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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小说中乱伦原型透视

作者:苗福光




  关键字:叙事文学 乱伦原型 文化审美
  摘要:乱伦原型在古今西方叙事文学中都是常见的题材。中国由于深受儒家伦理道德的制约,乱伦作为一个题材并不如西方那样普遍。但是到了近代特别是现当代,由于深受西方的影响乱伦题材变得较为常见;张爱玲的小说就是其中较为独特的代表。本文从分析张爱玲比较典型的、以乱伦原型为题材的几篇小说着手,试图揭示张爱玲小说中乱伦原型的文化审美意蕴。
  
  “乱伦题材”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国外的叙事文学作品里,自古以来就有之;以至于“乱伦”作为一种经久不衰的文学题材而]变成中外叙事作品里的人类经验的基本模式和形式之一。目前对于“乱伦”题材为什么受到众多作家的钟爱还没有一个完美的解释,但是瑞士心理学家和精神病学家荣格的“原型”(archetypes)理论多少对此种现象给予我们很大的启示。荣格从他的老师弗洛伊德那里受到“无意识”概念的启发,进而创造了所谓的“集体无意识”(collective unconscious),荣格对“集体无意识”的解释是“并非有个人获得而是由遗传所保留下来的普遍性精神机能,即由遗传的脑结构所产生的内容。这些就是各种神话般的联想——那些不用历史的传说或迁移就能够在每一个时代和地方重新发生的动机和意象”。而“原型”就是集体无意识的内容,是自从远古时代就已经存在的普遍现象。荣格的理论可以说明为何乱伦原型在没有任何交往的中国远古时代就有女娲和伏羲兄妹“乱伦”而创造人类的神话传说,而在西方即有公元前五世纪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杀父娶母”和《圣经·创世纪》中希伯来人的祖先亚伯拉罕娶同父异母的姐姐撒拉为妻等乱伦原型。
  但是和西方宗教社会相比,以儒家文化为主流的中国二千多年的封建社会历来对于“人伦”、“纲常”十分重视,因而在这一时期的文学叙事决少大胆露骨地描写破坏“人伦”的作品。这样的状况差不多到“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由于受西方文化极大的影响,从而在中国叙述文学作品中,“乱伦”原型才从禁区成为现当代作家大规模采用的题材之一。如张爱玲的《心经》《金锁记》《沉香屑第一炉香》,曹禺的《雷雨》,刘恒的《伏羲伏羲》,陈忠实的《白鹿原》,苏童的《南方的堕落》,张炜的《古船》,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洪峰的《东八时区》等等。笔者自己认为,中国文学在西方的影响下,在走向现代化的征途中,所要突破的首要的是儒家伦理纲常(“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其中一个口号就是“打倒孔家店”)这个禁区,从而打破“家族传统”的牢笼,步入个性自由的时代。上述现当代作家差不多都是把“乱伦”原型的题材看作是对中国家族意识的致命一击。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历史上,还没有谁像张爱玲那样那么痴迷于“乱伦”原型的叙述。张爱玲(1920-1995)生活在一个没落的封建大家族里,她所生活的时代经历过中国封建“家族传统”被毁灭的时期,必然地张爱玲用乱伦原型当作武器向最后的封建大家族开炮。在张爱玲的小说中描写的“乱伦原型”主要有两个种类:一种是“情爱型乱伦”,另一种是“性爱型乱伦”。“情爱型乱伦”主要是指人物的乱伦原型仅限于情感上的,没有发生实质上的性行为;“性爱型乱伦”则是有着血缘上联系的人物存在性行为的事实。
  中篇小说《金锁记》里曹七巧嫁给了“姜公馆”这一大家族中的姜二少爷,曹七巧对于金钱的追求最终的结果却是给自己套上了一把沉重的“金锁”。曹七巧和小叔子姜季泽虽然没有发展到性爱型乱伦的地步,但是却已经是在情感型乱伦的范畴之内了。《金锁记》开篇就有一段曹七巧和小叔子姜季泽的调情场面:“她(曹七巧)将手贴在他(姜季泽)腿上……季泽脸上也变了色,然而他仍旧轻佻地笑了一声,俯下腰,伸手去捏她的脚……七巧待要出去,又把背心贴在门,低声道:‘我就不懂,我有什么地方不如人?我有什么不好……’季泽笑道:‘好嫂子,你有什么不好?’七巧笑了一声道:‘难不成我跟了残废的人,就过上了残废的气,沾都沾不得?’”姜季泽是个花花公子,成天里只知道逛窑子嫖妓,而曹七巧的丈夫是个“残废人”,她就勾引自己的小叔子姜季泽,但是“季泽看着她,心里也动了一动。可是不行,玩尽管玩,他早抱定了宗旨不惹自己家里人,一时的兴致过去了,躲也躲不掉,踢也踢不开,成天在面前,是个累赘”。姜季泽只是有贼心没有贼胆。张爱玲述说的这种乱伦不过仅限于情感上的,即使后来十几年后姜季泽找曹七巧述说他对她的“爱恋”,曹七巧确实也一度暂时“沐浴在光辉里”,好似听着“细细的音乐”,也有一点“细细的喜悦”,但是终究还是怕季泽是骗她的钱财而把他打跑了,从而也没有越过雷池半步,终究也不过是“情感型乱伦原型”而已。但是曹七巧的内心已经被金钱和大家族的樊篱压抑得扭曲变态,对于她自己的亲生儿子长白也是一种近乎是情感乱伦原型的]绎。“她(曹七巧)眯缝这[望着他(长白),这些年来她的生命里只有这一个男人,只有他,她不怕他想她的钱——横竖钱都是他的。”曹七巧把自己的儿子当作“这些年来的生命里”仅有的“一个男人”,实际上是她自己性和情感受压抑的一种“对象转移”;但是在所有的乱伦禁忌中,以“母子”的乱伦最为严重而被社会禁止,在此张爱玲也仅是浅尝辄止,终于曹七巧和儿子长白的乱伦暗示也仅是一种情感乱伦原型。
  如果说在《金锁记》中曹七巧和儿子长白的情感乱伦原型仅仅是一种不甚清晰的暗示而已的话,那么在《心经》中许小寒和父亲许峰仪的“父女”之恋则是不折不扣的乱伦原型的充分展现。某种程度上说张爱玲的《心经》不过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中的“厄莱克特拉情节”(Electra complex)“恋父妒母”乱伦原型的中国式样的精彩]绎。同时《心经》又仿佛是公元前五世纪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杀父娶母”乱伦原型的一则变形故事:俄狄浦斯被预言将来长大要“杀父娶母”而被遗弃,但是后来却又魔幻般不可理喻地回来实现了神谕;而《心经》是小寒却“犯了罪,她将父母之间的爱慢吞吞地杀死了,一块一块割碎了——爱的凌迟!”俄狄浦斯生下来就被抛弃,而小寒则在故事已经发生时将要被送到“三舅母”家去,也是被“遗弃”的一种表述;从而完成了“杀父娶母”这一俄狄普浦斯式的乱伦原型的变异。小寒明确地向她自己的亲生父亲表达过她的“爱”,下面是她和父亲关于暗恋她自己的追求者龚海立的一段交谈:
  
