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马非诗选(8首)

作者:马 非




  拉脊山上的雪
  
  夏日
  晚饭之后
  我通常会
  手执烟卷
  站在阳台
  举目南望
  这时
  天气即便再热
  拉脊山上的雪
  也会在夕阳中
  熠熠生光
  
  多少年都是如此
  但我从没想过
  就此写点什么
  直到今夏某晚
  它突然消失在
  我的视野里
  而且一连数日
  都没出现
  我才觉得有必要
  为它弄首诗
  
  两只麻雀
  
  即便是旧主
  面对它的拆除
  也不会如那两只麻雀般
  伤心难过吧
  
  这是晚饭后下楼
  途经只半天工夫
  就夷为废墟的
  那排破败的二层小楼
  看到两只麻雀
  无枝可依
  口衔虫子
  飞来蹿去时
  做出的判断
  
  我看了挺长时间
  以致在接下来的
  30分钟的例行散步中
  不得不费尽气力
  驱逐那两只麻雀
  它们在我的脑袋里
  久久不肯离去
  
  泾源羊头
  
  羊头我啃过不少
  在我的家乡西宁
  这东西随处可见
  据初步估计
  我吃的羊头不下一百
  但最香的一个
  却是在泾源吃到
  在座的伊沙诸友
  可以替我证明
  在泾源空寂的午夜
  我的赞美之词
  声传数里
  
  大西北这地方
  何处无羊头
  做法也大同小异
  味美与否
  其实取决于
  和谁一起吃呀
  
  登南山经南禅寺有诗
  
  星期六携儿子登南山
  途经南禅寺
  才知道西宁地区
  第一座汉传佛教寺院
  原来在这里
  历史已有千年
  
  进大雄宝殿
  见一尊大佛
  磕头三个
  捐款五元
  教儿子也捐了钱
  可他愣是不拜
  死活不拜
  掐住他的细脖
  才勉强遂愿
  
  后来登山途中
  小子老拿委屈
  并不解的眼神瞧我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是让我解释点什么
  
  可是儿子啊儿子
  这个世界根本不像
  你学的数学那么简单
  我三十有五也没整明白呢
  不过照老爸说的去做
  是错不了的
  
  实情是登山途中
  我俩一路无话
  以上那段是写诗的时候
  我硬按上去的
  
  父与子
  
  登南山的第二天又爬西山
  儿子老是选择荆棘丛生
  没有路的地方走
  这是父亲反对的
  父亲一次又一次将儿子
  拉回到人工所砌的石级
  并晓之以理
  效果并不明显
  儿子听不进去
  反而一次又一次抗议
  “这有什么意思”
  后来父亲做出让步
  儿子在前一路高歌猛进
  惊起野鸟无数
  尘土无数
  父亲尾随其后
  气喘吁吁
  大汗濡湿T恤和短裤
  父亲也没体会到
  儿子所说的 “意思”
  
  父亲是我
  儿子自然是我的儿子
  
  吃安眠药的两个故事
  
  临睡吞下安眠药
  片刻惊醒
  怀疑把另一种药
  当安眠药吃了
  一夜无眠
  第二天发现
  吃的不是另一种
  还是安眠药
  
  某夜还是吃安眠药睡下
  一夜无梦
  犹如死猪
  早上服他巴错时
  发现昨夜已吃过
  是当安眠药吃的
  
  归去归去
  
  当一个游客真好
  这是从溪水可以洗耳
  鸟鸣适宜润肺
  仿若陶潜当年
  寻桃花园所走的小径般的
  野荷谷出来之后
  看到等在路旁
  两个为拣一个
  可以卖一毛钱的
  游客丢弃的空饮料瓶
  大山里拾荒的
  脏兮兮的孩子时
  我发自心底的感叹
  
  我很满意自己的游客身分
  野荷谷虽美
  生活却是另一回事
  所幸我正要离去
  而我已经离去
  
  发疯的公共汽车
  
  这天真热啊
  热得连公共汽车
  都显露发疯的迹象
  7路的电子喇叭声嘶力竭
  “本车开往火车站”
  而我看到它运行的方向
  恰与火车站相反
  是渐行渐远
  
  所幸我不是乘客
  是刚好路过某站
  我真替乘客捏了一把汗
  尤其是那些外地人
  但我不知道如何
  去拦阻一辆公共汽车
  
  实际的情况是
  我没有因此而沮丧
  一天我都在玩味
  幸灾乐祸的快乐情绪中度过
  等他们下车
  看不到火车
  而是西山公墓的站牌
  至此我笑出声来
  
  有话要说——
  
  韩少君:富人在聚财,穷人在祈祷。一些秩序被破坏,一些秩序正待建立。世界如此热闹,请问,作为一个现代诗人,如何确立自己的人文价值?
  
  沈浩波:其实任何时代都是如此。富人在聚财,穷人在祈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没有什么时代真能取消这一切。秩序的破坏和建立,从来都跟诗人没有关系。诗人是没有用处的,在诗人面前,这个“有用”二字,并不是什么光荣的词汇,用,被用,都是一回事。诗人不“用”,也不“被用”。诗人只是诗人,他是心灵、眼睛或者精神。诗人在世间活着,品尝作为一个“人”的一切,这跟处在什么时代并没有什么关系,也不必非要去建立一个相应的人文价值,这个问题,还是留给渴望一言以兴邦的知识分子去考虑吧。在我看来,诗歌是语言通往生命的直通车,诗人不必为天地立言,只需要面对语言、身体和生命。诗歌中的语言,就是生命的形式;诗歌里的生命,就是具体的人的命;诗歌的身体,几乎约等于我们活着的肉体,三位一体,世界就在其中,于是诗人开口,说出世界的秘密。
  
  小引:这问题听起来像大三哲学系考卷的最后一个题目。指出了他以为错的,却说不出他以为的对。空谈人文价值与生活无关,而且它又不是什么最高的判断,振振有辞,至少听上去是对的说法太多了,少我一个说法也没什么影响。就像这个题目,一方面承认秩序被破坏,另一方面又相信混乱存在必须具有“秩序”才成为世界,这显然是一个哲学的理由,却与诗无关。
  我从来不相信那些人文价值对诗人有救赎作用。我们惟一能做的就是放下一些判断和标准,而不是用各种理由和价值来约束自己。在我看来,真正好的东西就是本身好的东西。不管是创作,还是生活。
  价值是你们的,精神是我的。
  
  马非: 与某些诗人所持的悲观论调相反,我以为我们正逢诗歌盛世。因为我从不相信在一个人民衣食无忧,社会井然有序,言路畅通无阻的世外桃源般的国度里会出现大师和震撼人心的作品。诗人有幸,我们置身其中的就是一个应该也一定会出现大师和震撼人心作品的时代。
  在这个物化和一切东西都可以用货币来衡量的时代,作为人类精神的保姆,诗人更应该洁身自好,不是置身污泥之外,而是要陷得更深,打成一片,但要进得去出得来,像荷花那样,来自污泥,但纤尘不染。这当然很难,不过我会尽力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