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名人名篇耀名楼

作者:赵春秀




  中国有鹳雀楼、黄鹤楼、滕王阁、岳阳楼四大名楼,此四大名楼都处于大河大湖之畔,危檐高耸,气势雄伟,而让它们名扬天下的不仅是建筑的奇丽,更重要的是名人的吟咏,名篇的传诵。每座名楼都有众多登临者留下咏怀篇章,但每座名楼都只有一篇名作脍炙人口,千古流传。临河的鹳雀楼和黄鹤楼是诗——王之涣的《登鹳雀楼》和崔颢的《黄鹤楼》;临湖的滕王阁和岳阳楼是文——王勃的《滕王阁序》和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四大名楼游人如织,不仅为看名楼的雄伟,更是为了感受名篇之中古人的情怀。欣赏名楼更要欣赏名篇,欣赏名篇更需欣赏写出名篇的名人,读懂作者创作时的内心世界。本文仅对王勃的《滕王阁序》和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表达一些简单的感受。
  
  《滕王阁序》——困顿少年的绝唱
  
  从形式看,《滕王阁序》是圆熟的骈体文,从内容看,类似于一般的应酬之作,对周围各色人等都照应周全,甚至有一些俗气。但从思想、精神的风骨看,这是一篇旷世杰作。
  据说,文中的“都督阎公”在初听《滕王阁序》头几句时,认为“是亦老生常谈”,后来再听,变得“沉吟不语”,当听至“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瞿然而起”,叫道:“此真天才,当垂不朽矣。”(见五代王定保《唐摭言》)我们无须去考证故事的真假,但确实《滕王阁序》在开篇并无太多过人之处,只是一般性的描述和对参加宴会者的奉承,仅有“被三江而带五湖”等句在气势上更胜一筹。进入对滕王阁周遭胜景的描述后,王勃逐步展示了他杰出的才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描绘鄱阳晚秋,意境壮阔而优美,是文中景物描写的点睛之笔。而后面的“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又用从听觉角度展示了鄱阳秋景的阔大,并暗示了一种悲凉的情绪。
  后世诸多评论者乃至当今的许多读者,都非常重视这一段景物描写,尤其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名句出于这一节,所以把它作为研读的重点,“都督阎公”也是在此时叹服。而古人作文,铺陈景物是为了抒情明志,有的即便通篇写景,仅几句几字透露个人情怀,但这才是文章灵魂的所在。只顾玩赏写景名句而置文中的精神风骨于不顾,就是买椟还珠了。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是景物描写的高潮,“兴尽悲来”是文中的转折点,从此由写景叙事转入人世感慨。而在以下短短的几百字中,表达的情绪并非平铺直叙、一览无遗,而是曲折顿挫、跌宕起伏,其中既有兴尽悲来、怀才不遇的感慨,又有一往无前的积极进取精神。“关山难越”,体现了现实与理想之间的重重阻隔和人生道路的艰难;“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等句都是感慨命运多有挫折,难以建功立业。而后文中“老当益壮”、“穷且益坚”、“东隅已逝,桑榆非晚”等句却表现了对挫折、对当时境遇的超越和对前途的无限信心。直至“有怀投笔,爱宗悫之长风”,体现了王勃在困顿之中仍然满怀报国之志。
  作为名篇佳作,本应有统一的思想内核,而《滕王阁序》中实际上却充满了王勃纷乱的思绪,由此便产生了文中很多矛盾的表达,但正是这纷乱的思绪和矛盾的表达才使这篇作品具有了无穷的韵味。有些字句真情与客套相杂,难分真假,“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是自我怀才不遇的真情流露,“钟期相遇,奏流水以何惭”就未必是真情实意了。“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两句,明显言不由衷。王勃刚刚侥幸解脱死罪,父亲也受牵连被贬官,他对朝廷应该是有怨恨情绪的,但在这里把自己不幸的遭遇归于命运使然,而对朝廷还是极力称赞。全篇对周围的人物都极尽逢迎,赞美得无以复加,而文中最突出的还是自我,对人生的感慨,积极进取的壮志,希望有美好的未来又不敢奢望,对未来既满怀憧憬又充满不可预知的困惑与无奈。总体来看,王勃对宾客们赞美而不失身份,自己谦逊而又不卑不亢,才高自负的傲岸和位卑不遇的愤懑相交织,在现实情境与对宇宙、人生的感触之间做到了收放自如。
  《滕王阁序》中还多处表现了对人生短暂的感慨:“觉宇宙之无穷”,“识盈虚之有数”;“胜地不常,盛筵难再”。这样的感慨在王勃其他作品中也常常出现,《感兴奉送王少府序》中,有“七岁神童,与颜回早死何益”的句子。而这种感慨与担忧不幸像谶语一样应验在王勃身上,写完《滕王阁序》后不久,他就在探亲途中渡海溺水,惊悸而死,而这篇作品也就成了这位困顿少年的绝唱。他摆脱了缠绕在心头的困惑、无奈和愤懑,少年的壮志、对未来的期望也同样化作南柯一梦。
  
