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张爱玲小说和《源氏物语》的意象世界之比较

作者:黄玲青




  关键词:张爱玲 紫式部 意象运用 比较
  摘 要:张爱玲和紫式部这两位不同国籍、不同时代的女性作家无论是人生经历、创作思想,还是其小说的主题指向和艺术特质有许多相似之处。从意象运用的角度对张爱玲小说和紫式部的《源氏物语》进行比较研究,其小说都擅长运用意象渲染气氛、烘托人物心境;设置意象隐喻、象征、暗示人物命运;借助意象的流动转换来推动情节的发展;虽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也因打上了时代和民族的烙印而存在着差异性。
  
  张爱玲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具有自己独特艺术风格并带有传奇色彩的作家。半个多世纪来,学术界从思想意蕴、人物形象、女性意识及其现代性等方面对张爱玲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研究,却少有对其小说与外国小说进行比较研究的。《源氏物语》是日本古典文学的典范,目前,我国对《源氏物语》的研究仍很不充分,多是注目于《源氏物语》与《红楼梦》、白居易、《镜花缘》等的比较,没有一篇把紫式部的《源氏物语》与张爱玲的小说进行比较研究的。其实,张爱玲与紫式部这两位不同国籍、不同时代的女性作家无论是人生经历、创作思想,还是其小说的主题指向、审美意味、意象的运用确实有许多相通之处。有鉴于此,本文试图从意象运用的角度对张爱玲小说和紫式部的《源氏物语》进行比较研究,以分析考察两者的异同及不同时代和文化背景对其所产生的影响。
  意象,是使想象凝固而给读者以美感的印象,是诗人、艺术家思想感情用语言媒介表现出来的物象,是“an intellectural and emotional complex”(呈现于瞬间的理智与情绪的复合物)①。意象就是当人在以审美理想观照事物时意识中所呈现的富有某种特殊含义和多重审美意味的文学形象。它可以是一种自然现象,也可以是一种动植物,还可以是一种想象中的事物等。意象的主要感觉形式可以是视觉、听觉、嗅觉意象,还可以是触觉、通感意象等。“意象存在着多种层次,其中最主要的是文化意象和个人意象。如伊甸园、金苹果、羔羊、圣杯等,这是西方文化中有各自特定宗教情感和意义内涵的意象,而龙凤鹤、梅兰竹菊等又是具有中国人独特的审美情感和价值评判的意象。又如‘香草’、‘美人’是源自屈原所独有的个人意象,而‘荒原’、‘渔王’则是艾略特的个人意象。”②作为诗学术语的意象,在叙事文学种类如小说中并不多见。但张爱玲和紫式部却善于把浸洇了自己的主观情感和审美意识的意象注入自己的小说,为读者营造了一个生动的感性世界,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
  张爱玲小说和《源氏物语》中的意象世界是丰富而传神的,既有感觉意象,又有具体意象,既有听觉、视觉意象,又有景物意象。用得最多的还是自然景物的意象,这些意象,与整个故事的结构、人物有着密切的关系。两者所营造的意象世界在下面几个方面表现出相似性:
  
