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闳博深远 朴中藏秀

作者:杨卫军




  如果从纵向角度来探索储光羲的诗歌创作心态,我们可以划分若干时期,如徜徉吴越、释褐为官、寄情田园、历经丧乱等。但这种划分又不是绝对的。生命不是单一的,它往往在岁月的积淀中显出多层次的重叠。当我们把储光羲的作品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时,贯穿其间的某些较为恒定的特质便出现了。当我们把储光羲的作品作为一个整体与他人作品比较,并将它放入更广阔的时代背景中时,这些特质便被称为储光羲诗歌的艺术特色。
  抒情一直是文艺学的重要范畴。对储光羲诗歌抒情艺术的探讨,本文拟从抒情主体浓郁的平民意识、多层次多角度的组诗抒情形式和异彩纷呈的抒情技巧三方面进行。
  
  一、抒情主体浓郁的平民意识
  
  作为抒情文学的诗歌,其间所耸立的抒情主体形象,往往是诗歌最具个性的美学特征。通过对储光羲诗歌抒情主体的考察,我们发现其间蕴含一种浓郁的平民意识。这可以从田园题材的选择、隔与不隔、审美取向等方面进行探讨。
  抒情主体浓郁的平民意识首先表现在储光羲对田园题材的选择。这一点需要联系时代背景加以考察。两晋六朝以来的门阀制度,在唐初受到了两次沉重打击。第一次是唐太宗时《氏族志》的修纂。据《新唐书》载:
  
  初,太宗以山东士人尚阀阅,后虽衰,子孙犹负世望,嫁娶必多取赀,故人谓之卖昏。由是诏士廉与韦挺、岑文本、令狐德棻责天下谱牒,参考史传,检正真伪,进忠贤,退悖恶,先宗室,后外戚,退新门,进旧望,右膏粱,左寒畯,合二百九十三姓,千六百五十一家,为九等,号曰《氏族志》,而崔干仍居第一。帝曰:“我于崔、卢、李、郑无嫌,顾其世衰,不复冠冕,犹恃旧地以取赀,不肖子偃然自高,贩鬻松眝,不解人间何为贵之?齐据河北,梁、陈在江南,虽有人物,偏方下国,无可贵者,故以崔、卢、王、谢为重。今谋士劳臣以忠孝学艺从我定天下者,何容纳货旧门,向声背实,买昏为荣耶?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其次有爵为公、卿、大夫,世世不绝,此谓之门户。今皆反是,岂不惑邪?朕以今日冠冕为等级高下。”遂以崔干为第三姓,班其书天下。
  
  此后在唐传奇中,崔、卢、李、郑等姓氏者往往成为被取笑者或反面人物。武则天统治时期,改《氏族志》为《姓氏录》,是对门阀制度的第二次打击。规定“五品官者,皆升士流”(《旧唐书·李义府传》),实质以官职代替门第。社会阶级结构的重组,给广大庶族知识分子带来了进身之机。而庶族知识分子的崛起,正是唐诗繁荣的原因之一。从此,庶族知识分子成为唐诗创作的主体。
  正因为庶族知识分子是在社会结构调整中崛起,而唐诗繁荣的又一重要原因是统治者的爱好与提倡,所以在唐诗创作中往往有一种眼光向上的倾向。即使在创作风格较为恬淡的山水田园诗派中,也存在寻求“终南捷径”(《新唐书·卢藏用传》)的倾向,出现吟咏山水抒发士大夫怀抱者多,寄情田园表现日常生活者少的现象。
  储光羲对田园题材的钟爱,正是他身上浓郁的平民意识的体现。翻开储光羲诗集,我们会发现,田园诗在储光羲诗歌中占了相当大的一部分篇幅。不仅如此,储光羲还是盛唐诗坛写作田园诗最多的诗人。在《闻一多说唐诗》中,闻一多先生将唐代山水田园诗人分为几派:以孟浩然为代表一批诗人多写一般自然;以綦毋潜为代表另一批诗人专写寺观,以储光羲为写田园诗的代表。储光羲将眼光投注于普通劳动者的生活,并在其间寄寓了深厚的感情。在储光羲田园诗中,有树下高眠的野老,有留膳茶粥的好客之家,有劳动场景的描写,有邻里之间的亲切交谈,也有大量的农语农谚。
  如果将储光羲山水田园诗作与同时代的王维、孟浩然相较,我们会发现,王维诗中多表现出一种贵族的闲雅之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终南别业》),“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酬张少府》);孟浩然诗中多表现出隐士高人形象,“岩扉松径长寂寞,唯有幽人夜来去”(《夜归鹿门歌》);而储光羲诗中多借农夫、渔父、樵子等形象表现自己的意趣,“采采乘日暮,不思贤与愚”(《采莲词》),“取乐须臾间,宁问声与音”(《牧童词》),“非为徇形役,所乐在行休”(《渔父词》)。
  其次,抒情主体浓郁的平民意识还表现在储光羲诗歌创作中的“不隔”。我们借用“不隔”这个概念,主要指储光羲不是用居高临下的眼光去观察平民生活,在他的笔下,形形色色的人物与自身已融为一体,一些极细微的心理描写往往蕴含着极真实动人的力量。以至后世研究者猜测储光羲也许有过参加生产劳作的经历,方能有如此真切的体验。试看《同王十三维偶然作十首(之一)》:
  
