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虽然在成长为少年以前生命的全部过程都处在柔弱的时期,但在这幼年期间,也正是他处在体力的增长超过他的需要的时候,所以,这个成长中的人,从绝对的意义说来虽然是很柔弱,但从相对的意义说来,已经是变强了。他的需要还没有全部发展,他现时的体力除满足他所有的需要以外,还绰绰有余。作为成人,他还很柔弱,但作为孩子,他就是非常的强壮了。

  人为什么会显得柔弱呢?那是由于他的体力和他的欲望不平衡。是我们的欲念使我们变得这样柔弱的,因为要满足我们的欲念,所花费的体力,比大自然赋予我们的体力还多得多。所以说,减少我们的欲念,就等于增加我们的体力:体力多于欲念的人,体力有剩余,因此他当然是长得很强健的。现在是到了童年的第三个阶段了,而我目前要阐述的,也就是这个阶段。由于没有适当的表达的词,所以我依然把它叫“童年”,到了这时候的年纪,就接近少年了,不过还没有到春情发动的时期。

  在十二、二岁的时候,孩子的体力的增长,比他的需要的增长快得多。他还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非常强烈和非常之大的需要;他的器官还处在不成熟的状态,好象是要等他的意志去加以强迫,它才脱离那个状态似的。他对空气和季候的伤害满不在乎,根本就不把它们看在眼里;他的体温就代替了他的衣服;他的食欲就是他调味的作料,凡是能够营养人的东西,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是好吃的;如果他困倦了,他一躺在地上就睡了;他到处都发现有他需要的东西;他没有任何臆想的需要使他感到烦恼;别人说些什么,对他是不发生影响的;他的欲望不超出他的两手所能够达到的范围;他不仅自己能满足自己的欲望,而且他的体力除了满足欲望的需要以外还有剩余;在他的一生中,只有这个时期他才是处在这样的情况的。

  我预料到有人要表示反对的。他们不说孩子们的需要比我所说的需要多,而是否认孩子们有我所说的那种体力;他们不考虑一下,我说的是我的学生,而不是在一个屋子里拿着厚纸做的玩具从这个房间游到另一个房间的活动玩偶。也许有人说,只有到了年富力强的时候才有雄健的精力;只有生命的元气在本体中炼成之后散布于全身,才能使肌肉长得又结实又有弹性,从而产生真正的力量。这是凭空想象的说法;至于我,我是要凭经验来看的。我在乡间看见一些长得高高的孩子,也和他们的父亲一样,能锄地耕田,能搬酒桶和赶大车,如果不从他们的声音听出他们是小孩子的话,你也许还把他们当作大人咧。就说城里吧,有一些年轻的工人、铁匠、刀匠和马掌匠,差不多同他们的师傅是一样的健壮,如果及时给他们以训练的话,其熟练的程度也不比他们的师傅差。如果说有差别的话(我也同意是有差别的),我再说一遍,这个差别,比一个大人的种种强烈的欲念和一个孩子的有限度的欲念之间的差别还是小得多的。何况这里的问题还不单单是指体力,而尤其是指弥补或运用体力的精神能力。

  在这个阶段中,个人的体力超过了他的欲望的需要,所以,虽然说这个阶段不是他的绝对的体力达到最大的时期,但是正如我曾经说过的,是他的相对的体力达到最大的时期。这是生命中最珍贵的时期,一生中这样的时期只有一次;这个时期特别短促,尤其是想到怎样善于利用这段时间对他是极关重要的时候,就更觉得它是非常短促了。

  那么,他将怎样利用他所有这些在目前看来是过多而将来成长到更大的年岁时就不会是过多的天资和体力呢?他将在必要的时候尽量把它们用到有益于他本身的事情上;他可以说是把他现在的生命的多余部分投放于将来:强壮的孩子为柔弱的成人准备食粮;不过,他是不会把他的东西放在可能被别人偷走的箱子里,或者放在不属于他自己的仓房里的;为了要真正占有他所取得的东西,就要把它们放在他的手里和头脑里,放在他自己的身体里。所以说现在是到了工作、教育和学习的时期了;请你们注意的是,这并不是我任意选择的,而是大自然指导他这样做的。

  人的智慧是有限的;一个人不仅不能知道所有一切的事物,甚至连别人已知的那一点点事物他也不可能完全都知道。既然每一个错误的命题的反对面都是一个真理,所以真理的数目也同谬误的数目一样,是没有穷尽的。因此,我们对施教的内容和适当的学习时间不能不进行选择。在我们所能获得的知识中,有些是假的,有些是没有用的,有些则将助长具有知识的人的骄傲。真正有益于我们幸福的知识,为数是很少的,但是只有这样的知识才值得一个聪明的人去寻求,从而也才值得一个孩子去寻求,因为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把他培养成那样的聪明的人。总之,问题不在于他学到的是什么样的知识,而在于他所学的知识要有用处。

  在这为数很少的知识中,凡是那些必须要具有十分成熟的理解力才能懂得的,凡是那些牵涉到一个孩子不可能理解的人的关系的,以及那些尽管本身是真实的,但将促使一个没有经验的人对其他的问题产生错误想法的,都要通通抛开,不能拿来教育孩子。

  这样一来,你就把你要教的东西限制在一个同现时的事物有关的很小的范围了;不过,这个范围,以孩子的思想衡量起来,仍然是一个很广阔的境界。人类的理性的深渊,哪一个胆大的人的手敢来揭开你的面纱?我看见我们那些华而不实的种种学科在这个不幸的孩子周围造成了许多的陷阱!啊,你在这危险的小径上带着他走的人,你这位为他揭开遮在他眼前的自然的神圣的帷幕的人,不要慌忙!你必须首先使他的头脑和你的头脑保持清醒,不让他或你,或者你们两人都感到昏眩。要当心慌言的奇异的魅力,要当心骄傲的迷人的烟雾。要记住,要时时记住,一个人的无知并没有什么坏处,而唯有谬误才是极其有害的;要记住,人之所以走入迷途,并不是由于他的无知,而是由于他自以为知。

  他在几何学上的进步可以作为他的智力发展的证明或一定的测量尺度;但是,一到他能辨别哪些东西有用或没有用的时候,那就需要有很好的安排和方法,去引导他进行思考了。例如说,当你要他在两根线的中间找一个比例中项的时候,开头就要设法使他觉得需要找一个同一定的矩形相等的正方形;如果要他找两个比例中项,就首先给他讲一下有趣的立方体的二倍问题,等等。你看,我们就是这样逐步逐步地取得分辨好坏的道德观念的。到现在为止,我们除需要的法则以外,对其他法则都是不知道的;现在我们要谈怎样致用,而且不久还要谈到怎样才用得合宜和用得正确。

