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试论“三言”作品的语言特色

作者:苏爱民




  摘要: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人们对“三言”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其婚恋问题、女性形象问题、商人问题、封建官吏形象问题、王学左派思潮问题等思想内容及成书方式、雅俗因素、创作观念等艺术形式方面的探讨,对“三言”的语言特色,多是作为艺术特点的一个方面,且仅多就某一单篇提及,从整体上研究方面还有待深入。
  关键词:冯梦龙 “三言” 语言 特色
  
  我国古典小说的语言发展演变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从六朝志怪到唐人传奇,由于创作者主要是文人才士,所以在语言方面以书面文言为主。有宋一代,“说话”兴起,在此基础上形成的话本,与过去的小说比较,“不但体裁不同,文章也起了改革,用的是白话”,就语言来说,也“实在是小说史上的一大变迁”。由于“说话”的需要,话本必然以通俗的叙述性语言为主,这一点影响了宋话本以后的拟话本和明初小说。“三言”是冯梦龙在搜集宋元话本和明代拟话本的基础上,经过加工改编,加上部分个人的创作而形成的,虽仍有明显的“文人”痕迹,但总体来讲已是半文半白、亦雅亦俗,形成了文白相杂、雅俗结合的书面文学语言特点,成为古代话本小说由民间说书向文学转变的一个关键。
  一、以讲述性语言为主。“三言”较之话本,虽然已是案头文学,不再用作说话艺人的说话底本,但正因为脱胎于兹,就难免带有话本的讲述性语言的特点。这表现为作者在故事情节的发展进程中不断插入评论,引导读者参与理解故事,力求在读者心中引起情感共鸣。甚至于有时候作者还模拟读者的口吻,站在读者的角度进行提问,然后自己作出回答,如同说话艺人与听众之间面对面的交流。如《新桥市韩五卖春情》中写道:“说话的,你说吴山平生梗直,不好花哄。因何见了这个妇人,回嗔作喜,又替他搬家火?你不知道,吴山在家时,被父母拘管得紧,不容他闲走。他是个聪明俊俏的人,干事活动,又不是一个木头的老实。况且青春年少,正是他的时节,父母又不在面前,浮铺中见了这个美貌的妇人,如何不动心?”又如《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有:“世间有四种人惹他不得,引起了头,再不好绝他,是那四种?游方僧道、乞丐、闲汉、牙婆。”这样的自问自答在“三言”中经常出现,这种语言特色,无疑对拉近作者与读者之间的距离有着极大的帮助。
  二、保留了话本的说话套语、俗谚语和方言等通俗性语言。 话本作为用于口头说话的底本,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一定的“说话”模式和套话,存在着大量的说话套语、俗谚语和方言。
  在“三言”作品中,常用的套话有“话说”、“却说”、“且说”、“看官”、“话分两头”、“闲话休提”、“且听下回分解”等等。不仅在开头与结尾的入话、结尾等处保留了话本的格套,在描写场景、刻画人物时,也常常使用程式化的套语。关于场景语言且不必说,在描写人物方面,男的大多“眉清目秀,面白唇红”,女的大多“花容娇媚”或引诗为证等等,似乎作品中所有的男女主人公都是眉目清秀、花容月貌,外貌相“类”,无甚差别,有形象“个性”特点的人物很少见到。
  在“三言”作品中,常用的俗谚语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若要不知,除非莫为”、“青龙白虎同行,吉凶全然未保”、“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等。运用的方言如“半晌”、“娃子” 、“外日”、“早起”等。
  另外,“三言”作品在一些口语化词语的运用方面是较为传神的。如《宋四公大闹禁魂张》中描写一妇女“黑丝丝的发儿,白莹莹的额儿,翠弯弯的眉儿,溜度度的眼儿,正隆隆的鼻儿,红艳艳的腮儿,香喷喷的口儿,平坦坦的胸儿,白堆堆的奶儿,细袅袅的腰儿,弓弯弯的脚儿”,把一个漂亮女性描绘得无以复加。
  三、语言更趋整齐化、书面化、儒雅化。由于冯梦龙对宋元话本进行了加工,因此其语言带有明显的文人痕迹。首先表现为,在“三言”作品中,把标题都改为七言或八言的形式。如《志诚张主管》改为《小夫人金钱赠年少》,《碾玉观音》改为《崔待诏生死冤家》,《张生彩鸾灯传》改为《张舜美灯宵得丽女》等。其次,较之话本,它的语言也更加书面化、儒雅化,如《张生彩鸾灯传》改为《张舜美灯宵得丽女》时,“女娘子”改为“女子”,“以死誓奔而不能”改为“誓死不从”,“更所谓”改为“有诗为证”等等。其中最能体现这一特点的就是“三言”中的诗词。虽然话本中也运用了大量的诗词以炫耀才学,但毕竟没有达到文人的学养,所引诗词有许多纰漏,所做诗词也难免鄙俗粗糙,“三言”作品在保留话本融入大量诗词的特点外,经过作者的进一步创作加工,使这些诗词趋于儒雅化。特别是在写男女之情时,话本中的诗词往往写得粗俗浅薄,格调不高,如话本《戒指儿记》中的《南乡子》写道:“情兴两和谐。搂定香肩脸贴腮。手摸酥胸奶绵软,实奇哉……”以下更是直白露骨、俗不可耐。冯梦龙则将其删除,自做《西江月》以代:“一个想着吹箫风韵,一个想着戒指恩情。相思半载欠安宁,此际相逢侥幸。” 从而使作品由俗入雅,去浊见清。又如《众名姬春风吊柳七》,冯梦龙认为《清平山堂话本·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里写得是“殊伤雅致”、“鄙俚浅薄,齿牙弗馨”,于是,不仅在内容上作了根本性的更改,而且从开篇入话时就对“谁家柔女胜嫦娥,行速香阶体态多”等所谓的“柳耆卿题美人诗”及其他一些低俗浅薄之诗进行了删除,增加了一些儒雅的诗词,如篇中的《玉女摇仙佩》一词:“细思算,奇葩异卉,唯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且恁相偎依,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
