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巫国明诗九首(广东)

作者:佚名




  深圳病人
  
  每天清晨大脑还未醒来
  他就弄醒电脑想给一个人
  敲点什么
  多少次内心的风暴
  把他撕得粉碎
  他无法收拾自己
  只敲出一堆绝望的文字
  却没有勇气发给她
  他不断删除这些文字
  删除内心的梦幻
  
  他曾经去探望这个最好的朋友
  结果只与她说了一堆废话
  然后狼狈逃离
  他走丢了自己是月亮把他带了回来
  那么大那么圆的一块月亮啊
  当他回到深圳
  竟以为带回了那块月亮
  他无言以对 胡乱把它摆到深圳的夜空
  那么大那么圆却那么遥远
  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借口
  逃离都市筑好那条
  被上帝堵死的通向她的路
  他搬起的石头
  却重重落在自己的脚上
  他幻灭 “只好如此罢了”
  
  他开始用自卑虐待自己
  从此在她面前不自信
  快一年了才缓过气来
  他找了个借口请求她帮忙
  她说你找错人了
  他虚脱并在虚脱中死死抓住
  一种叫解脱的痛快
  他被一个爱慕的女人所分裂
  他被一座别人的城市所肢解
  作为男人
  他拥有时尚的可耻与高贵的失败
  
  他不想“像小说一样苟且地活着”
  或者“像诗歌一样高尚地死去”
  “战士不战死沙场,就回到故乡”
  他打点行囊
  背上那么大那么圆的月亮
  他准备回归故乡
  
  在春夏的纵深地带
  他弃置铧犁 他煮食种子
  他舞动镰刀 他剖割自己
  他收获割下的肉 收获流出的血
  收获废墟上的自己
  和大地上的故乡
  是的——
  懦夫没有沙场懦夫只有故乡
  故乡永远是游子一生
  最后的天堂
  
  你看见今晚的月亮吗
  
  昨天上午11时
  我偷偷溜出单位窜到深圳作协
  送作品参加“深圳文学奖项中较具影响的‘青年
  文学奖’”评选
  他们去年就登报征集参选作品
  说评选和颁奖“在明年春进行”
  据说评上了就能拿一万元
  现在已经夏天了一万元哪
  不知焦急死了多少人
  到了作协捷足先登的某诗人
  正笑咪咪邀请作协的同志去酒楼吃饭
  他说老巫一块吧
  我虚伪我不老实我说不好意思我还有急事
  然后急急告辞一副很忙的样子
  二十秒后我已一头扎进求知书店
  用4.5折的价钱淘到了苏联作家
  维·阿斯塔菲耶夫的长篇小说《鱼王》
  啊《鱼王》在这什么都掉价的世界
  打折掉价的你
  依然令我双眼闪闪发亮
  
  中午13时走过松园西路时
  我被一间北方人新开的饺子馆
  一口吃了进去
  我在这家生意冷清的馆子
  要了一份饺子独自
  狼狈地吃得格外幸福隔着玻璃
  一份临街的安静好得真是难以述说
  在深圳在这个中午
  一间吃掉了我的
  北方人新开的饺子馆里
  我吃掉一盘从没吃过的“燕鲅饺子”
  想了很多心事
  也把一万元想了一想
  
  想到一万元我就春心荡漾
  走的时候竟干下狗胆包天的勾当:
  用一双喷火的贼眼
  打包带走了漂亮的老板娘
  
  今天再次路过松园西路时
  一张“转让”的红纸
  贴在饺子馆紧闭的大门
  我在沮丧的大门前呆成塑像
  一时不知该缅怀燕鲅饺子
  还是先缅怀漂亮的老板娘
  我想若我得了一万元
  一定能找回突然消失的燕鲅饺子
  从此一天吃它三顿
  一顿吃它三盘……
  
  晚上回家时
  我看见一块又圆又大的月亮
  她照着那本被我狂读了二十五页的《鱼王》
  我静静倒在窗台上
  冰硬的心书一样打开
  ——阅读我吧,月亮
  今夜我的心事不设防
  直到月过中天我才滚下窗台
  放下读到八十页的《鱼王》
  打开电脑在键盘上乱敲一通——
  我灵魂的天使呵
  你一定会像我一样
  在缅怀昨天的饺子时
  看见了今晚的月亮
  
  煲猪骨汤的下午
  
  下午煲猪骨汤
  很多兄弟都知道了
  他们从我打去的电话中
  闻到了饯行的味道汤的浓香
  今天已是2004年春运的第四天
  这些外地来的打工兄弟
  早已蠢蠢欲动归心似箭
  
  好几斤的猪骨头
  十来棵透明的红萝卜
  再加三个干墨鱼
  被我炮制在电饭煲里
  它们一边相互撕扯吵闹作窝里斗
  一边齐声谴责我为刽子手
  我只好装聋扮哑
  在缭绕的香气中贩卖宽宏大量
  心里却不免嘿嘿:
  骂吧骂吧, 晚饭时一挨兄弟们到齐
  就把你们彻底干掉……
  
  然而这个煲猪骨汤的下午
  脆弱如超薄的瓷瓶
  一个从火车站打来的电话尖声把它击碎
  今天起程回四川的王碧玉
  在电话那头杀猪般尖叫了一声
  然后久久泣不成声
  好半天我才弄清原委:进站时她才发现
  多花了二百元手续费
  才从老乡手里弄来的火车票
  和装着三千一百二十四元七角的钱包
  被扒手偷去
  
