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云南笔记(外一篇)

作者:黑 丰




  1、人的成熟就是对生命中的黑暗看得更清更深。
  2、一些人的得意与成功往往是以折断别人的意志为代价。但诗人(或内心的歌手)或许是个例外,因为他们的成功必须建立在自己的咯血、创伤与痛苦的基础上。
  3、有时工作是一场噩梦啊!
  4、世界上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5、从根本上说人世间永远只有失望,永远不可能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妙。现实永远是苦难、凄凉、失望的现实。如果说美好,只是因为我们永远地憧憬着;因为我们身怀有“孕”,因为通过“孕”我们才感到了微茫的希望。如果有所寄托,是因为我们一厢情愿地给这冰凉的世界涂上了一层暖色,然后我们在自己想象的暖色中心歌唱“啊,世界多么美好!” 真正的理想境界在人世间是难以实现的。翻过这一页,依然冰封雪盖、寒风凛冽。
  6、当理想的现实在我面前全部破灭,干干净净的破灭,这时候世界只有尽净静,空尽、干净、安静,除了一个人,仍然是一个人,世界是一,一就是世界。这时候,一切都只是自我感觉,一切都只是自我表演,冰地上的。没有观众,没有掌声,没有开幕,也没有谢幕,观众只有自己——自己是最忠实的观众,流泪的只有自己。一切都是自唱自听自演自看,一切都是自爱自恋。自己的父母、兄弟、姊妹、妻儿等亲人们也懒得去听懒得去看,懒得鼓掌懒得落泪。——不过他们听也白听看也白看,一切都无济于事。
  7、我越来越觉得诗或说像诗一样纯粹、严肃的文学要建立的人格不是爱人,而是自爱(这话也许重复了别人),残酷地说情人、同志、儿女、父母也不值得爱。——这就是我这所谓的“孝子”、“爱人的”人从现实中得出的一个似乎是人格分裂的结论。
  8、他人即自己的地狱,一点不错。
  9、大家说过,请让我用我的口重说一遍,世间最好的东西是自由。自由的概念就是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志,自主地支配时间,并且拥有不被破坏的时间;自由的概念就是在有效的时间内,能够按照自己的愿望毫无阻碍地往自己理想化的方向推进,直到极致。
  10、对我来说,写作就是我最后的壁垒,是我对自我的执守;写作是我对人的良知,对人性与物道的拯救;写作是我对罪恶、对世俗、对虚无、对同化、对异化、对荒谬与荒诞的最后的抵制和反抗,但不是最成功的抵制和反抗。谈不上胜利,也不准备祈求胜利。
  写作是对自我的消毒,对自我的纯清,对自我的洗涤与防护;写作是一种期待,对自我对未知对纯粹世界的一种期待。当我的上帝尚未莅临时,写作就成了我的上帝。
  写作的篱笆并不严密,到处是风,并且冒险。写作并不安全。
  11、我再一次迫切地感到知音的重要,知音比自己生身父母还要重要,只有在知音那里,你的价值,你的人格,你的个性及你的向前延伸的思考才得以实现和显现。知音是我的赖以生存的“氧”,是我的空气;知音是我的再生父母。
  12、家庭的晦暗,可以淹没或毁掉你一半乃至全部的才华和前程,它使你神经肿大、头痛、糊涂,使你的事业缺少必要的“氧”,使你昏聩、老眼昏花,看不到即将升起的曙光,它像一条巨蟒、缠绕、勒索、挤压、汲空你……
  13、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活受罪,只不过有人受得长,有人受得短;有人受得舒服,有人受得极不舒服罢了。人受自己制造的罪,不是其他。
   人一出世就是一个囚犯,就受到监禁,就得服役,漫长的服役。刑满是最后的死亡。
  14、虚有时并不是绝对的无,“无”是另一种可怕的东西,很摄魂夺魄。当一个人一天天地蹈虚,把生命化作一缕青烟,化作一朵阴云,化作一场空无,但又说不上是空无,而是生命不以劳动的形式实现自己而是以其他…… 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15、在没有工作对象的日子里,我把自己当作了工作的对象,我把折磨自己当作了目标。我知道生存无罪,劳动光荣,可是当我不能实现自己的光荣的时候,我开始无端地恐惧,无端地做恶梦。生存压迫着我,疲倦、紧张、头痛、神经炸裂……)。
  16、电视对人也许是另一种白粉(海洛婴),另一种罂粟。它的声音铺天盖地无处不在,比毒品更可怕。它改变人的属性、人的精神和意志。它是一种不见消蚀的最残酷的惰落。电视的好处是可以将痛苦的日子变得好过一些,但电视容易将人泡软,泡淡,泡得没有深度和力度;将人的一些有效时间轻易地浪费,让人后悔莫及、欲哭无泪;最后电视把人变得什么也不是……很多很重要很有价值很紧迫的事会在一集又一集的电视中慢下来,让它泡软、变味、消失、没影。
  17、对我来说,现实是一场噩梦,故乡是另一场噩梦。
  18、荒诞的情感跟其他情感不一样。如果说其他情感有如醉酒的话,那么荒诞感则有如醉烟。人醉烟之后,往往是胸闷头昏得恨不得将头割下来。实在是难受,想呕又呕不出,不呕又想呕(见笔记第51册)……我发现自己年少的时候就染上了荒诞(当然还有忧郁),几经大师治疗,病情非但毫无减轻,反而一天重似一天。我已断绝了新生的渴望。
  19、荒诞感是一种警觉,是对生命真实的悄然蒸发、异化、虚无的一种警觉。荒诞可怕,走向并成为荒诞没有感觉的人则更可怕(见笔记第52册)。
  20、在空气中,我早就摸到了我的已逝的父亲们的脸和胡须。
  21、还只是走到一天的“中午”,我就看见蚂蚁在人的白骨上跳舞。
  22、我吗?被食物所污染,被石头所折磨。
  23孩子,没有办法,曾经加在我身上的鞭子,我必须重新加在你的身上。我其实是多么不忍,但我必须忍着疼痛毒打你,为了你好而打你,你的行为必须接受这种洗礼(也许我错了)。是的, 必须!
  24、孩子有权力相信太阳底下的空间在叫喊,于是孩子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摆脱了牢笼般的房间,摆脱了暴君式的父亲的房间,走到了太阳底下,走到了自由的世界里,走到了心花怒放的乐极之中。
  25、孩子,我所遭遇到的障碍,你也许会重新遇到;我跌过跤的地方,你也许会重新跌倒;那与我终生拼搏,并撕咬、嗜血的魔鬼,也许会同样伏击你并伴随你成长……哦,你还那么小!在成长的路上几乎没有什么捷径可走。
  26、有时候,睡眠与呵欠就提前到来,不到睡时便要睡了,刚刚起床,呵欠便来了,彷佛天色已晚,彷佛黄光穿透生命(这可能是“土地”长久地浸透没有阳光的黑暗的缘故吧)。
  
