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文心雕龙》的文体构成思想

作者:唐 辉




  摘要:刘勰文论体系中,《情采》五篇论文体构成,《比兴》五篇论文体修辞,两者构成一个相对完整的理论组合。刘勰的文体构成思想兼重逻辑与审美,它发端于日常语言经验、凝定于章句实体结构、延展至艺术语言审美,理论原型上有较为深厚的原生性民族文化背景支持,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文体构成 情采 熔裁 声律 章句 丽辞
  
  龙学研究中,关于《情采》以下十篇的整体研究一直未能引起学者足够重视。刘勰文论体系中,《原道》以下五篇、《明诗》以下十篇及《史传》以下十篇构成一道两体关系,与之相对应,《神思》以下五篇、《情采》以下十篇及《指瑕》以下十篇则构成一心两用关系,这意味着《情采》以下十篇是一个相对完整的卷篇组合,刘勰在《原道》中将其归入“言立”即立言范畴。从创作角度讲,所谓立言指构成文体,其中《情采》五篇论立文之体,《比兴》五篇论成辞之用,体用结合则意味着文体在语言层面上的生成。试就《情采》五篇文体构成思想申论如下:
  
  一、文体的情理本质
  
  《说文》云:“体,总十二属也,从骨。”即体的本义指人体骨骼系统,有整体构成之义,象喻思维模式中,文体的语言结构可以借此喻示。通观《情采》等篇,刘勰的文体思想主要涉及文体的情理本质、篇章结构、声律结构、章句结构及丽辞结构等五个方面。
  《情采》赞云:“言以文远,诚哉斯验。心术既形,英华乃赡。”在这里,言指文体语言结构,文指舒布文采,心术指为文之用心,英华为文采同义语。刘勰认为:文采以文心为本。由于情理是主体的心脑功能,这等于说作为语言结构的文体以主体情理为本,情采即情理文采的概念由此生成,《情采》在《文心雕龙》理论结构中的重要地位也由此确立。
  《情采》云:“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五色杂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
  夏,五性发而为辞章,神理之数也。”在这里,神理之数即经验观察意义上的自然之道,其直接理论渊源是易传之学中的观文——察变模式。《周易•贲卦•象传》云:“(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本节论述中,自然、社会现象及其支配规律均以文为喻,故观文——察变就是通过现象观察以求证支配规律并借此指导主体的文化活动。古人心目中,日月五星等天文现象有形象可测,山川大地等地理现象有形势可观,君臣家国等人文现象有形迹可察,这些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是产生形文观念的基础。从主体角度来看,以上现象目得之为形文,耳得之则为声文,心得之则为人情物理之文,其实质都是借助感官感知事物表象,借助心灵求证事物本质,与后世经验观察方法和分析方法并无大异。
  《情采》又云:“故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其中经纬的本义是纺织活动中的经线和纬线,这里喻指情理和文辞之间的本末体用关系。刘勰认为,文体创造以人情、物理的感受、认知为本体,以文辞、文采的运用、发挥为末用,因而历史上的文体创造有“为情而造文”与“为文而造情”的区别,这在主体人格上的表现就是彬彬君子之风之于巧言令色之徒。尚需说明的是,刘勰对文采并非持简单反对态度,相反倒是积极肯定有真实形色可观、有自然声韵可感、有深刻情理可思的情采,毋宁说,这正是古人将语言作品称之为文章的本质意义所在。在这里,文取文饰之义,章取显明之义,前者源于文身之文,后者源于音乐演奏结构,两者均与先民通过祭祀以求趋利避害的早期文化活动有关,后转用于喻指记录文化成果、经验的语言文字作品,是为篇中“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等语的基本意义所在,更为详尽的分析本文不便展开。
  
