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硝烟已散尽 鲜血岂无痕

作者:欣 愚




  一
  
  人有身后足迹,车有辗压辙印。一串足迹,一段辙印都是一个故事。
  作家出版社最近策划出版的惊蛰文丛长篇小说系列,有一本《炮车的辙印》(以下简称《炮》),就为我们献上了一个曾经发生在蜀地大巴山脉的炮兵剿匪故事。这是一个由故事角色讲述的似曾相识的故事。
  在人民共和国初诞之时,这个崭新的国家仍然有一片片阴霾未散的丛林,一条条魍魉蠢动的沟壑,一道道魅影闪现的山峦。那里聚积或隐匿着成伙的、或零星的残匪。尽管已成绝境困兽,但他们[里喷着同样仇恨的火焰,做出了同样!择——啸聚山林(或蛰伏角落)用武力来和新中国对话。于是有了北至)原林海,南到十万大山的荡涤残匪的壮观历史画卷。
  《炮》就是这斑斓剿匪画卷中的一段精彩片断。所不同的是它的发生地在蜀地川东,剿匪的主力是一支从抗战到解放战争打拼出来的精锐炮兵部队。它们前身是刘邓大军二野一部。它的指挥员冯建章团长曾是红四方面军的战士,所以大巴山脉对他们既熟悉又陌生。他们的对手是一群由军阀部队溃散兵痞、中美合作所训练的潜伏特务以及地方豪强恶霸为首领的乌合之众。虽然匪首背景不同,各怀鬼胎,但一个个却嚣张乖戾、阴险老辣。而且手下有两千之众,配有美械装备;他们凭借熟悉的地理,险要的地形,盘踞在黄岩岭一带为非作歹,时刻威胁着川东广大干人(四川人称庄稼人为“干人”)的安全,也使新生的农村政权面临着严重挑衅。
  故事的结局是冯团长指挥下,威武的野炮发出正义的咆哮,匪窝在烈焰中坍塌,土匪瓦解、纷纷缴械,匪首邱志雄遁逃,刘审斋、元真老道、高如谦头颅滚落。当然剿匪过程远不是如此痛快简单,而是一条充满凶险,用殷红鲜血铺就的艰辛道路。在这条路上倒下了天真活泼的小战士罗万林、令人敬仰的老革命团政委何培,还有新政权大蜀县政府的工作人员和清水桥的无名干人。
  有人说“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而《炮》却不属于这种戏说故事。它是一个地道发生了的故事,而且是一个严肃的主流故事。故事里记录的是真真切切的时代之辙和鲜血之印。大巴山下那桐树林和桐花雨为证,青木关,黄岩岭,青水桥边的座座坟茔为证。
  《炮》是一篇很能感动我的小说,因为我和作者李汲锐先生一样曾是军人。更重要的是《炮》的故事发生在大巴山脉之阳,巴蜀川东;我的军旅生活有近十年是在大巴山之阴,秦巴陕南。虽一山之隔,但相似的生活背景,忽然让我觉得当年那军营屋檐下呢喃的燕子,林子里啼鸣的杜鹃似曾相识;飘落的桐花,绽放的油菜花似曾相识;那浓雾细雨中背篓前行的干人似曾相识……原来是一位从未谋面的老者在用心守护和滋养着山那边的一枝一叶,一花一木,声声啁啾,涓涓细流!此时我的记忆和当年剿匪战斗的参与者——李汲锐先生的记忆,透过他的小说《炮》,在新的世纪的某一个空间叠印起来,交汇于大巴山脉。于是那段让李汲锐先生刻骨铭心的生活,在一个晚辈脑海里清晰重现出来,赵海德、孟得荣、黄颖、罗万林、徐跛子、高如谦、刘宗浩等人物,严肃的、英俊的、威猛的、美丽的、凶狠的、狡诈的,一个个活了起来。我为他们而高兴、悲伤、忧愤、欢呼。
  当然我的情感不会影响我对作品的客观判断,《炮》的不足也是显见的。囹于史实,囹于责任,急于表达的冲动,让剿匪军事行动本身冲淡了艺术魅力,大面积的背景分析和旁述,阻滞了人物的流畅塑造和丰满成长。也使作品的吸引力、可读性和艺术表现力受到影响。
  
