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宇宙论:爱情的诞生、死亡与复活

作者:刘光耀




  关键词:性欲 爱欲 爱情 灵魂 宇宙论
  摘 要:帕兹认为,爱情与性欲、爱欲相关,但又远超越于它们。性欲是自然性的,爱欲是对性的带有文化意味的想象,爱情则是由对对象灵魂的发现和认同所引起的同对象身心融合一体的渴望。爱欲的政治化和商业化是爱情解体的直接原因,其深层根源则是:对世界的物质主义理解从人的身体中驱逐了灵魂。因此,爱情的复归要求认识宇宙的奥秘性,给灵魂和信仰留出地盘,从而使爱欲得到精神的洗礼与提升。
  
  爱情和宇宙论有何相干?爱情难道还有“诞生、死亡与复活”的问题?一九九零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兹(Octavio Paz)说,今天人们什么都研究,写下“各种多如牛毛的论人类性行为、性史和性变态的文章和论文”,但“没有哪项研究有略微提到爱情,提到西方爱情史及其现况”。可爱情却是“人类想象和现实的情感中心”,爱情的死亡不可避免地“将会是人类文明的终结”。帕兹的意思是:欲拯救我们的文明便要拯救我们的爱情,而对爱情的研究则终究会指向宇宙论,即指向对“宇宙和生命的起源,人类在宇宙中的位置”的思索。其作品《双重火焰——爱情与爱欲的几何学》即阐述了这一点。
  
