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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诗歌(14首)

作者:舒丹丹 译




  菲利普·拉金简介:
   菲利普·拉金,1922年出生在英格兰的康文垂。毕业于牛津大学圣约翰学院。他的第一本诗集《北方船》于1945年出版。尽管不是特别优秀,却因为某种程度上预示了其后期作品中独特的感性与成熟的特质而受到关注。1946年,拉金发现了托马斯·哈代的诗歌,继而成为其热情的拥戴者,并从中学会怎样将生活中平凡而沉闷的细节提炼为坚韧、慷慨而富于纪念的诗歌的基石。随着第二本诗集《少受欺骗者》的出版,拉金成为他那个时代诗人中的佼佼者,同时也是后来被称之为“运动派”的领袖人物。这群年轻的“运动派”英国作家,对于当时盛行的仿叶芝和迪伦·托马斯风格的新浪漫主义写法,是拒绝和排斥的。和哈代一样,拉金聚焦于强烈的个人情感,却严格避免伤感与自怜。
   1964年,拉金以诗集《降灵节婚礼》的出版奠定其重要诗人的声望,接下来,1974年,《高窗》出版。诗中充满了冷静而嘲弄的机智,却因无处不在的关于死亡、爱及人类的孤独的主题而难以掩盖诗人隐秘的幻象及内心的顽念。因为深层反社会和对美国爵士乐的狂热(曾出版评论),拉金终身未婚,在赫尔过着平静的图书管理员的生活,并于1985年在那里去世。拉金曾获英国女王诗歌金质奖章(1965)、美国艺术和文学学术院洛安尼斯奖(1974)等,被公认为是继艾略特之后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英国诗人。
  
  闺 名
  
  婚姻使得你的闺名弃置不用。
  这五个轻音不再暗示你的面容,
  你的声音,和你举止的优美;
  既然这规矩将你与另一人
  善意地弄混,你再不能
  在语义上与那个年轻姑娘对等:
  这两个词原是用来称呼她。
  
  现在仅是词汇,不再适用任何人,
  它躺在你离开它的地方,是否消散在
  陈旧的名册,节目单,或是学校的奖项,
  还是那两札信函,系着苏格兰格子丝线?
  它是否真的轻软无力,不再发散香气,毫无
  真实可言?试着悠悠对它低语。
  不,它仍是你。或者,既然你已离去,
  
  它便是此刻我们感受的那时的你:
  多么美丽,年轻,令人亲近,
  你仍生动地站在那里,
  在那些最初的日子中间,再不会被指痕污染。
  你的闺名荫蔽着我们的忠诚,
  不会失却形状,减少意义
  随同你渐渐贬值的旧物箱。
  
  为什么昨夜我又梦见了你?
  
  为什么昨夜我又梦见了你?
  此刻青白的晨光梳理着鬓发,
  往事击中心房,仿佛脸上掴一记耳光;
  撑起手肘,我凝望着白雾
  漫过窗前。
  
  那么多我以为已经忘掉的事
  带着更奇异的痛楚又回到心间:
  ——像那些信件,循着地址而来,
  收信的人却在多年前就已离开。
  
  亲爱的,如今我们必须分离
  
  亲爱的,如今我们必须分离:不要让它
  引起灾难,变成苦痛。以往
  总是有太多的月光和顾影自怜:
  让我们将它结束:既然
  日头从未在天空如此昂然阔步,
  心儿从未如此渴望自由,
  渴望踢翻世界,袭冲森林;你和我
  不再容有它们;我们只是空壳,听凭
  谷子正走向另一种用途。
  
  是有遗憾。总是,会有遗憾。
  但这样总归更好,我们的生活放松,
  像两艘高桅船,鼓满了风,被日光浸透,
  从某个港口分别,朝着既定的航向,
  浪分两路,直至从视线跌落不见。
  
  灵魂的诉求
  
  从前我信取你,
   你便走近了,
   新鲜得无可置疑,正如传闻
  中的你。但那已是很久以前。
  
  你不予辩驳,
   而我却听循,
   明白晓畅,你弹奏的乐器
  沿着远处的街巷而来,响在不同的时间,
  
  从不怀疑是什么
   令我为你
   着迷;无论好坏,只是
  你决意争取的状态。无需明了。
  
  庄严质朴的绝对精神
   在我的灵魂游走:
   于是我没有缄默,也不盲从,
  自多年前或其后。我惟一的罪
  
  就是将你抓握得太紧。
  难道这便是理由
  令你日行渐远——一次停歇
  却长过一生,假使你决定这样?
  