  二
  
  《炮》是由三个单独成篇的小说结集而成的。其中第三个中篇《蜀道行》,是主打故事——长篇小说《炮》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续篇,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侧记。
  《蜀道行》的主人翁叫邓林,他的名字,是与那个逐日而渴死的夸父相联系的。夸父倒下,手杖成林,谓之邓林。他的遭遇活脱脱的一个“讲述难”“写作难”的典型。他以自己的命运告诉了读者一个远比《炮》更为深刻的道理:无论《炮》里的事多么真切,多么感人,多么重要,要想取得讲述这样一个故事的资格并非易事。遑论讲好!
  邓林是《炮》中主角——赵海德当年的战友,也是作者李汲锐的化身。《蜀道行》也是《炮》的别名。硝烟散尽,脱下军装,邓林回眸葱郁苍翠的山,仰望寥廓碧天的云,默数幽幽夜空的星,卧听啾啾扰梦的莺。脑海中,那些逝去的战友,背影越来越清晰,战马嘶鸣,炮车轰隆,犹如旌旗召唤,鼓角催人。于是,在共和国和谐宁静的一个早晨,他洗漱完毕,坐在书桌前,开始了他以一个“苟活者”为英烈们谱写史诗的默默耕耘。他以虔诚的心情写下了书名《蜀道行》。
  自此,一个讲述故事的故事,一个记录讲故事人命运的故事就此展开。
  可想而知。从一开始邓林和他的《蜀道行》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危机当中,而他自己浑然不觉。
  他知道的只是来自自身的表达困难——基础太差。经过深思他做出了第一个重大!择,也是最困难的!择,报考大学中文系,而后也终偿夙愿。
  仔细一想,其实他的目标并没有因为他的大学历程而离他更近些。他的大学生涯兴许是一个塞翁失马的举措。大学使他的文化知识在浩繁深奥之中急速增长,同时也使他熟悉的环境、思维方式遭遇到贬斥。不知不觉中,他走上了一条南辕北辙之路——一条被书斋同化了的,以欧化的语言为主的写作之路。他创作的根儿尚未来得及扎牢,已经找不到了自己的土壤。他在饥饿中写着。
  接着始料未及的事接踵而来。邓林《蜀道行》创作一波三折,他和他的《蜀道行》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进退维谷。理解支持他的三位知音(提携者)先后离去,技术官员们客客气气的“雅否”神气,无知无畏的“红老粗”让人啼笑皆非,奸险小人的利诱威逼、道道难关,无不透着中国式的灰色幽默,正儿八经的无厘头搞笑。
  颠来倒去的时局,风雨如晦的浩劫,也让邓林的《蜀道行》上]了一出“书稿沉浮录”的好戏。特别是中学突围,县委宿舍托付刘部长藏稿一节,让我想起了赵氏孤儿的悲壮故事,如果命为《邓林托稿》,不定能位居中国第十一大悲剧之列。值得庆幸的是二十多年的劫难,书稿完好。只是无情的时光剥蚀了邓林容光焕发的青春脸庞,弯曲了他魁伟挺拔的炮兵身板,亵渎了他那颗纯净的心灵,冷却了他的满腔热情。他能放弃的全放弃了,连署名权都不要了,用他自己的话说“甚至把灵魂抵:给了魔鬼”,然而遭到的仍是轻蔑与摈弃,他在屈辱中一次次自责无能,自愧无颜面对九泉下的忠魂。这时读者不禁会寄予邓林以深深的同情,同时也会诘问:讲故事为什么这么难?硝烟散尽,鲜血无痕,这正常吗?
  邓林此后的写作行动,实际上已经彻底偏离了他当初为死者祭的目标。而变成了捍卫自己话语权的维权行动,他真成了一个逐日的夸父,不现邓林不罢休。他愈执著,愈显出他境况的尴尬,也就愈强烈地传递出一个信息,无论浩劫的日子还是多元的时代,都不是一个可以让作者恣意表达自己的广场。结尾还是靠泉下有知的何培政委一句 “你这二十多年白白浪费了,我们流血,我们牺牲并不是为了青史留名啊”的点悟,邓林才终获释然。因为政委何培不仅没有责怪他,还为他付出的光阴而惋惜。可我却从何培的安慰中读出一种无边的沉重来。邓林当初的写作目标此时却被彻底解构了,他赖以维持信念的基础被否定了!这是比遇上不准革命的假洋鬼子的阿Q,更让人懊丧的结果——没人要你去革命(写作)啊!?为谁而写本不是问题,此时真正成了一个问题。
  
  三
  
  在《炮》这部小说集里,最见功力的还是它的第一个中篇《长城岭下》。
  这个中篇是作者动用全部储备创作出的佳品。《长城岭下》以洗练的笔法,描绘了一个边塞的山村中学——沟口中学紧张而充实的学习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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