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叶世斌的诗(14首)

作者:叶世斌




  
  叶世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大学兼职教授。著有诗集《门神》、《倾听与言说》、《在途中》、《叶世斌诗选》(英汉对照)、《叶世斌诗选》(法文版),小说集《你走不出你的鞋子》。诸多作品被译成日语、德语、俄语、希腊语、罗马尼亚语、葡萄牙语、瑞典语等多种外文,并被收入数十种重要选本和大学教材。
  
  我们对夜晚一无所知
  
  我们的眼睛为熟悉的事物睁开
  如萤火细致
  我们对夜晚一无所知
  
  在损坏的器皿上,我的目光
  弥补失缺的部分
  我看到千年前那场风沙
  掠过失踪者的梦境,在当时
  某夜,他胁迫先人的妻
  
  此外我们能看到什么
  夜晚在窗帘,面巾和墙壁上
  低垂,挫折我们的视觉
  在深奥的巷道,蚯蚓
  深入浅出,知难而退
  
  夜晚越过地平线,为我们流失
  在暗中动摇我们的信心
  晦暗的星光和泪水,篡改
  灵魂深部的视力
  
  我们被迫在一片客土上行走
  为陌生的事情蒙蔽
  和威胁。夜晚教会我们睡眠
  玄黑的门掩藏我们
  如在逃的秘密
  
  我们究竟能看到什么
  在诡谲的洞口
  那个盲人,用双目点亮灯笼
  我看到:有灯的地方是夜
  
  1988年
  
  寂静的胡须
  
  我的胡须寂静,忧伤
  丰富的雨低垂
  
  灵魂的触角
  跟随弯曲的风向和时间
  在某个深度停留,变换颜色
  使我和背景的关系深奥
  
  这是惟一数不清的事物
  在夜晚,苍老的火纠结
  颤动,我的指尺
  测量黑暗的面积
  那日夜呜咽的声音波动挽联
  
  生命的遗产无可抗拒
  割不断的根
  连结远去的和将来的人类
  使我面色苍白,散发
  荒原和遗书的气息
  
  为具体的瀑布遮没
  我在黎明的梦境更换情人
  她们是面部清洁的人类
  我深知:除了缺点的部分
  黯淡纷乱的光束
  在她们全身蔓延
  
  我在丛林中无路可走
  如逃窜的蜘蛛
  制造日益严重的局势。我的
  网面,为灰尘所模糊
  为重量所损坏
  
  1988年
  
  冷字
  
  冷字在常识之外睡眠
  积聚醒来的能力
  如窒息的龟
  
  生僻的星被集体和秩序
  释放,回到最初的意义
  笔划完整,暗藏
  伤疤的秘密
  
  在寂寞的古道上
  我凝视冷字
  跟踪冷字,积累
  丰富的尘灰
  如固执的传统
  在时间里扎下根,不可动摇
  
  这时,那些铺天盖地的树
  那些具体的风
  卷向异域
  
  为什么我的心磕磕绊绊
  你认出我,肯定
  从某块礁石
  认出终年哭泣的声音
  
  至今,冷字和我
  找不到准确部位
  锈蚀的矛头
  虚悬,充满悲剧的魅力
  
  晦黯的砂粒,在深层
  建立沉重的星系
  足以使人类失明
  
  1989年
  
  既然黄昏河水般漂流
  
  既然黄昏河水般漂流
  草落在地面,深入具体的图像
  蜻蜓的翅膀,承受水面巨大的压力
  阳光,那细致墨绿的菊叶
  在事物的表面曲伸
  男人们在岸上触礁,在水域生根
  那女人被掌纹缠绕,被种子焚烧
  如颤抖的羽毛。冰凉的蘑菇石
  被藤蔓柔软和生动
  穿插谁的一生?既然黄昏
  河水般漂流,那根坚硬的标枪
  一路飞翔,为黄昏安插着栏杆
  我的儿子,他可知道我在他的纸箭上
  飘落,多么实在和美丽地疼痛
  他可知道有一种歌声
  井蛙的歌声,使土地深沉
  
  1990年
  
  偶然的时刻
  
  总会有这样的时刻。我们
  被一幅画或一个眼神所击中
  泪水满盈。在暗示深处
  
  我们靠近城墙,点燃
  苍老的篝火。这是全部意志的核心
  我们看着潮湿的夜晚和食物
  在焚烧,断枝上残剩的
  果实,某个远在的女人
  在火中令人感动
  
  在真实的海滩遗址,这一切
  并不存在。我们制造着这一切
  并置身其中。倾听海水的声音
  月光,夜气在佛寺的远影
  飘浮。我们残烬般死去
  占据一部分废墟
  