  同一种本能可以刺激人的不同的官能。当身体的活力极度发达的时候,精神的活力也跟着要受到教育。开始,孩子们只不过是好动,后来就变得好奇;这种好奇心只要有很好的引导,就能成为我们现在所讲的这个年龄的孩子寻求知识的动力。我们始终要区别,哪些倾向是产生于自然,哪些倾向是产生于偏见。有一种求知热的产生,完全是由于想使别人尊敬他为一个学者,而另外一种求知热的产生,则由于人对所有一切在目前或将来同他息息相关的事物有一种自然的好奇心。一方面他生来就有谋求幸福的欲望,而另一方面又不能充分满足这种欲望,因而他不得不继续不断地寻求满足他的欲望的新的方法。这就是好奇心的第一本原,这个本原是自然而然地在人的心中产生的,但它的发展是必然同我们的欲望和知识成比例的。假定有一个科学家带着他的仪器和图书隐居到一个荒凉的岛上,并且决心单独一个人在那里度过他的余年,那他是不会再自找麻烦地去研究什么天体说、引力法则和微积分的,也许他终其身是一本书也不看的;然而在另一方面,不管那个荒岛是多么大,他都是禁不住自己的游览全岛的欲望,一直到最偏僻的角落也要去看一看的。所以,在儿童时期学习的东西中,还需要抛弃那些不适合于我们天然的兴趣的东西,而且要把学习的范围限制于我们的本能促使我们去寻求的知识。

  就人类来说,这样的岛就是地球,而最引人注目的东西则是太阳。当我们一开始远望他处的时候,我们的目光首先看到的就是这个岛和那个太阳。差不多所有一切的野蛮人都思考过地球的想象的区域和太阳的神性。

  人们也许会说:“变化得多快啊!”我们刚才还只是谈到直接接触和围绕在我们周围的东西,而现在又忽然要去周游地球,要跳到天边去了!这个变化是我们的体力和我们的思想发展的结果。当我们处在身体柔弱和体力不足的时候,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于怎样保存我们的生命,而在我们达到年富力强的时候,我们扩展我们生命的欲望不仅使我们超过了上面所说的范围,而且还使我们尽量地瞻望远远的地方;但是,由于我们还没有接触过知识的世界,所以我们的思想就不能超过我们眼睛所能看到的界限,我们的理解能力只能随它所涉猎的范围而发展。

  我们要把我们的感觉变成观念,但是不要从感觉的对象一下就跳到思想的对象。我们必须通过前一种对象达到后一种对象。在最初的思想的活动中,完全是以感觉为指导的。以世界为唯一的书本,以事实为唯一的教训。孩子读书并不等于就是在运用思想,他只晓得读书;他不是在受教育,而是在学文句。

  使你的学生去观察自然的种种现象,不久以后就可使他变得非常好奇;不过,为了培养他的好奇心,就不能那么急急忙忙地去满足他的好奇心。你提出一些他能理解的问题,让他自己去解答。要做到:他所知道的东西,不是由于你的告诉而是由于他自己的理解。不要教他这样那样的学问,而要由他自己去发现那些学问。你一旦在他心中用权威代替了理智,他就不再运用他的理智了,他将为别人的见解所左右。

  你为了教这个孩子学地理,就给他弄来了许多地球仪、天象仪和地图。多么完备啊!为什么要用这些代表实物的东西呢?你开头应当使他先看原物,以便使他至低限度能够知道你给他讲的是些什么!

  在一个美丽的黄昏,我们到一个幽静的地方去散步,在那里,开阔的地平线可以让我们看到日落的全景;我们注意地观察了日落之处的景物,以便记得那个地方。第二天,我们为了呼吸新鲜空气,就在日出以前又到那里去。太阳还没有出来,我们就远远地看到了它发出的火光。火光愈来愈大,整个的东方好象都烧起来了似的;火光迸发之后,我们等了很久还是没有看到太阳,每一个瞬间我们都以为它要出来了,到最后我们才终于看到了它。一个明亮的光点象闪电似的出现在眼前,而且立刻充满了整个空间;黑暗的帷幕落下去了。人们又看见了他们居住的地方,发现它们已经变得很美丽了。夜里,绿茵获得了新的活力,黎明照耀着它,初升的阳光给它镀上了金黄的颜色,盖上一个用露珠织成的亮晶晶的网罩,把它的光彩和颜色反映在人们的眼里。鸟儿在一起合唱着歌调,欢迎那一切生命的父亲;在这个时刻,没有哪一只鸟儿是不唱歌的,它们的鸣啭之声虽然微弱,但在一天之中只有这时候的歌声最柔和,流露出从睡梦中恬然醒来的倦意。所有这些情景的交相配合,给我们带来了一种沁透心灵的清新的感觉。在这半个小时当中,没有哪一个人不为之神往;面对着这么壮观和美妙的一种景色,谁也不能无动于中。

  老师的心中热情洋溢,他想把这种感受传达给孩子,他以为使孩子注意那些触动他本人的情感的地方,就可以使孩子受到同样的感动。这完全是愚蠢的想法!自然的景色的生命,是存在于人的心中的,要理解它,就需要对它有所感受。孩子看到了各种景物,但是他不能看出联系那些景物的关系,他不能理解它们优美的谐和。要能感受所有这些感觉综合起来的印象,就需要有一种他迄今还没有取得的经验,就需要有一些他迄今还没有感受过的情感。如果他从来没有在干燥的原野上跑过,如果他的脚没有被灼热的沙砾烫过,如果他从来没有受过太阳照射的岩石所反射的闷人的热气,他怎能领略那美丽的早晨的清新空气呢?花儿的香、叶儿的美、露珠的湿润,在草地上软绵绵地行走,所有这些,怎能使他的感官感到畅快呢?如果他还没有经历过美妙的爱情和享乐,鸟儿的歌唱又怎能使他感到陶醉呢?如果他的想象力还不能给他描绘那一天的欢乐,他又怎能带着欢乐的心情去观看那极其美丽的一天的诞生呢?最后,如果他不知道是谁的手给自然加上了这样的装饰,他又怎能欣赏自然的情景的美呢?