  灰烬中的飞行
  
  1、一个艺术家对他所处的时代来说永远是一个境外流浪者,“流浪”一词给艺术家以万劫不伏(此词反“万劫不复”之原意)的蓬勃的野性。
  2、创作小说之前,我承认自己确有一个意图(或是一种冲动),但这个意图不是人物或主题之类。这个意图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艺术理想。它神秘、新奇、陌生,它残酷的美甚至使我伤害,并让我耗尽一生。
  3、一次写作的目的就是一新的本文最初构想本身。
  4、我不同意轻率地将形式斥责为一种外在的东西。严格地说作品的形式是事物存在的本质的反映,生活中本不存在现存的艺术形式,它需要生命对事物的经临,感悟与谛观。形式应该是事物内部幽邃的呼吸。
  5、“轻”不一定很坏,“轻”是一种变化而来的美学(或说很美学的),是一种艺术,“轻”可以是一种超脱,是一种距离。把一切变“轻”,把历史上的沧桑,把岁月中的苦难,把苦难中的泪水写得很轻很轻,于是我们便愈写愈开阔……
  6、我年少时便萌生了这么一个愿望,企图使一些旧纸或者废纸闪闪发光,让它们变得有味,耐看,让人们捧着它,久久地怀想,一遍又一遍地深入,在长久地深入(或经临)、驻留,在深入和驻留中得以升华,得以超脱……
  7、一次写作,就是一次灰烬中的飞行。我知道有难度,但努力接近成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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