  这是一个偶然的时刻。仿佛
  一堵颓废的墙被流星击穿,到达
  自己的全部历史和根底
  到达事物潜在深刻的
  意境,哑口无言
  
  这种时候,我弄清自己是一个
  独坐长夜的诗人,苍凉的诗人
  泪水使我懂事
  语言使我痛苦
  
  1990年
  
  溶洞
  
  我站在潜水面上
  穿过千年被溶蚀的时间,望自己
  谁曾获得如此巨大的空虚
  不同的时代在我心里转换
  在迅速的消亡中发育
  在无声的坍塌中成形
  
  我的空虚如此实在,完美
  仿佛一颗巨大病痛的果实
  
  石头被悬挂和孤立起来
  石头的王国,没有一根
  被称作砥柱的那种东西
  尖锐的世界内化
  我在石头上建立牙齿,咬啮自己
  
  古老的黑暗给空虚以颜色
  那先天细致的水
  弥漫于岩层内部,把空虚
  变成液态,变成一场空洞无形的雨
  
  谁勇敢地深入内心
  揭示这亘古深奥的秘密
  
  滴泉经过石头,获得形状
  一点点洗去石头上的声音
  那些以钟乳为名的石头呵
  当我以石相击,空虚
  被丧钟的声音巨大地饱满地鼓起
  我的空虚震耳欲聋
  
  1990年
  
  超生
  
  他躺在那里,仿佛
  一道安静的灯光触及地面
  按住所有的声响,气息
  而渺小的鱼游出尸布
  脱离被掩盖着的事实
  鱼如长明灯颤抖的火苗
  在狭隘的波光中驱逐安静
  
  睡去和醒来同样真实
  如同一个分币的两面
  鱼穿行于水草,礁石
  仿佛一个静止的东西被风
  缓缓吹动。鱼来自深远的河流
  进入石头和纸仍然不安
  
  一个用和声讲述的传说
  在时间和轶序里呼吸
  他断落,终止在那里
  鱼的活动使他回到传递的
  然后在某次战争中
  我们躺在森林里,面对死亡
  咀嚼草莓和他们的滋味
  
  我们不知道她们是否美丽如初
  当我们斜背行囊
  在阳光,树木和坟墓之间游走
  就相信她们已经原谅了我们
  
  1991年
  
  像雷一样愤怒地轰击
  
  屈指问路的时候
  我想起死亡是我的前途
  窗帘漫过屋脊和夜晚
  在四季的空气中飘浮
  所有的树木和雨水
  隐瞒邪恶的火焰
  
  是什么使诗歌
  这个古老的玩具在一夜之间烁亮
  诗歌到来的速度是光的速度
  灯火在很久以后才出现
  
  少女们在草尖上行走
  穿插春天的行动,蛇的目光
  在草棵间流淌不息
  那时我住在岩洞里
  倾听滴水的声音,在我的背上
  伐木者手持他的斧子,年复一年
  
  我们还能指望什么
  昨天夜里我是可信的
  在那时我感到汗水,死亡和罪恶
  暗蓝的深渊把我变成下坠的闪电
  
  既然我们像雷一样沉闷和匆促
  就得像雷一样愤怒地轰击
  
  1991年
  
  亮灯之际
  
  拉动开关,闪电
  弥溢房间。这时我看到女人
  丰满的酒瓶,被打亮的银子
  
  女人被爱情照亮的那一刻
  坚硬的花梗穿过
  天鹅的躯体。带雨云
  释放的雨水,汹涌的雨水
  使月亮船晕眩。篙在这时撑开
  
  为什么亮灯之际总有一场雨
  到来。我作为夜的最后一页
  在灯火中受审
  一边暗中晃动手电
  树花打开所有的叶子
  每片叶子上都有一颗萤火哭泣
  
  女人用每个细节焚烧我们
  一朵白菊来到我的闪电下
  通体芬芳,雨露摇曳
  我最终相信
  每个男人都有一个女人
  而,每个女人都有一座花园
  1991年
  
  这是在午夜
  
  这是在午夜,在雷雨到来
  之前,我们聚拢在路灯下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