  继续活下去
  
  继续活下去——也就是,重复
  既定的习惯去获取必需——
  它不断丢失,即或丢失,生活也能继续。
  总有不同的遭遇。
  
  这种丢失,兴致,头发以及斗志——
  唉,如果只是一场扑克游戏,是的,
  你也许可将它们一手甩弃,赢一个满堂彩!
  但它是一盘棋。
  
  一旦你在脑子里转了一个圈,
  你的指令便清晰如同货物单。
  任何其它,对你而言,都无法容许在想象中
  出现。
  
  这么做有何裨益?仅此而已,能及时
  将那暗藏在举止间盲目的意念
  隐约分辨,然后追寻它至根源。
  但是得承认,
  
  在那个阴郁的夜晚当我们的死亡降临,
  正是它以往的样子,难以令人满意,
  既然它适用于一人只有一次,
  而那个人行将死去。
  
  当我们第一次相对
  
  当我们第一次相对,指间的抚触透露
  爱的嬉戏我们多么稔熟,
  在月光与霜露,
  兴奋与感激的背后,
  对于另一些相会,另一些爱恋,
  我们的相会有多少亏欠。
  
  别样生活的几十年
  穿过你微合的双眼一一铺展
  它属于另一人,浪掷,虚度;
  我无法将你拥得太紧,紧到足够
  将我在饥饿中挣扎的年月唤回
  让你的嘴拓荒一般侵占。
  
  无可否认:痛苦如此真实。
  但是从何时起爱不再想去改变
  这个世界,让它回到从前——没有代价,
  没有过往,也根本没有其他人——
  只有这相会带给我们的感觉,
  如此奇异,温柔而锋利,如此新鲜?
  
  悲 伤
  
  如果悲伤能够熄灭
  仿佛煤的沉陷
  心便能安歇
  灵魂未曾侵扰
  如同面纱垂下寂寥
  我却将它守望彻夜
  
  火焰归于寂绝
  灰烬变得软绵
  我拨弄火石冷硬如铁
  火焰已消失
  孤寂的心
  虚弱地陈列
  
   树
  
  树正长成新叶
  好像某事呼之欲出;
  初绽的嫩芽悄然舒展,
  点点新绿恰似某种幽怨。
  
  是否它们再获新生
  我们却颓然老去?不,它们也会死亡,
  它们簇然一新年年如是的把戏
  正被刻写在树的年轮。
  
  永不静歇的树丛依旧摇曳
  在成熟稠密的年年五月。
  去年已死,它们似在诉说,
  开始重生,重生,重生。
  
  假使手能释放你,心
  
  假使手能释放你,心,
  你将飞向哪里?
  远处,逃离尘世的
  角落,这奔流的天空
  令你倦怠?你可愿意
  飞越城市,小山和大海,
  假使手能释放你?
  
  我不愿解除这锁袢;
  就算奔跑着
  跨过田野,坑谷,抓住
  太阳下所有的美——
  却仍在迷惘中结束:
  找不到环抱的手臂,没有床
  好让我的头歇憩。
  
  我已经开始说
  
  我已经开始说
  “四分之一个世纪”
  或“三十年前”
  来谈起我的生活。
  
  这使我喘不过气
  好像翻着大筋斗
  从空荡的天空
  跌落又醒转过。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只是一些死亡(我自己的也包括)。
  它们的顺序,以及方式,
  还未曾掌握。
  
  把一块砖码上另一块
  
  把一块砖码上另一块,
  第三,第四,依次摆开,
  尚无余暇去琢磨
  你所做的事是否应该。
  
  但是当你坐下,令砖块围绕
  天堂的风迎面刮来
  称量着你该做或能做的事
  一切皆出自安排。
  
  
  离 去
  
  一个暗夜正在来临
  越过旷野,不点一盏灯,
  此番景象从来无人见闻。
  
  远眺夜色恍如丝绸,但
  当它被扯起,盖上膝盖和胸口
  却带不来丝毫温存之享受。
  
  那棵树去了哪里?它曾将大地与天空
  锁扭在一处。是什么在我的手底,
  我却没有察觉?
  
  是什么,暗夜中压低了我的双手?
  
  头一桩事
  
  这是头一桩
  我明了的事:
  时光是斧子的回声
  响在山林里。
  
  
  日 子
  
  日子有什么用?
  日子是我们的栖身之所。
  它们来了,唤醒我们
  一次又一次。
  日子本该快乐入住:
  除了日子,我们还有何处安身?
  
  啊,解答这个问题
  得有劳神父和医生
  身着长袍
  在野地里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