  《岳阳楼记》——超越境遇的鸣响
  
  《岳阳楼记》述洞庭湖的胜景,表达“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忧乐观,表现更多的是对个人境遇的超越,由于这种可贵的超越和以天下为己任的积极入世的精神,范仲淹和他的《岳阳楼记》博得后世近千年来不尽的敬仰。
  岳阳楼历来都是登临胜地,留下无数登楼感赋的诗文,当时滕子京就在岳阳楼上列出前代登临寄咏之作七十八首,还有北宋当代一些名家之作,“前人之述备矣”,所以《岳阳楼记》对“岳阳楼之大观”的描写气势恢宏而又简洁明了,很快就引出了“迁客骚人”在这里“览物之情”的相异之处。
  两种相异的情境、相异的风景和由此而产生的相异的情绪,在这里描述得极为真切,自然的景观实际上象征了政治生活中的不同境遇,或萧瑟惨淡、风波险恶,或快乐平和、怡然自得,这也是范仲淹几十年宦海沉浮的真实感受。
  因不同境遇而产生不同情绪是很自然的,这本也符合我国传统中一般所认同的与自然相互感应、相互共鸣的理念。但范仲淹在下面却笔锋一转,提出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观点,超越了自然,超越了个人得失,也超越了因境遇而产生的情绪。“进亦忧,退亦忧”实际上是范仲淹真实内心的表达,朝中改革失利,边关烽烟不绝,自己在朝廷和地方付出的诸多努力都难以奏效,当时的范仲淹可以说是满怀忧患。中国传统儒家信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原则,而范仲淹在这里把儒家的入世精神表达得更为强烈,无论身在何地,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遇,都要以天下为己任,以民生为己任,绝不因个人遭际的不同而忘却自己的责任。随后,“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千古名句应声而出,把自己的忧乐观明示世人。
  人们对宋代作家有“宋人好议论”的说法,一方面是说宋人擅长标新立异作论述的文章,另一方面也暗含讥讽,认为宋朝人只善于纸上论说,却往往脱离实际,所作议论经常没有现实意义。而范仲淹这篇《岳阳楼记》单作为描述洞庭湖、岳阳楼胜景之文来看已是难得的佳作,后半部分的议论更令人耳目一新,既不是空泛的议论,也不是刻意的标新立异,而是把自我的人生与国家的命运、百姓的疾苦结合在一起。所以这一段议论才成为后世多少代文人的座右铭,一直激励他们在艰难的境遇中仍然百折不回。由于有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后世也产生了无数以“后乐斋”、“后乐亭”、“后乐堂”等命名的书斋亭堂,其中表达的还是忧国忧民、入世进取的儒家精神。
  清代黄蓼园在《蓼园词选》中对范仲淹的《苏幕遮·碧云天》解释说:“文正(范仲淹)当宋仁宗之时,扬历中外,身肩一国之安危,虽其时不无小人,究系隆盛之日,而文正乃忧愁若此,此其所以‘先天下之忧而忧’矣。”黄蓼园的说法用来解释《苏幕遮·碧云天》一词略显牵强,但用来理解《岳阳楼记》却非常恰当。范仲淹在朝官至参知政事,在陕西守卫边塞多年,被当时的民歌描绘为“西贼闻之惊破胆”,使西夏不敢侵犯,认为他“胸中自有百万甲兵”。无论在朝廷还是在边疆,范仲淹都是中流砥柱式的人物。物不平则鸣,作《岳阳楼记》时,正值他倡导“庆历新政”失败,被贬于邓州,内心的愤懑与忧虑可想而知。这时的范仲淹已是年近花甲,朝中朝外历任要职,对个人官场的得失早已不再留意,所以才有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超越了个人境遇的鸣响,正因为有对个人境遇的超越,才使这鸣响超越时空,回荡千年。
  
  对比地来看这两篇作品,王勃主要关注的是人生,是自我;范仲淹关注的是政治、是天下。范仲淹在表现人与环境的关系时,强调人要摆脱自然对情绪的影响,超越了客观的环境;王勃则把情感融于自然之中,并且对身边的人物都照顾周到。这和他们创作时的身份、经历、场合紧密相关。王勃当时是初出茅庐的少年,在滕王阁的盛筵之中,真正有忝居末座的感觉,一篇杰作一挥而就,除表达自身情感外,还不得不注意与现场环境、个人身份相对应。范仲淹写《岳阳楼记》时早已老于官场,惯看明月东风,况且他是应滕子京之邀而作,并没有亲到岳阳楼,是个人书斋内的创作,所以更易于表达自我主观的意志。我们既欣赏范仲淹的胸怀博大和冷峻深沉,也欣赏王勃的书生意气和隐忍周全,因作者的遭遇而更欣赏两篇名作,因文章之多彩而更欣赏两座名楼。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赵春秀(1973-),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