  绝不能向一个孩子讲一番他听不懂的话。不要描绘形容,不要滔滔论辩,不要咬文嚼字,不要吟诵诗句。现在还谈不上感情和风趣。说话仍旧要那样的简单明了和十分冷静;要采用另外一种语言的话,的确是太早了。

  如果按照我们的准则的精神去培养他,使他习惯于制作他所需要的一切工具,只有在确实知道自己力量不足时才去求助于别人,那么,他看见每一种新事物的时候,就会一声不响地仔细观察的。他是好思而不是好疑。因此,你可在适当的时候让他看到一些事物;此后,当你看见他的好奇心已充分动起来了,就向他提出几个简明的问题,引导他去解答他心中觉得稀奇的地方。

  就拿上面所讲的事例来说吧,在你同他一块儿好好地观赏了太阳的升起之后,在你叫他注意地看了那个方向的山脉和附近的景物,并且让他随意地谈了一下日出的景致以后,你就沉默一下,好象是在深思似的,然后对他说:“我记得昨天晚上太阳是落在那里的,可是今天早晨却从这里升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呢?”不要多说下去了;如果他问你的问题,你也不回答,把话扯到别的事情上去。让他自己去解答,保证他要去思考的。

  为了使一个孩子养成事事留心的习惯,为了使他把某一个明显的真理印记在心,就必须让他对那个真理花几天的心思,把它弄个明白。如果他按照这个方式还是不能把上面所讲的日出的事情想出一个所以然来,我们也有办法使这个真理更易于为他所了解,这个办法就是把问题颠倒过来问他。如果他不知道太阳是怎样从落下到升起的,他至少知道它是怎样从升起到落下的;这一点,他单单用眼睛就可以看出来。因此,你就可以用后面这个问题去阐明前面那个问题:除非你的学生是绝对的愚蠢,否则这个推论简直是明显得使他不能不得出一个答案的。这样就给他上了第一课宇宙学了。

  由于我们总是慢慢地由一个可以感觉的观念到另一个可以感觉的观念,由于我们对同一个观念要熟习很久之后才转到另一个观念去,最后,由于我们绝不采取强迫学生用功的办法,所以,从这第一课起,还需要经过一段很长的时期之后才能讲到太阳的运行和地球的形状;但是,由于天体所有的一切运动现象其原理都是相同的,由于第一次观察可以引导他进行其他的观察,所以,从地球的自转讲到日蚀和月蚀的计算,同好好地讲清白天和黑夜的道理相比,所花费的时间虽然是较多,但所花费的气力就比较少了。

  既然太阳是绕着地球转的,它走的路线就是一个圆圈,而一个完整的圆圈就应当有一个中心,这一点,我们是已经知道的。这个中心是看不到的,因为它在地心里;但是,我们可以在地面上画两个同它相应的对立点,画一个联接三点,并且把两端延长的叉形,就可以找到地球和太阳每天运行的轴心。一个圆陀螺在它的陀螺尖上旋转,就好比天在轴上旋转一样,陀螺的两端就等于两级:这样一来,孩子就会感到高兴,因为他可以找到其中的一个极;我在小熊星的尾巴那里把那个极指给他看了。在晚间这样观察天象是很好玩的;我们逐渐逐渐地就熟习了那些星星,从而也就开始产生了认识各个行星和观察星座的浓厚兴趣。

  我们在仲夏的时候看过日出,我们在圣诞节或一个冬天的晴朗的日子里还要去看日出,正如大家所知道的,我们不是懒人,我们把冒寒受冷看成一种乐趣。我特地选在我们第一次观察天象的地方进行第二次观察,只要把观察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巧妙,他或我不免要惊诧地叫道:“啊,啊,这才有趣咧!太阳不是从原来那个地方升起来的!我们原来的记号在这里,可是它现在却从那里升起来”,等等。“可见有一个是夏天的东方,有一个是冬天的东方……”。年轻的老师,你现在是找到了教导的路径了。这些例子足以说明,你采取用地球讲地球、用太阳讲太阳的办法,是可以把天体讲解得非常清楚的。

  在一般的情况下,只有在你不可能把一个东西拿给他看的时候,你才能用符号去代替那个东西,因为符号将吸引孩子的注意力,使他忘记那个被代表的东西。

  我觉得,浑天仪这个仪器的构造很不好,各部分的大小很不调和。它那些乱七八糟的圆圈和画在上面的图形,使它看起来好象是一本巫师的魔书,因此将使孩子们感到害怕。地球太小,圆圈太大、太多;有些圆圈,例如分至圈,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每一个圆圈都比地球大;由于纸板太厚,所以显得很硬,使人觉得它们是真有其物的一些圆东西;当你告诉孩子说这些圆圈是想象的,他就不知道他所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不明白它们到底有什么用处。

  我们从来没有设身处地地揣摩过孩子的心理,我们不了解他们的思想,我们拿我们的思想当作他们的思想;而且,由于我们始终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教育他们,所以,当我们把一系列的真理告诉他们的时候,也跟着在他们的头脑中灌入了许多荒唐和谬误的东西。

  对研究学问究竟是选用分析的方法还是选用综合的方法,人们是有争论的。并不是只能在这两者当中选择其一的。有时候,我们在同样的研究课题中可以进行分析,也可以进行综合,在孩子认为应当采取分析的方法的时候,你就用综合的方法去指导他。这两个方法同时采用,可以起互相验证的作用。从两个对立的地点同时出发,经过不同的路线而相会在一起的时候,必然会使他感到十分惊奇,这样的惊奇之感是非常地令人愉快的。举例来说,我教地理就要从两极教起,讲过了地球的旋转之后,就进而从我们居住的地方开始测量地球的各个部分。当孩子研究天体,把自己的心神荡漾在天空的时候,你就把他带回来研究地球的划分,而且首先把他自己居住的地方讲给他听。

  他的地理课上所讲的头两个地点,是他居住的城市和他爸爸的乡间别墅,然后是这两个地点之间的村镇和附近的河流,最后才讲太阳的样子和定方位的方法。这里就是会合点了。叫他自己把所有这些都画成一个地图,非常简单的地图,起先只画两个地方,然后在他知道或估计出其他地方的距离或位置的时候,才渐渐把那些地方加在图上。你现在可以看出,我们教他采取以自己的眼睛作罗盘的方法,就先给他提供了一个多么大的利器。