  二、文体的篇章结构
  
  篇章结构与章句结构相对而言,其中前者指文体的宏——中观结构并偏取思维结构之义,后者指文体的中——微观结构并偏取语言结构之义,两者结合则为完整的文体语言结构,传统文论称为篇章句字者是,亦可反向称之为字句章篇,其间差别在于着眼整体或着眼局部。《熔裁》赞云:“篇章户牖,左右相瞰。辞如川流,溢则泛滥。权衡损益,斟酌浓淡。芟繁剪秽,驰于负担。”这里值得注意的是:其一,刘勰的熔裁理论主要针对篇章,即宏——中观结构问题。其二,经验表明,篇与章在语言实体形式上不存在均衡、对称问题,但总体性的篇章之旨与相应的语言文辞之间需要讲究均衡、对称,这意味着刘勰的熔裁理论以广义名实学为理论进路。其三,具体文体的结构过程中,意不足而辞有余是经常发生的现象,但意有余而辞不足则较为少见,前者可称为文辞泛滥或文辞繁秽,因而权衡、斟酌、芟剪诸工夫十分重要,是为刘勰提出熔裁理论的文体实践依据。
  《熔裁》云:“规范本体谓之熔,剪截浮词谓之裁。裁则芜秽不生,熔则纲领昭畅,譬绳墨之审分,斧斤之斫削矣。”在这里,浮辞与预设中的实辞对称,指有名无实之辞或繁采寡情之辞,反之则为名实副称之辞。名实学观念中,一名之立,必有其实,所谓循实制名、循名责实者是,推论之则文旨、文辞之间是一种扩大的名实学关系,传统文论中又表达为文质关系或华实关系。象喻思维模式中,本体、纲领等为同义喻词,指作为主体思维表象的具体性文体情理结构,外化之则为文辞结构,调谐两者及其名实学关系则喻之为熔裁,诸如炼辞、炼意、构思、剪裁、刊改等均可包容于整体性的熔裁观念中。
  《熔裁》又云:“是以草创鸿笔,先标三准:履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举正于中,则酌事以取类;归余于终,则撮辞以举要。然后舒华布实,献替节文,绳墨以外,美材既斫,故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天文历法学中,调谐日运动周期与农耕节气之间的关系称步历,刘勰借此喻指文体结构过程中的基本步骤,称为三准,其中准有标准之义。其一,结构文体之始:确立情理结构、文辞结构,以名实相副原则为要;其二,结构文体之中:酌取情景表象、事理表象,以逻辑类比原则为要;其三,结构文体之终:点化心思意绪、人情物理,以言约意丰原则为要。这些分析虽以“论文叙笔”二十体为背景展开,但刘勰强调“首尾圆合,条贯统序”的有机整体性文体构成观念可以通适于一切文学创作。在具体操作层面上,刘勰的许多精论要语值得借鉴,如戒“一意两出”、戒“同辞重句”、戒“委心逐辞”、戒“游心窜句”及崇“字去而意留”、崇“辞殊而意显”等,这些都是深谙创作甘苦并符合创作规律的经验之谈。
  
  三、文体的声律结构
  
  声律一称音律,音乐中指宫商角徵羽等五音变化及其组合关系,汉语中指平上去入等四声变化及其组合关系,文论中指四声、押韵等在文体语音结构层面上的运用,如诗律、词律、曲律等。《声律》赞云:“标情务远,比音则近。吹律胸臆,调钟唇吻。”这里值得注意的是:其一,声律作用。所谓比音即组合声韵以造就声情,与之相应的则是结撰文辞以寓托辞情,前者诉诸听觉,故近,后者诉诸思维,故远,这意味着借助声情表达辞情会有化远为近的良好效果。其二,声律作用方式。汉语史表明,刘勰时代尚无成熟的声律理论,故篇中刘勰对声律的描写也总是借助音乐术语和譬况用语展开,可置而不论。但刘勰认为,文体创造要讲滋味流转,讲韵气和谐,要求主体之意、文中之情要通过唇吻调利的和谐语音结构来表达,反对拗口难听的吃文(犹言口吃)之患,这些思想至今仍不失积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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