  蜂仪笑了一笑,又拿起他的报纸来,一面看,一面闲闲地道:“那龚海立,人一定是不错,连你都把他夸得一枝花似的!”小寒瞪了他一[,他只做没看见,继续说下去道:“你把这些话告诉我,我知道你有你的用意。”
  小寒低声道:“我不过要你知道我的心。”
  峰仪道:“我早就知道了。”
  小寒道:“可是你会忘记的,如果我不常常提醒你,男人就是这样!”
  峰仪道:“我的记性不至于坏到这个田地罢?”
  小寒道:“不是这么说。”她牵着他的袖子,试着把手伸进袖口里去,幽幽地道:“我是一生一世不打算离开你的。有一天我老了,人家都要说:她为什么不结婚?她根本没有过结婚的机会!没有人爱过她!谁都这样想——也许连你也会这样想。我不能不防到这一天,所以我要你记得这一切。”
  
  峰仪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儿小寒对他的“爱恋”,而且女儿的爱给了他“精神上的安慰”;但是在肉体上却不能实现他自己和女儿的结合,于是张爱玲安排了小寒的一个替代品——绫卿。“绫卿看上去凝重些,小寒仿佛是她立在水边倒映着的影子,处处比她短一点,流动闪烁。”绫卿和小寒“两个人长得有点像”,而且小寒对于自己的父亲峰仪来说反而是不真实的,是绫卿在水里“倒映着的影子”;既然峰仪不能在虚幻的小寒那里实现和自己性的结合,自然而然地和现实中的绫卿的“同居”就是从“情感型乱伦”到“性爱型乱伦”的完成。虽然最后,小寒在知道父亲和绫卿同居后的事实哭着对峰仪道:“你看不起我,因为我爱你!你哪里还有点人心哪——你是个禽兽!你——你看不起我!”但是一切也是徒劳,小寒“妒母恋父”的乱伦事实造成的自己内心的痛哭、家庭的破碎以及最后将要被母亲送到“三舅妈”家去就是张爱玲给小寒和父亲乱伦所安排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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