  尽管这样,你当然还是要给他一些指导的,不过是很少的一点指导,要少到使他看不出来。如果他搞错了,就让他搞错,用不着去改正;你静静地等着他自己去发现和更改好了,或者,至多也只能在适当的时候画几下,引导他自己觉察出他的错误来。如果他一直没有出过错的话,他就不会学得那么好了。此外,问题还不在于要他精确地画出那个地方的地形,而在于使他学会画地形的方法;他头脑中是不是记得一些地图,其关系是不大的,只要他能够了解到它们代表什么,而且对画图的艺术有一个明确的观念就行了。在这里已经看得出你的学生的学识和我的学生的无知之间的差别了!你的学生能看地图,而他则能画地图。能画地图,他的房间又将有新的装饰了。

  你要始终记住,我所施行的教育,其精神不是要教孩子以很多的东西,而是要让他头脑中获得完全正确的和清楚的观念。即使他一无所知,那也没有关系,只要他未受欺骗就行了;我之所以向他的头脑中灌输真理,只是为了保证他不在心中装填谬误。理智和判断力的发展是很慢的,然而偏见却大量地产生,需要预为防备的正是种种的偏见。但是,如果你从学问的本身来看学问,则你将掉进一个充满暗礁和无边无际深不可测的海洋,而且永远也不能从海中游出来的。当我看见一个热爱知识的人,沉湎于知识的美,学了一门知识又赶快去学另外一门知识,而没有一刻停息,我就认为,我所看到的这个人就好比在海滩上拾贝壳的孩子,起初拾了一些贝壳,可是看到其他的贝壳时,他又想去拾,结果扔掉一些又拾到一些,及至拾了一大堆贝壳不知道选哪一个好的时候,只好通通扔掉,空着手回去。

  在幼年时期,时间是很长的,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地放弃一些时间,以免把它们用错了。而现在的情况则相反,我们的时间用来做有益的事情还不够哩。你要知道的是,欲望已经快要到来了,当它敲门的时候,你的学生的心就不再注意别的而只是注意于它了。智慧的平静的年岁是那样的短促,它过得那样迅速,它还有许多其他的必要的用途,所以,企图在这段期间把一个孩子培养成一个很有学问的人,实在是一种妄想。因此,问题不在于教他各种学问,而在于培养他有爱好学问的兴趣,而且在这种兴趣充分增长起来的时候,教他以研究学问的方法。毫无疑问,这是所有一切良好的教育的一个基本原则。

  在这段期间,也正好使他慢慢养成持久地注意同一个事物的习惯;不过,这种注意力的产生,不是由于我们的勉强,而是由于他有那种兴趣或欲望;应当特别注意的是,不要因此就加重了他的负担,以至使他感到厌倦。所以要时时注意,不管怎样,在他快要困倦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要停下来;因为重要的不是要他学多少东西,而是不要使他做任何违反他的意志的事情。

  倘使他自行向你提出一些问题,你就看怎样能引起他的好奇心就怎样回答,而不要去考虑如何满足他的好奇心;特别是当你发现他不是为求知而发问,而是胡说八道地问你一大堆没头没脑的问题时,你就应该马上停止回答,因为这时他在心中所想的不是你们所讨论的事情,而只是怎样用许多的问题来找你的麻烦。需要注意的,不是他所说的话,而是促使他说话的动机。我这句忠言,在此以前并不是一定要你们非采纳不可的,但是,一到孩子能开始运用理智的时候,就看出了它有头等重要的意义,不能不提请你们接受了。

  在普遍的真理中有一条锁链,通过这条锁链,所有一切的学科都跟共同的原理联系起来,一个接着一个地发展;这条锁链就是哲学家的方法。不过,我们在这里用的不是这种方法。还有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方法,通过这个方法,每一个特殊的事物将联系到另外一个特殊的事物,而且指出跟在它后面的事物是什么样子。这个次序可以不断地刺激人的好奇心,使人对每一个事物都加以注意,所以,不仅大多数成人要按这个次序观察事物,小孩子则尤其要按这个次序观察事物了。当我们定好方向画地图的时候,就需要画出子午线。在早晨和晚上的两个相等的投影之间有两个交叉点,可以作为一个十三岁的天文学家的一条很好的子午线。但是,这种子午线是要消失的,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把它们画出来,而且还非在同一个地方画它们不可;象这样花心思和挺麻烦的工作终归要使他感到厌倦的。这一点,我们早已料到,有了准备。

  现在,我又要在这里详细地谈一件事情了。读者诸君,我已经听见你们在嘟嘟哝哝地发牢骚,我是不怕听你们这些牢骚话的,我绝不能因为你们不耐烦,就把本书中最有用的部分略而不讲。听不听我详细长谈,请随你们的便;至于我,我是决心不顾你们的牢骚要继续讲下去的。

  很久以来,我的学生和我都发现琥珀、玻璃和蜡这些物体经过摩擦之后,就能把干草吸起来,而其他的物体则不能。有一次,我们偶尔发现有一种物体的性质比它们还稀奇:它不经过摩擦也能把隔得相当远的铁屑和铁片吸起来。我们花了许多时间来观赏这种物体的性质,但是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后,我们发现这种性质竟传到了铁的本身,使铁在一定的方向中磁化了。有一天,我们到市集上去,看见一个玩戏法的人用一块面包去逗引一个在一盆水上游动的蜡制的鸭子。我们大为惊异,可是并没有把我们惊异的心情说出来,我们并没有说那个人是一个巫师,因为我们还不知道什么叫巫师。我们虽然是继续不断地看到这些我们不知其原因的现象而感到惊异,但我们并不急于想研究它们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情;我们安然处在我们的无知的状态,要等到有机会的时候才把它们弄个一清二楚。

  回到家里的时候,由于谈起市集上的那只鸭子,我们就想照着它做一个。我们拿一根完全磁化了的针,外面包以白蜡,尽量做成一个鸭子的样子,再使针穿过鸭身,针尖做鸭子的嘴。我们把鸭子放在水上,我们用一个钥匙环去接近它的嘴,这时候,你们可以想象得到我们是多么快乐。我们发现我们的鸭子跟着钥匙游动,完全同市集上看到的跟着面包游动的鸭子是一样的。我们还注意到,我们让鸭子在水上静止不动的时候是朝着哪个方向的,以便下次再那样做。现在,我们把心全都放在这件事情上,再也不想做其他的事情了。