  仲夏日中时,草木看欲焦。
  田家惜工力,把锄来东皋。
  顾望浮云阴,往往误伤苗。
  归来悲困极,兄嫂共相讠尧。
  无钱可沽酒,何以解劬劳。
  夜深星汉明,庭宇虚寥寥。
  高柳三五株,可以独逍遥。
  
  “顾望浮云阴,往往误伤苗”,描写农家盼雨之态,极为传神。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叹道:“此种真朴,右丞田家诗中未能道者。”
  第三,我们还可以从审美取向的角度考察。储光羲所欣赏的是平民生活的简单与踏实。渔父“乱荇时碍楫,新芦复隐舟。静言念终始,安坐看沉浮”,樵父“诘朝砺斧寻,视暮行歌归”,“清涧日濯足,乔木时曝衣”,正是从劳动生活中获得满足的心境,自然流露出的欢欣。
  值得注意的是,唐代诗人多以官为业,储光羲自己也长期置身官场,因而这种平民意识显得更加可贵。储光羲作为抒情主体所表现出的浓郁的平民意识,为他的诗歌奠定了基调,并形成了真切朴实的抒情艺术特色。
  
  二、多层次多角度的组诗抒情形式
  
  生命是多元的组合。犹如一面多棱镜,当聚焦于一点时,往往从不同层次、不同侧面引发我们复杂的情感。借用组诗结构,从多角度、多侧面抒情达意成为储光羲诗歌的惯用手法。在储光羲诗集中,以组诗形式出现的作品占全部诗篇的三分之一左右,《同王十三维偶然作十首》《田家杂兴八首》《临江亭五咏》《明妃曲四首》等标题比比皆是。组诗以其容量较大,结构灵活而倍受储光羲青睐。通过组诗形式的运用,储光羲抒情作品呈现出多方特点。
  第一,反映的面比较广。由于一组诗可以从多侧面展示内心世界,往往能反映出作者丰富而复杂的感情。如《临江亭五咏》,借登临之意,抒兴亡之感在诗歌中并不少见,而对金陵的吟咏则更具典型意义。近三百年时间里,东晋、宋、齐、梁、陈五个王朝先后在此兴衰更替,犹如一幕幕历史活话剧,在浓缩的场景中更能深刻地体味人生代谢,世事无常。储光羲通过五诗相组,不仅分别对各朝进行了咏叹,也反映出了他对这段历史痛惋、无奈、伤悼与不满、讽刺相交织的复杂心情。试观之:
  
  其一
  晋家南作帝,京镇北为关。
  江水中分地,城楼下带山。
  金陵事已往,青盖理无还。
  落日空亭上,愁看龙尾湾。
  其二
  山横小苑前,路尽大江边。
  此地兴王业,无如宋主贤。
  潮生建业水,风散广陵烟。
  直望清波里,只言别有天。
  其三
  城头落暮晖,城外捣秋衣。
  江水青云挹,芦花白雪飞。
  南州王气疾,东国海风微。
  借问商歌客,年年何处归。
  其四
  古木啸寒禽,层城带夕阴。
  梁园多绿柳,楚岸尽枫林。
  山际空为险,江流长自深。
  平生何以恨,天地本无心。
  其五
  京山千里过,孤愤望中来。
  江势将天合,城门向水开。
  落霞明楚岸,夕露湿吴台。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