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22期

断裂

作者:李 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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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严格意义上区分,一个优秀诗人是分裂为两重人格的,一是艺术人格,二是社会人格。
  在我年轻的时候就不懂这一点,我把生活和艺术混为一团,诗歌地去生活,结果是碰了不少钉子。我身边的人们提起诗人都会说,嗯,诗人嘛,多少都有点不正常。为了掩饰这种尴尬,同事们极少有人知道我会写几首小诗,因此我的诗歌生活几乎是秘密的、地下的。
  在我发现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与臆想中的世界相去甚远时,我陷人了深深的沉默。原来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我们在诗中描述的那个充满花草、新鲜空气、人们相亲相爱的情景,完全不是。它的功利和进步、它的肮脏和下流、甚至于它的颠覆与毁灭,都在冲击着我们每一个社会人。在这样一个年代,诗歌有什么用处?
  诗人们大半是被一种神圣的假象所蒙蔽,固执地认为诗歌是净化人类精神的甘露,能拯救迷茫的心灵,把诗歌的作用无限地放大,但当我们发现自己在现实生活中连个小小的麻烦都不能摆平时,是不是感到自己很没用?
  我承认,我是分裂的,很难把诗歌与生活统一起来。在现实中,我大约是个很随和的人,话不多,老实木讷的样子,但在诗歌世界里,我就不那么老实了,我懂得就轻避实,懂得如何粉饰现实中的疮疤,这是因为在笔下能够写出我向往的一切,那些正是我在现实中所匮乏的。一个相处了很久的朋友,他经商。有一天在我家偶然间读到了我的诗,他问我说,这诗是你写的吗?我不置可否地笑笑,他怪怪地打量着我说,这么美的诗居然出自你的手?一句话让我目瞪口呆。
  谁也没有权力说出世界的真相。它只是在那里存在着、变化着,我们的错误在于我们对世界的认知及判断。在我前些年的写作中,我视线所及的地方看到的是风花雪月,爱情的神奇和上天给予人类的恩宠……造作地在诗中抒情也是必然的。如果翻开我九十年代以前的作品,能够像一块石碑一样矗立在那里的诗,几乎没有。看来是我错了,当青春悄悄离去,当我歌唱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时,仿佛才真正把双脚挪到了大地上。
  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开始断裂。我的焦灼也由此产生,我对写作的意义也开始了怀疑,一直持续到现在。
  我知道自己的内心快坚持不住了,快要向这个外部世界招安了,去顺从它的方式,与它媾和、与它平安相处。甚至我一直搞不清楚,这是一种悲哀还是一种觉醒?
  我一边怀疑一边还在写诗,以一年十首诗的速度小心地行进着,我与诗坛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我看不到诗歌报刊,也没有几个联络的诗友,形成了自己相对的独立。这个时候,诗歌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一种必需品,它成了完善我社会人格的营养液,成了锤炼我精神气质的武器(哦,在这里,请原谅我对这门崇高艺术的大不敬)。
  对现实生活的惊愕,对写作意义的怀疑,几乎成了许多成熟诗人的心病,因此我很能理解为什么有些诗人弃诗而去,他们大多是无力调和现实生活与诗歌的关系,他们更无法承担这种断裂。
  被社会化的诗人比比皆是,但他们是被真诗人所鄙弃的,因为他们的诗歌也社会化了。他们来得更彻底——连内心都放弃了。往日对诗歌信誓旦旦的意志却能被金钱物欲一次性地冲淡,对诗歌的感受力也在众多芜杂的社会行为中变得越来越迟钝,甚至最后连诗歌阅读对他的感官也不起作用了。那他干嘛还要写诗?有人不禁问道。想一夜成名吗?建议你最好来一次裸奔,包见成效;想一日暴富?不妨期期彩票不拉,没准能成。
  “想”是困难的,而“想象”并不难,这是在指诗歌的两重境界,把“想”附着在诗中,诗人就与社会、与自然发生了同构关系,而单单由“想象”造成的诗,看上去多少都有些可疑。
  所以我认为,一个诗人,如果具备了指涉现实的能力,就应义无反顾地介入现实关系,这不仅仅是艺术变革的需要,更是社会人格的体现,虽然诗歌改变不了世界。如果你还无力涉及社会,仅凭“想象”造诗,那么不如沉默。
  我所钦佩的诗人是那些兼备艺术人格和社会人格的诗人,他们在写作上具有完全的自觉性,坚韧、创造、批判、庄严……在生活中具有完全的主动性,豁达、睿智、从容、善良……这一切足以构成人们对诗歌艺术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