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李以亮的诗:大海遥远(8首)

作者:李以亮




  大海遥远
  
  大海遥远,日夜吞吐着
  它无以匹敌的自净力
  
  唉,多少生活的垃圾,未得掩埋
  空气污浊,连清晨都无以幸免
  
  我来到长江上
  我顺流而下,我吐着长气
  
  到处都是被拘役的苦人
  连江水也被捆在两岸之间
  
  且让我顺流而下,随江鸥翻飞
  且让我爱上那洁白的羽毛
  
  她们寻偶时的叫喊,我随她们一起叫喊
  我的叫喊是无声的
  
  我的血
  
  我偶然地看到了自己的血:在拔出
  一枚扭曲的钉书针时,它刺破了我的食指
  血冒出来
  血迅速结成一珠(如一滴脐血?)
  
  我看着这一滴血
  多年前为兑现爱情的一句诺言
  那拼却的一片殷红
  它的颜色我是记得的
  它染红了我的眉角,染红了我的视线和
   眼前的世界
  
  如论如何,不曾有过那么一个热血冲顶
   的十九岁
  是不可饶恕的
  而如此失却痛感、守着一颗孤独心脏的
   三十九岁,更加不可饶恕
  
  书法
  
  他又有了职业
  物业和肉体的看守
  (这个退役的老兵)
  他又开始写字
  (我们古老的书法呵)
  他也不用宣纸,他也无需研磨
  他就展开废弃的练习本,昨天的报纸
  笔是斗笔,毫是狼毫,墨是墨水
  他写黄河,黄河远上白云间
  他写长江,不尽长江滚滚流
  他的气沉于丹田
  他的眉不够舒展
  他的字,只能算中规中矩
  (像他大半辈子千篇一律的日子?)
  他的书法,他的屠龙术
  我一个无所事事下午,都在和他一起消
  磨,留连
  
  置身某大学模仿秀现场
  
  我们首先便选择了,某个易于退场的位置
  我们自知已不太适宜
  这个年纪,马特乌斯也决定了退役
  我们选择居右、紧邻侧道的座椅
  而代沟,还是触目惊心地出现了:
  我们前、后排的位置,
  伤心地空出来,俨然某种羞
  我想说:我们不是坏人
  当然,坏人两个字从来就不写在脸上
  我想说:我们,不过是羡慕这年轻的节日
  我们蹑手蹑脚来到河边,无意打湿鞋
  子、裤腿
  我们来到这里,不过是一相情愿地怀一
   怀旧
  于是我们被隔离,在这找不到敌手的无
  情地带
  
  许多个我
  
  劳动者。执B照者。一日三餐者。
  户主。良民。嗜烟者。丈夫。一个孩子
  的父亲。
  旅行者。几个城市的过客。
  患者。收件人。阿根廷队的拥趸。
  版主。被拍砖的人。几首诗歌的作者和
  译者。
  天空、几何学、尼采、伊比里亚美洲以及诸如此类事物的爱好者。
  时至如今,一个我分裂为无数个我。
  无数个我集于一身,拥挤而疲惫。
  
  代替一封信
  
  天晴了。阳光重又照临大地,
  擦亮东边的窗户。
  耽误的事情被继续耽误着,我写着
  犹犹豫豫的信,
  听见附近小学校的学生们
  课间来到操场上如雀的笑声。
  文字像一把梳子,理清了我的芜乱、嘈杂。
  我再一次相信了
  我所获得的语言,是一份命运的赏赐。
  那么多的日子,我和你同病相怜,却又
  不可避免。
  被践踏的生活,亘古如一的法则,和风总是难得的奢侈。
  多么不可思议,此刻
  我渴望的却是,与你分享这一日开始时
  的宁静。
  
  肩周炎
  
  早年我学会了换肩:当扁担压痛了右边
  一个闪身,全副重量就扎移到了左边
  而我早已远离了稼穑
  压痛我肩膀的不再是叫做扁担的东西
  
  如今我重新开始认识肉体:
  这浑浊之眼,被欲望玷污
  这孤独心脏,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这该死的肩周炎,难以翻身,翻身必令
   我龇牙咧嘴
  
  你的熊
  
  转眼间,你又听到了它咆哮,
  隐隐的,
  却清晰可闻。
  它,就在这里,
  它一直在这里,逡巡,盘踞,阴魂不散。
  如果它是候鸟,
  至少会迁徙;是刺猬,也要冬眠。
  但它是精力旺盛的,不离不弃的。
  这就是
  你的熊,你身体里的痼疾,
  你的朋友,你的敌人,你的怀疑,你的愤怒,和威胁。
  
  今夜这一整座森林的黑,这满世界的辽远,
  除了它,
  还有谁,和你,一起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