  一、擅长通过自然景物的意象来渲染气氛、烘托人物的心境
  意象在中国古代文论中是出现得比较早的审美范畴。意是思想观念,象是事物形象,它具有主观感情与客观物象的对立统一因素,是意与象的有机结合。王夫之认为诗歌意象的本质是对自然美的真实反映,是“情”与“景”的内在统一,即“情不虚情,情皆可景,景非虚景,景总含情”(《古诗评论》卷五谢灵运《登上戌鼓山诗》评语)才构成审美意象。而“情”“景”的内在统一是通过审美感兴即瞬间直觉实现的。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篇中所说的:“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指出了作家创作中情与物的关系。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张爱玲对中国古典文学和古典文化浸润甚深,其小说自然景物意象的运用可以说俯拾即是,日月星辰、花草虫蛇都可以蕴含无穷的深意。在张爱玲的笔下,绝少有那种纯客观自然景物的描写,自然景物不再是独立于人物感觉之外的观赏对象,而是成为现实环境人物心境和作者苍凉话语的一种背景和衬托。她对自然景物具有灵敏细致的感受能力,可以自然地将人物的感官印象与情绪状态有效地联系起来,达到物我无间的境界,以致“一片风景就是一种心理状态”③。而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的大和民族,同样对大自然有着细致的感受。叶渭渠说:“日本人最初的美意识,不是来自宗教式的伦理道德和哲学,而是来自人与自然的共生,来自人与自然密不可分的民俗式的思想。日本古代文学就是从这种人与自然的关系中思考历史,从这种自然中发现美的存在。进而创造文学的美。”④可见,敏锐细腻地把握自然美是日本民族重要的传统审美心理。由于深受日本民族传统审美心理的影响,紫式部对大自然也有着深刻的体验和感悟。“天色本无成见,只因观者心情不同,有的觉得优艳,有的觉得凄凉”,这是紫式部借光源氏之口对自然美发表的看法,她认为,自然之所以成为美,不在景物本身,“只因观者”之故,随着“观者”的心境变化而显示不同的感情色彩。所以,紫式部擅长运用自然景物意象,以四季变化和草木的千姿百态来反映人物的个性和心理,以及光源氏与众多女性的爱情纠葛。她所描写的景物往往是“人化的自然”,与人物的心观照,而笔下的人物也是“每每触景生情,不能自制”。
  在层出不穷出现的自然景物意象中,紫式部的《源氏物语》中一直贯穿着月亮意象,仿佛一条流淌着的月亮河,不约而同的是,几乎所有张爱玲的小说也都染上了月亮的清辉和寒光。两位女性作家充分运用了意象的多义性特征,通过意象来剖析人物的心理,把月亮这一常用意象发挥得淋漓尽致,形成了其小说意象的繁复和丰富这一共同特征。
  紫式部在《源氏物语》中多次描写到月色,通过月亮意象有力地衬托了人物的心理活动,月色由人物心情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情态:桐壶更衣死后,皇上派命妇赴外家探问小皇子,命妇见太君悼念亡女,心情郁结,苦不堪言,欲回宫复奏。“其时凉月西沉,夜天如水;寒风掠面,顿感凄凉;草虫乱鸣,催人堕泪。”⑤此时的月色愁意绵绵,异常凄凉;由于光源氏的轻率、放荡而使夕颜致死前有这样一段描绘:“晓月即将西沉,夕颜不喜突然驰赴不可知之处,一时踌躇不决。源氏公子多方劝导,催促动身。此时月亮忽然隐入云中,天色微明,景色幽玄。”⑥作者将阴森恐怖、神秘幽深的月景与光源氏内心的恐惧不安融为一体;光源氏与玉鬘促膝谈心时,“微风敲竹,清音悦耳;云破月来,银光皎洁。似这般好天良夜,真有无限清幽之趣。”⑦此时的月色也解风情,情趣盎然;落叶公主拒绝了夕雾的求爱,夕雾反说她又不是未经人世的人。落叶公主觉得夕雾隐约挑唆,忧心忡忡,“格子窗犹未关闭,窥见落日已近山头。这般凄凉景象,令人泪落难收。”⑧面对晓月,落叶公主深感自己的命运有如月欲隐入山时之哀切,愁苦不堪。可见,月亮意象直接与人物内心活动联系起来了,成了“人化的自然”。
  与紫式部相比,对月亮意象的描写和把握,张爱玲更为细腻、准确和凸显个人特色。从古到今,中国文人对月亮情有独钟,对月亮意象的采撷各具特色,但大体上是描写月色的皎洁和秀美,而张爱玲笔下的月亮则是多情的、寒冷的、伤感的、死寂的、凄厉的,她把自己认为人生是惨伤和凄凉这一主要的内心体验融进了对月色的描写之中,月亮成为了人物悲剧命运的见证和一种整体性的情绪象征,月亮的形色也随人的心情、命运的变化而变化,构成了一个凄凉而阴冷的月亮意象。
  首先看《金锁记》。《金锁记》中多处写到月亮,尤其突出了月亮的色彩变化。曹七巧和儿子长白抽大烟的晚上,“隔着玻璃窗望出去,影影绰绰乌云里有个月亮,一搭黑,一搭白,像个戏剧化的狰狞的脸谱。一点,一点,月亮缓缓地从云里出来了,黑云底下透出一线炯炯的光,是面具底下的眼睛。”⑨七巧深夜扣住儿子长白,盘诘儿媳、儿子的隐私,想方设法嘲讽和折磨儿媳,七巧的变态心理便在这充满着恐怖和血腥的月亮色彩变化中被深刻地揭示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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