  当天傍晚,我们又到市集上去,并且在衣袋里放了一个特制的面包;那个演戏法的人演过之后,我的这位小博士简直沉不住气了,他对那个演戏法的人说,这个戏法并不难,说他自己也会演。他说了就做:他立刻从衣袋里拿出那个藏有铁块的面包,他向着桌子走过去的时候,他心里扑扑地直跳,他的手一边颤抖,一边把面包拿过去,鸭子游过来,跟着他所带的路线游来游去;这时候,孩子高兴得大跳大叫起来。一听到观众的鼓掌喝采,他简直乐得晕头转向,忘乎其形了。那个玩戏法的人虽然感到很窘,但仍然走过去拥抱他,祝贺他,并且请他第二天也光临表演,还说他将招徕更多的观众给他表演的技巧捧场。我们这位骄傲的小科学家正想说话的时候,我马上封住他的嘴,带着他满载荣誉而归。

  这个孩子带着一种可笑的焦急心情在那里一分钟一分钟地一直计算到第二天。他把他遇见的人都邀请去了,他希望整个的人类都来做他的光荣的见证;他不愿意等到规定的钟点才表演,他要把时间提前,因为人们象潮水似地赶来,大厅里已经是坐满了人。在走进大厅的时候,他幼稚的心乐得几乎跳出来了。有一些魔术是排在前面演的,那个演戏法的人拿出他平时没有显过的本领,表演了一些惊人的节目。这个孩子对那些节目瞧也不瞧;他着急,他冒汗,他呼吸也感到急促;他把手放在衣袋里弄他那块面包,一只手急得发抖。他表演的时刻终于到来了,那个魔术师很隆重地向观众报告了他的节目。他羞答答地走过去,他把面包拿出来……。人间的事情真是多变啊!那个鸭子昨天还是很听话的,而今天却变得如此不驯了;它不但不把嘴伸过来,反而掉转尾巴就逃跑了;它昨天是怎样唯恐不及地跟着面包游动,今天也怎样唯恐不及地躲避面包和把面包拿到它嘴前的手。无数次的试验都宣告失败,观众嘘叫不已:这时候,孩子抱怨说大家在骗他,说原来那只鸭子已经被人掉换了,最后还挑那个玩戏法的人也拿现在这只鸭子照样地表演。

  那个玩戏法的人一句话也没有回答,拿着一块面包就向鸭子送去;那只鸭子立刻过来,游到那只拿面包的手的跟前。孩子又把他那块面包拿去逗鸭子,但是,不仅没有比先前做得成功,他看见鸭子反而同他开起玩笑来了,它绕着盆子直打转,弄得他只好狼狈不堪地走开,不敢再听观众的嘘叫了。

  这时候,那个玩戏法的人把我们这个孩子带来的面包拿在手中,而且同用他自己的面包一样地表演得非常成功;他当众把面包里的磁铁取出来,又引起大家对我们一阵嘲笑;他用这块空心面包也照样能带领鸭子游水。他还把另外一个面包当众交给一个第三者掰开以后,用来表演这个戏法;他用他的手套表演,用他的手指头表演,都同样地成功;最后,他走到大厅的中央,用他们那个行业的人惯有的声调向观众大声宣布说,他的鸭子不仅听他的手势的指挥,而且还能听他的声音的指挥;他向它说话,它马上就服从;他叫它向右,它就向右;他叫它回来,它就回来;他叫它转弯,它就转弯;总之,命令一下,它立刻就照命令行动。观众一再鼓掌欢呼的声音,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再地羞辱。我们悄悄地溜走了,我们关在屋子里,没有照我们原来的计划到处去讲述我们的成功。

  第二天,听见有人在敲我们的门;我把门打开一看,原来是那个玩戏法的。他用谦和的语气诉说他对我们的行为的不满。他对我们做了些什么事情,竟使我们去拆穿他的戏法和剥夺他谋生的手段呢?在玩鸭子游水这个戏法上,干嘛要为了争一点荣誉就牺牲一个诚实的人的衣食呢?“老实说,先生们,要是我有其他的谋生的本领,我也不会以我有这点本事为荣的。你们要知道,玩这种小戏法玩了一生的人,对这个戏法当然是比你们只花了一会儿研究工夫的人知道得更清楚的。我之所以有起初没有表演我的拿手好戏,是因为一个人不应该那样傻头傻脑地把他所知道的全部东西一下都亮出来。我要把我的看家本领留下来应付急需,除了这个戏法以外,我还有其他的戏法可以用来防止那些幼稚的卤莽的人来拆我的台。先生们,我现在是好心好意来把这个曾经使你们如此狼狈的戏法的秘密教给你们,但请你们不要随便乱玩这个戏法,以免对我有所损害,并且请你们在以后的场合做事务必要谨慎一点。”

  说完以后,他就把他演戏法的用具拿出来,我们一看就惊奇得不得了:原来是一个上好的磁石做的,另外在桌子下面藏着一个小孩,由他拿着磁石活动,所以观众看不出来。

  那个人把他的用具收拾起来,我们对他表示了我们的感谢和歉意之后,想送他一件礼物,他拒绝了。“不,先生们,我不能让自己因为收了你们的礼物就要感谢你们;我要让你们来感谢我,尽管你们是不愿意的;这是我唯一的报复。要知道,各种行业的人都有他慷慨豪爽的地方;我以表演戏法挣钱,而不是以教授戏法挣钱。”

  在出门的时候,他径直叫着我的名字高声责备我,他说:“我可以原谅这个孩子,他的过失是出于无知。可是你,先生,你明知他做得不对,为什么还让他去做呢?既然你们是在一块儿生活,作为一个年长的人应当关心他和教导他;你的经验就是你的威信,可以用来指导他。当他长成大人,回想到年轻时候的错误而感到悔恨时,他无疑是要把他犯错误的原因归诸你没有事先告诉他的。”

  他走了,留下我们两个人都狼狈不堪。我责备我管得太松了,我答应孩子下次为了他的利益决不再那样松懈,并且要在他未犯错误以前就告诉他哪些是不应该做的;因为,我们的关系即将改变的时刻就要到来,那时候,就要用老师的严格来代替同伴的殷勤了;这种改变应当是逐步逐步地进行的,事先要有充分的准备,老早就要做充分的准备。

