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德瑞克·沃尔科特(Derek Walcott)诗选(17首)
作者:阿 九
——阿翔
星
假如在万物的光华中,你褪色为
凡真之物,却又黯然退向
我们约定而恰当的
距离,就像月亮
在树叶之间彻夜点亮,愿你
也无形地愉悦这间小屋;
有着双份怜悯的星星啊,你过早地
来到黄昏,又太晚地
值守黎明,愿你苍白的火焰
指引我们心中最黑暗的部分
渡过这混乱,
带着你白昼的
激情。
远离非洲
风滋扰着非洲褐色的
毛皮。基库尤人,迅捷如一群苍蝇,
在草原的血流中壮大起来。
尸体在乐园遍地横陈,
只有蛆虫,这腐肉堆上的上校,在大喊:
“不要在这些零碎的尸体上挥霍怜悯!”
统计数字支持着,学者们把持着
殖民政策的要点。
对于被人砍死在被窝里的白人儿童,那
意味着什么?
至于野蛮人,他们不过是犹太人一样的
消耗品?
猎人不断的敲打折断了细长的灯芯草,
鹭鸶像一道白色的烟尘惊飞起来,
它们的叫声自文明之初
就盘旋在炎热的河谷,野兽出没的平原。
野兽对野兽的暴力被解读为
自然的法则,直立的人类
却通过制造创伤来追求神性。
他像那些烦躁的野兽一样癫狂,他的战争
随着蒙着兽皮的鼓点起舞,
而他称之为勇气的,是对死者们订立的
白色和平的天生的厌恶。
再一次,兽性的需要
在一块肮脏事业的纸巾上擦手;再一次,
我们的同情被滥用,就像在西班牙,
猿人和超人在彼此搏击。
我被双方的血液毒害,
分裂直到每一根血管;我该面朝何方?
我曾诅咒过
英据时代醉醺醺的官员,我该在
这个非洲和我爱恋的英语之间挑选谁?
我两个都去背叛,还是把他们给我的全
都奉还?
我怎能面对如此的屠杀而保持冷静?
我怎能背离非洲而生?
诗二首,记一个帝国的覆灭
其一
一只苍鹭飞过清晨的沼泽,刹住
振动的双翅装点了一个树桩
(感谢上帝,由于这个动作,地上的景色完美无缺,在这一瞬间,时间和运动
成了引领罗马踏平一切的铁蹄的象征,
也是肩负律法的前殖民地总督们一生的
追求)
并在这片刻的宁静上留下一声哀号。
其二
在他居所的狭小棺材里,那个退伍军人,
一个参加过非洲战役的老兵,
弯着腰,像是在穿一个永恒的针孔;
像所有的坟墓那样,他的脑袋上只睁了
一只眼而且剪过毛,
他间或抬起荒凉的目光,
听孩子们唱,“征服吧,不列颠,征
服……”[1]
似乎他们也需要练习装死。
尽管他只剩下一颗树脂的假眼和摇晃的
下巴,
男孩们还是要为一张筛网抛洒鲜血;
如果这一只眼睛也要流泪,他们是否会相信
与这根空袖管一样蹩脚的旗帜?