  四、叙述语言具有浓厚的说教味道。冯梦龙在《序山歌》里虽然主张“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但作为文人所担负的教化社会的责任,使他在改编宋元话本时,有意无意地增加了道德说教的内容,甚至直接用叙述者的语言加以表白。如《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写道:“古人道得好——人心或可昧,天道不差移,我不淫人妇,人不淫我妻——看官,则今日我说《珍珠衫》这套词话,可见果报不爽,好教少年子弟做个榜样。”又如《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也写道:“‘枝在墙东花在西,自从落地任风吹。枝无花时还再发,花若离枝难上枝’这四句,乃昔日所作《弃妇诗》。言妇人之随夫,如花之随于枝。枝若无花,逢春再发;花若离枝,不可复合。劝世上妇人,事夫尽道,同甘共苦,从一而终;休得慕富嫌贫,两意三心,自贻后悔。”如此说教,篇篇皆有。运用文学创作劝善惩恶,宣传儒家伦理道德规范,从而达到教化世人的作用,几乎是每个封建文人自任的使命,不仅成为他们文学创作的一个基本原则,也是他们文学创作的一个重要目的,只不过不同的人选择的表达方式有所不同而已。在“三言”中,冯梦龙采取话本这种叙述者直接出面表白的语言运用形式,使说教的意味更为浓厚、更为直接。
  五、场景、人物心理、言行描摹等用语细致传神。经过冯梦龙加工过的“三言”,更注重用细致传神的语言表现场景、人物心理和言行。在场景表现方面,如《卖油郎独占花魁》写美娘酒醉后秦重照顾她的那段:“秦重看着美娘时,面对里床,睡得正熟,把锦被压于身下。……忽见阑干上又放着一床大红渲丝的锦被,轻轻的取下,盖在美娘身上。把银灯挑得亮亮的,取了这壶热茶,脱鞋上床,捱在美娘身边,左手抱着茶壶在怀,右手搭在美娘身上,眼睛也不敢闭一闭。却说美娘……爬起来,坐在被窝中,垂着头,只管打干哕。秦重慌忙也坐起来,知他要吐,放下茶壶,用手抚摩其背。良久,美娘喉间忍不住了,说时迟,那时快,美娘放开喉咙便吐。秦重怕污了被窝,把自己的道袍袖子张开,罩在他嘴上。美娘不知所以,尽情一呕,呕毕,还闭着眼,讨茶漱口。秦重下床,将道袍轻轻脱下,放在平地之上。摸茶壶还是暖的,斟上一瓯香喷喷的浓茶,递与美娘……”通过细腻生动的语言表达,让读者未临其境,已感其情。
  “三言”对人物心理的许多描写更是精彩。《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则是这方面的范例。三巧儿思念丈夫,前楼张望错认陈大郎后,“三巧儿见不是丈夫,羞得两颊通红。忙忙把窗儿拽转,跑在后楼,靠着床沿上坐地,兀自心头突突的跳一个不住。”这一不同于潘金莲的心理表现,反映出三巧儿并非生性淫荡,失身的原因在于丈夫长年不归和被人勾引。再看蒋兴哥,在得知妻子的奸情时,“回到下处,想了又恼,恼了又想,恨不得学个缩地法儿,顷刻到家”。拿到陈大郎给妻子的信时,“气得兴哥面如土色,说不得,话不得,死不得,活不得”。等他看了情书和情物玉簪、汗巾后,“兴哥大怒,把书扯得粉碎,撇在河中;提起玉簪在船板上一掼,折做两段,一念想起道:‘我好糊涂!何不留此做个证见也好。’便捡起簪儿和汗巾做一包收拾,催促开船”。等到了家乡,看见自家的门首,又不觉堕下泪来,想起“当初夫妻何等恩爱,只为我贪着蝇头微利,撇他少年守寡,弄出这场丑来,如今悔之何及!”一番描写,生动地刻画出蒋兴哥在妻子情变后悲痛交加、愤怒自责的复杂心理。
  另外,“三言”对人物言行的许多描写语言,常常通过简练之语,寥寥几笔勾画出人物的特点。如《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写薛婆子用尽心思,数番去三巧儿家“走动”,直到与三巧儿混熟,觉得事情将成,再加上那日又吃了酒,此时的薛婆子是“一脸春色,脚略斜的走入巷来”,几个字就把她的得意模样和几分酒醉的神态表现出来。待陈大郎问结果如何时,薛婆子“摆手道:‘尚早。如今方下种,还没有发芽哩。再隔五六年,开花结果,才到得你口。你莫在此探头探脑,老娘不是管闲事的。’”明明成竹在胸,却还要说再隔五六年;先前自称是“老身”,如今竟改口称做“老娘”,三言五语,就使一个狡猾刁钻、善于欺诈、妄自得意的牙婆形象跃然纸上。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苏爱民,河南修武人,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讲师,北京师范大学在读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参考文献:
  [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年版。
  [2]蔡景康:《明代文论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
  [3]冯梦龙:《喻世明言》,海南出版社,1993年版。
  [4]冯梦龙:《警世通言》,海南出版社,1993年版。
  [5]冯梦龙:《醒世恒言》,海南出版社,199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