  第二天,我们又到集市上去看我们已经知道其秘密的戏法。我们带着深深的敬意走近我们那位苏格拉底式的魔术家,我们几乎不敢抬起眼睛来望他;他对我们非常客气,并且把我们安坐在一个很显著的地方,然而这个位置反使我们更加感到羞怯。他照平常那样演他的戏法,但在表演鸭子游水这个戏法的时候,他却演得特别起劲,时间也演得特别长,而且还屡屡带着骄傲的神气看我们。我们一切都明白,可是我们没有吭声。如果我的学生竟敢开口的话,那他真是蠢得要命了。

  这个例子所有的一切细节,都有你们想象不到的重要意义。仅仅在一个例子中就包括有这样多的教训!虚荣心的第一次冲动就招来了这样多的严重后果!年轻的老师,你要十分细心地窥察这第一次的冲动。如果你能利用它去遭到一些羞辱和不幸,我敢说,在一个很长的时期中将不会再遭到这种丧失体面的事情的。“真是小题大作!”你也许会这样说。你说得不错,但在我们看来,这个例子的一切经过就可以作为代替子午线使用的指南针。

  在知道磁石可以透过其他物体发生作用以后,我们就急忙一模一样地做一个我们所看到的那种道具:一张空心桌子,上面安装一个很平坦的盆子,盆里盛一些水,此外,再细心地制作一只鸭子,等等。我们经常在盆子周围留心观察,我们最后发现鸭子在静止的时候差不多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的。我们根据这个经验去研究那个方向,我们发现它是由南而北的。有了这个发现就够了,我们找到了我们的指南针,或者说我们找到了同指南针相等的东西了,现在我们要开始研究物理了。

  地球上有好几种地带,各个地带的温度都是不相同的。我们愈接近极地,就愈觉得季候的变化非常显著;所有的物体都是冷则收缩、热则膨胀,这个效果在液体中是比较大的,而在酒精中就更加明显了,根据这一点就制出了温度计。风吹拂我们的脸,因此风也是一种物体,一种流体;我们可以感觉它,虽然我们没有任何办法看见它。把一只玻璃杯倒立地插入水中,除非你给其中的空气放条出路,否则水是进不去的,可见空气是有阻力的。再把杯子往水里多按下去一些,水就可以进入空气的空间,但是它不能完全填满那个空间,可见空气是可以压缩到一定的程度的。一个皮球装着压缩空气时,比装着其他任何物质都跳得高,可见空气是一种有弹性的物体。当你洗澡的时候躺着身子,把胳臂平直地伸出水中,你就会觉得胳臂上承受了很大的重量;可见空气是有重量的物体。当你使空气同其他的流体处于平衡的时候,你就可以计算它的重量。根据这些现象,就可以制出气压表、虹吸管、气枪和筒。所有一切静力学法则和流体静力学法则都是根据一些粗浅的经验而发现的。不过,我们并不是为了制作以上那些仪器而走进物理试验室的,所有那些仪表和设备都引不起我的兴趣。科学的气氛将摧毁科学。因为,不是孩子对那些仪器感到畏惧,就是那些仪器将分散他对它们的效果的注意力。

  我希望,由我们自己来制造我们所需要的一切仪器,然而我并不打算在没有经验以前就开始制作我们需要的仪器;我只是在偶尔有了一个经验以后,才慢慢地发明一个仪器去加以证明。我宁可让我们的仪器并不是做得那样的完善和那样的准确,但是我希望我们对它们大概的样子和它们的用法获得十分明确的观念。我的第一课静力学并不是借助于天平来讲解的,而是把一根棍子和椅子的靠背交叉地放着,在放平稳以后就量一量两端的长度,并且在这一端和另一端都加上一些重量,有时相等,有时则不相等,因此就需要斟酌情况把棍子往后面拉一点或往前面推一点,最后,我发现,要取得平衡,就需要使重量同杠杆的长度成反比。这样一来,我的这位小物理学家在没有见过天平以前就懂得怎样校正天平了。

  毫无疑问,一个人亲自这样取得的对事物的观念,当然是比从他人学来的观念清楚得多的;而且,除了不使他自己的理智养成迷信权威的习惯之外,还能够使自己更善于发现事物的关系,融会自己的思想和创制仪器,不至于别人说什么就相信什么,因而在不动心思的状态中使自己的智力变得十分低弱。自己不用心思,好似一个人天天有仆役替他穿衣穿鞋,出门就骑马,最终是要使他的四肢丧失它们的力量和用途的。布瓦洛夸他曾经教拉辛做诗的时候如何下苦功。而我们在许多加速科学研究的好方法中,最迫切需要的方法正是:在科学研究中怎样才能多下苦功。

  象这样缓慢而费力气的研究,其最显著的益处是,在运用心思研究的同时,他使身体继续活动,四肢柔和,使两手不断劳动,到长大的时候可以运用自如。由于发明了那样多的仪器帮助我们进行试验,补助我们的感官达到更精确的程度,因此就使我们不再重视感官的锻炼了。有了经纬仪,就用不着我们去估计角度的大小了;我们的眼睛本来是可以很精确地测量距离的,然而现在却用测链去代替它测量了;有了提秤,我们就无须象从前那样用手去估计重量了。我们的仪器愈精巧,我们的感官就变得愈粗笨:由于我们周围有一大堆机器,我们就不再拿我们自己当机器使用了。

  我们原来是以技巧代替机器的,而现在却用技巧来制造机器了;我们原来是不凭借机器而凭借我们眼明手快的才能的,而现在也使用这种才能来制造机器了;当我们这样做的时候,我们是有所得而无所失的,我们使自然又多了一门艺术,使我们变得更加灵巧,但是我们也并不因此而操作不熟练。如果不叫孩子去啃书本,而是叫他在工场干活,则他的手就会帮助他的心灵得到发展:他将变成一个哲学家,虽然他认为他只是一个工人。此外,这种锻炼还有我在后面将要谈到的其他好处,你们可以看到怎样利用哲学的游戏去培养真正的成人的机能。

  我曾经说过,纯理论的知识是不大适合于孩子的,即使孩子在接近于长成少年的时候,对他也是不大适合的:不必叫他去深入钻研理论物理学,而要使他们用某种演绎的方法把他们的经验一个一个地联系起来,以便凭这个锁链把它们井然有序地记在心里,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回忆得起来;因为,当我们没有回忆的线索的时候,是很难把孤立的事实和论据长久地记在心里的。

