  一点点无所用心
  一点点自寻烦恼
  细碎的日常 繁杂的琐事
  日子是蒜泥青菜加鱼头豆腐
  我的付出看上去不再徒劳
  
  但人们仍说我像个诗人
  当秋天又一次在树上摇摇欲坠
  只有我在细究落叶的意义
  羞愧于虚掷的热情
  苍白的记忆和太实际的关系
  
  “谢天谢地,青春终于逝去……”
  
  “谢天谢地,青春终于逝去……”
  我站到一个起跑线上
  我 他或她 还有许多人
  一些因素已被忽略 而这之前
  那么多东西使人黯然
  爱情 曾经的贫穷或不幸
  很多人早早地学会沉默
  伤痛是陈茶叶子留在杯底
  而蔑视 远不是办法
  谢天谢地 我终于能停下来
  看见一马平川——那是中年的
  风景 软底鞋和休闲衣裤
  心也随之宽大——谁在乎我曾经的
  遭遇 谁还在谈论我的美丑表情
  我平静地跟他探讨幸福
  现时快乐和终极目标
  没有闪烁其词 没有变故
  谢天谢地 时间这块最烂的泥巴
  模糊了许多东西 抹去了那么多不同
  早已经腐朽的不朽 转瞬即逝的永恒
  
  钟点工张喜瓶的又一个春天
  
  钟点工张喜瓶的又一个春天
  多么和气的阳光!随处是  
  撒野的鸟
  自言自语的树  
  连一块石头也渴望膨胀  
  她仍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  
  比世俗的生活更低  
  低到不再抽绿
  开花  
  低到尘土里 一只跑动的  
  蚂蚁 追赶着她的温饱
  手里的布也许是她旧日的纺织  
  她擦拭掉的灰尘堆积起来  
  却高过春天  
  温情和爱情一样遥远  
  未来如同疾病 让人心惊肉跳  
  日子的压缩饼干
  她还在费力挤压  
  必不可少的热量 可有可无的营养  
  钟点工张喜瓶在又一个春天里  
  快速地移动着
  一只茫然的蚂蚁
  楼越爬越高 车越来越挤
  搀扶的病人越来越沉
  时间被她越赶越紧 而她拉下:
  七八十年代的衣着
  五六十年代的劳作
  三四十年代的脸
  
  有关邻居老木的一首诗
  
  他把魁伟和敏捷一点一滴丢在
  岁月里 就像那些希望
  他一生都在诅咒命运并承受着
  刚刚皈依佛门 祈愿住生极乐
  五十九年了 时间总显得迟缓
  像他一样小心翼翼
  似乎一成不变 直到最近
  他突然消瘦 乏力 晕眩
  那么快 一阵风似的
  他丢开布满阴影的肺
  丢开他的烟 他的行走
  丢开他的想 他的贫穷
  丢开各种针剂药丸和
  那些情感(成分总是可疑)
  丢开痛 灵魂里最后的灰暗!
  他空洞的注视像两管锈蚀的枪筒
  架在被摧毁的意识上
  
  没有什么可再丢的了
  一切准备就绪
  现在 他轻盈无比
  慢慢将身子弯成一张弓
  他就要将自己射向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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