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2期

我活着,我写诗

作者:沙 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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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一个与诗坛剥离开来的灵魂,距离拉得长了,再扑向她时,激情便越高。内存也越大。拥抱在一起便越发的有力量。
  我探究的恰恰是事物内部甚至背面隐藏的部分,它是那么未知、深远、有魅力。
  写诗是一件痛苦而又幸运的选择。16年前一次偶然的尝试,让我初尝了诗的魅力。那时,我正疯狂地迷恋于小说,我阅读了当时最炙手可热的大量小说,那时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像一枚重型炸弹,震动了中国所有文学青年的心。方方的《风景》使我成为寒冷的军营里惟一失眠的女兵。我想,三十岁以上的人都不会轻易忘记这些名字。当时我正在解放军《昆仑》杂志社学习,每天晚上都蜷缩在一张军用折叠床上构思着我的下一个小说细节。
  我疯狂而又不知疲倦地写啊,一个短篇,又一个短篇,一些朋友读了,说很棒。又开始写一个中篇。寄了出去,却石沉大海。这是我预料中的,也是令我倍感伤痛的,因为我为它付出了极大心血。我停下,困惑或思考。那时,没有生活的积淀,只有创作的热情。我茫然地陷入阅读,读得很杂,弗洛伊德、米兰·昆德拉、狄金森、休谟、里尔克、李煜、卡夫卡、帕斯卡尔、波德莱尔等等,他们的文字有的令我不断地发现另一个自己,也有的令我懵懂。当时,博尔赫斯介绍到中国还不太久,还未引起后来那么巨大的反响,对我也是。我在过了将近十年以后读他的那篇散文《博尔赫斯和我》时,当即也写了一首一样的诗《沙戈和我》,感觉很过瘾,很有意思,它现在仍躲在我的笔记本里,被我经常私下翻看——这是写作者的另一个影子,我也说不清楚。
  其实,大约在1987年,我就想尝试着写诗了。处于对诗歌文本的好奇和仰视,而我当时却战战兢兢,不知如何分行,想必分行的技术玄妙很深。终于有一次鼓足勇气向一位已有建树的诗人请教,回答是:“愿什么时候分行就什么时候分。”我终于长吁了一口气。现在回想,做一件事,一开始很容易被一粒小小的石子绊得鼻青脸肿,幸好我绕开了。
  那时候,我有一种直觉,在朦胧诗掀起的中国诗歌狂潮中,鱼目混杂的诗歌作品里,我能清晰地分辨出好诗或者好句子、差诗或者差句子,这或许是女人天性里带着的先知。很多年,我都对自己的直觉信任有加,这在诗歌创作中是有益的。
  当时,顾城还没有在激流岛挥斧,海子也没去山海关徘徊,以色列伟大的诗人耶胡达·阿米亥还健在。前天,我靠在枕边又翻读着保罗·策兰,昨天和今天我的内心仍被重力和飘飞震慑着,这是难以名状的一种情结,在一个人的内心下沉,静静地压弯她的灵魂……想必,这就是诗的力量吧。
  现在,终于回到诗歌上来了。自从1996年波兰女诗人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摘取 了诺贝尔文学奖后,我的思路和视线又一次发生了变化。什么是灵感,她的回答是: 形形色色的人不断遇到新的挑战和困难,又不断得到解决,接下来又会遇到新的问题。灵 感,它究竟是什么?回答是不断出现的“我不知道”。我承认,在这之前我以为诗人的灵感 是每个个体在感受命运的过程中某个瞬间的灵慧所至,看来,我的目光是过于短浅了。
  实际上,在九十年代中后期,我几乎停止了写作(与生活的波动和坚持的姿态产生 巨大冲突有关),很长时间得不到解脱,与诗坛几近隔绝,到了2000年才又重新拾笔。其 实,我并不为曾一度搁笔而感到懊丧,也不为近几年诗作数量较多而感到欣喜;我停止了 写作,但未曾停止思考和阅读——像一个与诗坛剥离开来的灵魂,距离拉得长了,再扑向 她时,激情便越高,内存也越大,拥抱在一起便越发的有力量。是的,只有我知道,最终我 是不会停的,我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等待和预备了多久,都是要偿还的啊。莫非这是一 种宿命的暗示吗,像一条蜕了皮的蚕,吐着自己的丝——一根惟一的丝啊,最后也吐出 了自己的命。
  我沉静地望着夜空的一角,那儿没有光,却有发出光亮的潜质,我探究的恰恰是事物 内部甚至背面隐藏的部分,它是那么未知、深远、有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