  在探索自然的法则的时候,始终要从最普遍和最显著的现象开始探起,要常常教导你的学生不要把那些现象当作画因,而要当作事实。我拿起一块石头,假装要把它放在空中,可是我一松手,石头就掉下去了。我看见爱弥儿很注意我的动作,于是我问他:“这块石头为什么掉下去了呢?”有没有哪一个孩子会瞠目结舌地答不出来呢?没有,就说爱弥儿吧,除非我想方设法地使他不知道怎样回答,他也不会说他答不出来。大家都会说,石头之所以往下掉,是因为它很重。重是怎么一回事呢?它要往下掉。这么说,石头之所以往下掉,是因为它要往下掉了?问到这里,我的这位小物理学家就被难住了。这样就给他上了第一课理论物理了,不管这一课对他有没有益处,它总是一个应当知道的常识。

  随着孩子的智力愈来愈发展,有一些重要的问题使我们不能不对他所学的东西进行更多的选择。一到他能自行考虑怎样才能获得他自己的幸福的时候,一到他能理解一些重大的关系,从而能判断哪些东西对他是适合或不适合的时候,他就有区分工作和游戏的能力了,他就会把后者看作是前者的消遣了。这时候,就可以拿一些真正有用的东西给他去研究,就应当要求他不仅要象做简单的游戏那样用心,而且还要持之以恒。需要的法则总是反复出现的,它很早就教导人做他不喜欢的事,以防止他可能遇到对他十分不利的恶事。这就是远见的用处;这种远见运用得好,就能使人变得非常明智,如果运用得不好,就能使人受到种种苦难。

  所有的人都希望得到幸福,但为了要取得幸福,就必须首先知道什么是幸福。自然人的幸福是同他的生活一样简单的;幸福就是免于痛苦,也就是说,它是由健康、自由和生活的必需条件组成的。道德人的幸福则是另外一回事情;不过,我们在这里要阐述的不是道德人的幸福。我再三再四地说过,只有有形的物质的东西才能引起孩子们的兴趣,尤其是对那些尚未沾染过我们的虚荣,尚未受过我们的偏见的毒害的孩子来说,更是如此。

  虽然他们还没有觉察到但已经预料到他们有什么需要的时候,他们的智慧就已经是大有进步了,他们已开始知道时间的价值了。因此,重要的是,要使他们惯于把时间花在有用的事物上,不过是按他们那样的年龄看来和以他们的智慧理解起来是有用的事物。所有一切有关道德秩序和社会习惯的东西,都不应该告诉他们,因为他们还没有理解这些东西的能力。愚蠢的是,我们硬要他们把注意力用在人们泛泛地告诉他们说是有益于他们的幸福的事物上,然而那种幸福是什么样子,他们是不知道的;人们还告诉他们说,他们长大的时候可以从那些事物中得到益处,然而目前他们对这种所谓的益处是毫无兴趣的,因为他们对它根本就不理解。

  不能让孩子照别人的话做,除了他自己觉得对他是有益处的事物以外,其他的一切事物对他都是没有益处的。当你经常要他去做非他的智力所能理解的事情时,你认为是在未雨绸缪,其实你是没有懂得未雨绸缪的意义的。你为了拿一些他也许永远也用不着的徒有外表的工具去装备他,你就不让他使用人类的万能工具--常识;你使他习惯于听从人家的指挥,成为人家手中的工具。你希望他小时候是非常的柔顺,这就等于要他在长大的时候成为易受欺骗的老憨。你不断地对他说:“我要你做的所有一切事情,都是对你有利的,可是你不明白这一点。我的话,你照不照着做,同我有什么关系呢?你所做的这些事情,也只是对你一个人有好处。”你认为向他说这一番好听的话,就可以使他变得很聪明,其实你是在替空谈家,在替骗子、恶棍和各种各样的狂人打开大门,好让他们有一天也用这种好听的话引他上他们的圈套或者跟着他们胡作非为。

  重要的是,一个大人对孩子不知其用途的种种事物应当有深深的了解,但是,所有一切大人应当了解的事物,一个小孩子是不是也需要了解和能够了解呢?如果你尽量教孩子学习在他那个年龄看来是有用的事物,你就发现,他的时间是充分利用了的。你为什么硬要他牺牲适合于他今天学习的东西,而去学习他未必能够长成到那样大的年龄的人才适合于学习的东西呢?你也许会说:“等到他需用的时候,哪里还来得及学呢?”来不来得及学,我是不知道的,不过,就我所知,要提早学习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真正的老师是经验和感觉,一个人只有根据他所处的关系才能清楚地觉察哪些东西是适合于他的。一个小孩子是知道他要变为成人的;他对成人的状况可能具有的种种观念,对他来说,就是教育的理由;但是,他对这种状况不能理解的地方,就绝不应该让他知道。我这本书全是继续不断地在证明这个教育原理。

  当我们一有机会使我们的学生知道“有用的”这个辞的意思以后,我们就多了一个管理他的诀窍;因为,只要他觉得这个辞对他那样年龄的人来说有它的意义,只要他能清楚地看到它对他当前的利益的关系,他对这个辞就会获得深刻的印象。你的学生对这个辞是不可能有什么印象的,因为你没有设法按他们的理解使他们对它有一个观念,因为其他的人常常在供给他们有用的东西,所以他们就无须自己去考虑,他们就不懂得什么叫效用了。

  “这有什么用处?”这句话从此以后就有了它的神圣的意思,它将确定他和我之间的我们生活中的一切行动:当他问我一些问题的时候,我就准定要用这个问题来问他;如果他不是为了求知而是为了对他周围的人行使某种权威,因而没头没脑地不断拿一些问题来纠缠他们的话,就可以把这个问题作为一个缰绳勒住他的嘴,使他不再问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一个孩子,如果我们特别着重地教育过他,除了有用的东西以外,其他一切都不学习,那么,他问起问题来就会象苏格拉底似的;他自己没有找到一个理由,他是不会问你的,因为他知道,你在解答他的问题以前,一定要他说一说他问那个问题的道理。

  你看,我已经把多么有力的一个工具交给你去控制你的学生了。由于他找不到什么理由,所以你高兴在什么时候就可以在什么时候把他制服得不敢吭声,而你则恰恰相反,你可以大大地利用你的知识和经验,向他指出所有你告诉他的事物的用处!因为,你要知道,你向他提出这个问题,也就是在教他反过来向你提出这个问题;你应当估计到,在你以后要他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一定要照你的样子问:“那有什么用处呢?”