  我赶到人山人海的火车站,
  好不容易才像钉子一样钉了进去
  在一管油桶粗的灯柱下
  王碧玉坐在行李包上伤心欲绝
  她说去年春玲,前年秀芳,
  今年怎么就摊上我了……
  春玲做鸡,秀芳当二奶,
  钱来得易,偷了就偷了
  可我是个穷打工的呀
  不就跟你们一块捣弄过几首诗吗
  这天怎么不长眼
  竟让那些该下油锅的下这么歹的毒手……
  她哭诉着从我带去的一千元救济款中
  数走了八佰
  她当着我面把钱塞进乳罩
  很是狼狈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然后提上行李眼泪也没擦
  悍妇一样重新撞入人墙
  
  我张口结舌望着这个发疯似的业余女诗人
  我满脑子都是她平时清秀斯文的记忆
  我突然泪流满脸
  生活啊生活……真他妈的生活
  何时你才不再与出门在外的人作对?
  故乡啊故乡,你他妈的故乡
  何时你才不再是游子心灵惟一的依归?
  
  从火车站突围出来
  我已成了一根歪歪曲曲的钉
  回到家里已是晚上八点多了
  下午煲的猪骨汤已被兄弟们喝了个净
  他们只留给我一地白花花的骨头
  十二个绿色啡色的啤酒瓶
  一条门匙和一张字条
  字条上有小说家大狗的小说:
  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今晚还要加班我们先下手
  了
  有评论家病猫的评论:
  肉太烂了汤真好喝可惜没剩余供打包
  还有诗人二大爷的诗句:
  钥匙还给你,明春再来拿;
  老巫多保重,归来请饮茶!
  我哭笑不得
  掏笔接在下面狠狠地打油了两行:
  上帝保佑你,平安到乡下
  别在火车站,给我打电话
  
  去氧吧的路上
  
  去氧吧的路上
  一个人的孤独
  憔悴了都市的黄昏
  如此疲倦的步伐
  使多条被他穿过的马路
  患上感冒
  五月 被今年第2号强台风
  掀走的五月
  那个使他突然觉得
  缺氧的
  花开遍野的五月
  钻石一样闪亮的幸福
  葬身长长的深南路
  
  而六月
  鲜花前仆后继
  阳光与火焰
  大海与沙滩
  梦幻与激情
  霓虹星光冰粒啤酒摇滚音乐
  句号画得比滴血的夕阳更圆
  
  氧吧或许只是一种短命的时尚
  走在去氧吧的路上
  上帝也无法阻止生命
  时髦地迷失一次方向
  
  在氧吧情调迷离的暧昧里
  他端起一杯贵得离谱的
  绿薄荷君子说
  ——啊,好日子还没开头
  而你就要被我喝光
  当幸福日子来临
  让我与谁共享……
  
  浮上蓝天的冰山
  
  横空旷世的冷漠
  在雪线之上
  浮上天空的海洋
  
  源自万古的朔风刮过
  席卷高原的乱石变成经卷
  沉默的挺立最终
  使风景成为一种力量
  
  强大的蔚蓝
  坚定的雪白
  组成不可逾越的雪峰
  组成宇宙的肃穆灵魂的敬畏
  组成鹰的领域与神的
  家园
  
  九月的寓言
  
  九月的寓言
  朗朗向着太阳 穿过
  横卧的河流
  以枝桠的臂膀
  高举秋天 直指
  天空纯粹的蔚蓝
  让
  生命和景物
  抵达最初的澄明
  
  季节飞越诸山
  九月白云般游走
  远离寓言
  使你我
  真实得如此渺小
  
  而土地
  纵然贫瘠 却如此
  沉实 强大
  
  游戏的旁观者
  
  游戏的旁观者
  言语归隐山谷
  一溪梅花烂醉如泥
  
  笑容细碎流动
  鸟影花痕
  香透清高的鱼腹
  
  清水叩响幻象
  泉声拭亮行云
  
  野性的天空卦象横生
  游戏的规则结成青梅
  
  时间的原野
  博大如酒
  机会
  肥美如羊
  
  然而
  嗜肉的狂饮者乏善可陈
  
  季节门槛之外
  春天溃疡
  大地腹泻
  
  最后一棵树
  
  最后一棵树
  站在山岗上
  
  丢失犁耙的男人
  利器藏在身上
  他深夜出门
  
  女人的清晨降临
  茅屋打开木门
  
  在她熟视无睹的山岗上
  从此没有了树
  却多了
  一尊男人的石像
  
  
  车过潮汕平原
  
  坦然裸睡在绿色的潮汕平原上
  夏天被车轮一下子辗开
  大道朝天
  一条蛟龙游离丘陵扑向大海
  时间 河流的急功近利
  冲积出如此辽阔神奇的土地
  它泛滥过潮州柑的金光
  唱哑了狮头鹅的激昂
  
  天高云淡的潮汕
  潮绣一样的平原
  这片神鬼敬畏
  英才辈出的野性土地千百年
  维系着勤劳不息智慧超凡的子民
  我看见他们在稻田上金色地忙碌着
  用汗水把自己庄严的劳动
  织进大地壮丽的画卷
  这些单凭一道功夫茶
  就足以成为生活大师的潮汕人
  他们抱起一把把割下的禾稻
  像抱着怀胎十月诞下的婴儿
  他们隆隆地把打禾机蹬得飞快
  像骑着自行车在平原上
  追逐着丰收的七月流火的太阳
  
  车过潮汕平原
  一抹白云掠过天空
  一条小鱼游过大海
  一个人的灵魂
  成了大地的邮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