  爱情的诞生:灵魂从性欲经爱欲的攀升
  
  在帕兹看来,要谈论爱情,首先便要“区别严格意义上的爱情与爱欲和性欲之间的不同”,因“这三者的关系是如此密切,以至于常被混为一谈”。借用基督宗教——但愿没有亵渎的——一个核心词语来说,性欲(sexuality)、爱欲(eroticism)和爱情(love)是“三位一体”的。当然,帕兹没有这样说。帕兹的话是:上述“这种混淆不足为奇:性、爱欲和爱情是同一个现象的各种方面,是我们称之为生活的那种事物的不同表现形式”。然而,正因为三者密切地相互渗透,才更需要清晰地相互分别。试想:如果没有圣父、圣子、圣灵的区分不是没有基督宗教吗?没有对性欲、爱欲与爱情的区分我们岂不与爱情失之交臂?
  显然,对性欲毋庸着墨太多。教育、资讯、传媒、社会习俗的变迁早已撩去了性的面纱。不仅异性恋之性,连同性恋之性人们似也已了然。对性在爱情三一体中的位置,帕兹除了说性在其中“最古老,最包罗万象……性是原始的起源。爱欲与爱情则是衍生于性本能的两种形式”以外,便未多说什么。但帕兹说,生命现象是整个宇宙现象疆域的例外,双性交合繁殖又是生命现象的例外。试想,这该是一个多么含蕴神奇的洞见?如果帕兹不是因为觉得读者“性知识”太丰富了而怕惹下厌人之嫌,我们的“性知识”岂不又丰富了些许?我们与帕兹的性智慧失之交臂了。
  但对爱欲,帕兹则说了很多。爱欲与性欲相同的地方在于它是一种做爱的欲望。“就起源而言,爱欲是性,是自然”,是动物性欲之根上抽出来的叶茎。“爱欲活动的主角是性,说得更准确点,是两性。复数是必要的,因为即使在所谓独自的快感里,性的欲望也总会虚构出一个假想的他人……或者多个他人。”这便说到了爱欲同性的一个区别,即“想象”对性欲望的参与。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在希腊神话里牧神潘(Pan)占有一个不可轻视的位置;这还可以解释为什么一味纵情酒色的狄俄尼索斯(Dionysus)会成为奥林匹斯山上十二主神之一:希腊神话文化本质上是一种爱欲文化,是人用“想象”来想象“性”的文化。并且,不仅仅神话,连“人话”何尝不如此?帕兹提到了希腊了不起的女诗人萨福(sappho)的一首诗歌:
  我的舌头沾在干燥的嘴里,/浑身如有温火蔓延在皮下,/我的双眼看不见,两耳疼痛/耳朵深处阵阵轰鸣。/我浑身冷汗直冒,/我颤抖,我比枯草还苍白。/我半死不活,在垂死之际,/厉声尖叫。
  帕兹说:“我觉得,说古希腊绝大部分的诗歌是表达爱欲而不是爱慕之情,并非轻率之言。”显然,萨福这里写下的是性欲体验,是性爱中的肉体感觉。它和性欲的区别仅在于:它不再是纯然的交媾本身,它被同想象连了起来,在想象中被“意象”化了,“想象把性变为礼仪和仪式”,于是,爱欲也就是“肉体的诗歌”——这句话的另一半是:“诗歌则是语言的爱欲……而押韵则是声音与声音的交媾”。帕兹的“想象”真是太富于想象了!
  看来,人类真要庆幸和感谢自己拥有想象了,因它使人告别了纯粹动物的性欲,使之获得了属人的品质,将性欲提升为属人的、唯人独有的爱欲。帕兹说,这种提升还表现在性欲以生殖为目的,而“爱欲把繁殖放入括号”,使性摆脱了生殖之束缚而自由。这种提升与自由还表现在,动物的交媾方式千篇一律,并受“发情期和性休眠期”控制,但“爱欲的仪式和游戏却无以数计,而且会在欲望——幻想之父——中不断变化”。不难看出,想象所以能带来从性欲到爱欲的提升,一方面,因想象唯人独有,故其之介入自然赋予性以属人的品格;另一方面,作为一种心智活动,想象本身便是对现有之物的超越,故其对性欲的参与自然使之升华。
  然而,爱欲却远非爱情,两者有几个根本不同。
  (一)爱欲是占有的、索取的,只愿想象单向度地从所欲对象获得快乐,不愿想象向对象的奉献;爱情则是非占有的、奉献的,甚至可为所爱者牺牲生命。
  (二)爱欲像一个浪荡子,他“几乎总是激烈反对将肉体臣服于一个超验目的的价值和信仰,不管它们是宗教的还是伦理的”。也就是说,爱欲抽掉了所欲对象的灵魂或心灵,或至少是将对象的灵魂推到了其肉体背后,以肉感的快慰拒斥心灵的交流、应和;爱情则缘于灵魂的呼应,缘于精神、心灵的相知、相契、相悦,恰是灵魂、精神或心灵的彼此发现,才使得人发现对象的身体就是他/她自身灵魂或精神的“道成肉身”。在这种情形下,他/她当然渴欲对对象身体的贴合,但由于此时的身体已然是精神的化身,是肉体化的灵魂,“身体变成了声音、意义,与灵魂”,身体的触摸和交合不啻乃心灵的互语和交流。因有爱情,“对于恋人来说,身体会思维,灵魂可以抚摩”。“对这个恋人来说,被欲望的身体是灵魂”,而这个灵魂则要“透过身体与皮肤来理解”。
  (三)爱欲由于抽出了对象的灵魂,只将对象视为满足欲望的无灵魂的肉体,从而将对象变成为失去了主体性、人格性的客体,成为纯物质的“它”,虽然是一个“美”的它。与此相应,爱欲之浪荡子也同时使自己成为无主体性、无人格性的客体,“浪荡子其实渴望自己没有感情”。而爱情却是在对对象灵魂的发现、认同之后才发现、认同了对象的身体,并从而使双方的主体性和人格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呵护和保全,因唯有呵护、保全对象的主体和人格,自己才能获得相应的呵护与保全:“爱情不是对美的欲望,它是对完整性的渴求。”
  (四)爱欲之对象是非独占性的,是多;而爱情之对象则是独占的,是一。“独占性标志了爱情和更大的领域——爱欲之间的边界”,是爱情的“第一元素”。并且,另一方面,爱欲之非独占性却剥夺了对象的意志自由,因其抹杀了对象的主体

[2] [3]


本文为全文原貌 请先安装PDF浏览器  原版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