[1]征服吧,不列颠!你征服一切。1745年英人James Thomson写的一首宣泄爱国主义情绪的歌,歌中唱道:“征服吧,不列颠!征服这万顷波涛!不列颠人永远不做奴隶。”伴随着这首歌,英国在全球扩张,并使众多弱小民族沦为奴隶,包括沃尔科特的故乡圣卢西亚。诗人在这两首作品中,用“感谢上帝”“蹩脚的旗帜”等措辞对覆灭的日不落帝国进行了冷峻的嘲弄。
海葡萄
那张因厌倦了岛屿
而依向阳光的帆
是一艘加勒比海上击水的纵帆船
在返航的途中,但也许是奥德修
在爱琴海上踏上归途;
那是一个父亲和丈夫的
渴望,挂在一串酸葡萄下,正如
那个奸夫能在海鸥的每一声叫喊中
听见瑙西卡的名字。
这让所有人都不得安宁。迷恋与责任
之间的那场古老的战争
将永无尽头,而且一直如此,
无论对海上的漂泊者,还是此刻已在岸上
吊着拖鞋回家的人,从特洛伊
叹别它最后的战火,
到瞎眼的巨人将巨石投入浪谷,[1]
直到自那狂涛中,伟大的六音步诗行
拍岸到达了终点。
经卷抚慰人心。可惜不解饥渴。
[1] 这里的巨人指奥德修在库克罗普斯遇到的独眼巨人,海神之子波吕菲摩斯(Polyphemus)。他被狡猾的奥德赛刺瞎眼睛后,朝他逃逸的方向扔下了一块巨石,掀起波涛。这暗示了旅程的艰险。
欧罗巴
满月如此强劲,我分明能够看见
椰子树投在平房上的彼此簇拥的影子;
那些白色的墙壁正因失眠而愠怒。
星星们一滴一滴地漏在
海杏树的铁甲片上,坏笑的云彩 [1]
皱成一团,像是明媚的床单。
浪花那永不满足的淫荡的呻吟
穿墙过来,而我感到我的心
也在月光下一片空白,涂改着
白昼设计的毫不含混的图案,
将树影改编成浪沫中弯曲的少女的身体;
再近一点,却是一座黑色的山丘,
带着温存的呼哧声,在靠近 [2]
正向酥胸上泼洒银波的赤裸少女。
假如贞洁的月亮没有迅速拉上黑云的帘子
让双方的影子交合在一起,
他们恐怕还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她与那华丽的闪光调情,是的,可一旦
你臣服于人性的淫乱,你就能
透过月光看清他们究竟是什么,
那是扮成配种的公牛或是发情的天鹅的诸神
就像是极尽煽情的农夫的手抄本。
有谁看见过她白皙的双臂勾着他的犄角,
她的大腿在他们大幅起落的驰骋中死死
地夹住,[3]
谁又看见过,伴随着尽情释放的咝咝的
白沫,
她白嫩的肉体聚起一个星座,发出白磷
般的微光,
正如咸腻的黑暗里,野兽和美女一起来
了?[4]
和从前一样,那里什么也没有,
只有泡沫在楔入天际的熹微,
再穿透精细的,镶着银钉的甲胄,
像他黯淡的毛皮上仍在颤栗的水滴,
那隆起和犄角也都消解并潜隐于群星之中。
[1]海杏树,原文作 sea almond (Terminalia catappa),一种生长在热带和亚热带海边的阔叶乔木,叶子呈椭圆状,厚实如小甲片。
[2]呼哧声,原文作snorting。注意不是snoring (鼾声),而是牛马大牲畜呼吸时鼻子里发出的轻微呼哧声;发情中的牲口尤其明显。
[3]原文是their deep-plunging ride,这个their表明ride这个动作是两个人的事。前面的deep-plunging ride是典型的隐喻,第一层意思是欧罗巴神话里欧罗巴被宙斯幻化成的公牛劫持,下海狂奔,第二层意思则是男女“以骑跨姿势深深的交合”。此前读过傅浩先生的译作,此处他译作“他们深潜的驰骋”,其中“驰骋”二字完美得无可挑剔,也让我在翻译时无法绕过。不过,因为二人并未深潜入海,而是在海面上狂奔,所以我姑且译作“大幅起落的驰骋”,同样保留了所有的双关。
[4]来了,原文作come,指性高潮。傅译作“丢了”,正是中国传统情色文学里的习惯用法,在当代汉语里却很少使用。用“来了”更加自然。
东方的不死之黍
玉米是东方的不死之黍。永远不要收
割,也无须播种。
我相信,它一直站立在那里,从永远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