  这也许是一个老师很难应付的难题。就孩子所问的问题来说,如果你只想摆脱自己的困难,那你只须给他讲一个他不能理解的理由就够了;当他看见你是按照你的观念而不是按照他的观念解释的时候,他就会认为你向他说的话,适用于你那样年龄的人而不适用于他那样年龄的人;他以后就再也不相信你的话了,这样一来,一切都完了。哪一个老师愿意马上把话停下来对他的学生承认他的错处呢?所有的老师对自己的错误都是一概不承认的;而我则要订下这样一条规则,即:当我不能够使他明白我讲的理由时,即使我没有什么错误,我也要说我错了:由于我的行为在他看来始终是很坦率的,所以不至于使他对我产生任何怀疑;我承认错误,远比那些掩盖错误的人更能保持我的威信。

  首先,你要记住的是,不能由你告诉他应当学习什么东西,要由他自己希望学什么东西和研究什么东西;而你呢,则设法使他了解那些东西,巧妙地使他产生学习的愿望,向他提供满足他的愿望的办法。由此可见,你问他的问题不应当太多,而应当经过慎重的选择;由于他向你提出的问题比你向他提出的问题多得多,所以你被他问着的时候总是比较少的,而更多的时候是你问他:“你问这个有什么用呢?”

  此外,只要他能善于理解和善于利用他所学的东西,则他究竟是学这还是学那,都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如果你不能对他提出的问题给他一个良好的解释,你就一句话也不回答他。你干脆地对他说:“我还不能很好地回答你,是我搞错了,那就算了吧。”如果你教他的东西实在是不适当的,你把它完全抛弃,也没有什么坏处;如果是适当的,那你就稍稍留一点心,赶快找一个机会使它对他产生显著的用处。

  我是一点也不喜欢长篇大论地口头解释的,年轻的人是根本不用心听这种解释的,而且也是记不住的。用实际的事物!用实际的事物!我要不厌其烦地再三指出,我们过多地把力量用在说话上了,我们这种唠唠叨叨、废话连篇的教育,必然会培养出一些唠唠叨叨、废话连篇的人。

  现在假定,当我和我的学生正在研究太阳的运行和定方位的方法时,他突然打断我的话问我研究这些有什么用处。我可以向他发表一篇多么好听的讲话啊!我可以趁此机会在回答问题的时候给他讲多么多的东西,尤其是有人在场听我们讲话的时候,我更应该怎样向他大讲而特讲啊!我将给他谈到旅行的好处、商业的利益、各地的特产、不同的民族的风俗、历法的用途、农业的季节的推算、航行的艺术以及在海上自己不知道究竟在什么地方的时候,怎样寻找方向和准确地按照自己的路线前进。我还要讲到政治学、博物学、天文学,还要讲到人的道德和权利,以便使我的学生对所有这些学问有一个大体的概念和学习的巨大愿望。当我把话都讲完了的时候,我固然是象一个道地的冬烘先生那样显示了我的学问,然而他,也许是连一个概念也没有听懂。他可能会象以往一样巴不得问一问我定方位有什么用处,可是他不敢,因为他怕我发脾气。他觉得最好还是假装听懂了我强给他讲的东西。华而不实的教育就是这样做法的。

  但是我们的爱弥儿是用比较质朴的方式培养起来的,我们已经费了很多力气使他养成了一种扎实的构思方法了,所以他是不听我这一套的。只要头一句话他听不懂,他就溜了,他在房间里东玩西玩,让我一个人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讲我的。我们要找一个更简单的答案来回答他;我这套高深的学问对他是不适用的。

  我们在观察蒙莫朗锡镇北的森林的位置时,他突然问我:“这有什么用处?”“你问得对,”我对他说道,“有功夫的时候再想一想,如果发现这件事情没有用处的话,我们就不继续搞下去了,因为我们并不是没有其他好玩的事可干的。”于是我们就开始做别的事情,这一天,我们就不再讲地理了。

  第二天早晨,我约他在午饭以前去散一会步,他高兴极了;一说起出去跑一跑,孩子们总是挺喜欢的,何况这个孩子的腿又很有劲咧。我们进入森林,跑遍了林间的各个地方,我们迷失了方向,我们也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等到要回去的时候,我们找不到路了。时间过去了,天气热起来了,我们的肚子也饿了;我们赶快走,从这边瞎跑到那边,我们到处见到的都是树林、丛林和旷野,哪里都找不到认路的标志。我们简直热极了,累极了,饿极了,我们愈跑愈迷失路径。最后,我们只好坐下来歇一会儿,以便好好地研究一下。现在假定,爱弥儿所爱的教育和其他孩子一样,所以他不会研究,他开始哭起来了;他不知道我们已经走到蒙莫朗锡镇的镇口,只不过有一个小小的树丛把它挡着,我们看不见就是了;可是,这个树丛对他来说就是森林,象他那样身材的人,即使是一片矮矮的丛林,也会把他埋起来的。

  沉默了一会以后,我带着不安的神气对他说:“亲爱的爱弥儿,我们从这里怎样才走得出去呢?”

  爱弥儿(满身大汗,哭得热腾腾的眼泪直流):我不知道。我累极了;我肚子饿了,口也渴了;我再也跑不动了。

  让·雅克: 你以为我比你好一点吗?你想一想,如果我能够拿眼泪当面包吃,我还有不哭的?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现在要赶快找出一条路径。看一看你的表,几点钟了?

  爱弥儿: 十二点,我还没有吃过东西哩。

  让·雅克: 不错,已经十二点了,我还没有吃过东西哩。

  爱弥儿: 啊!你一定很饿啦!

  让·雅克: 糟糕的是,没有人把午餐给我们送到这里来。现在是十二点;这正好是我们昨天从蒙莫朗锡镇观察这个森林的位置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也可以从这个森林找一下蒙莫朗锡镇的位置呢?……

  爱弥儿: 可以;不过,我们昨天是看得见森林的,而现在从这里是看不见蒙莫朗锡镇的。

  让·雅克: 糟就糟在这里……如果我们看不见它也能找到它的位置就好了!……

  爱弥儿: 啊,我的朋友!

  让·雅克: 我们不是说过森林是……

  爱弥儿: 在蒙莫朗锡镇的北边。

  让·雅克: 可见蒙莫朗锡镇应该在……

  爱弥儿: 森林的南边。

  让·雅克: 我们有一个在中午找到北方的办法。

  爱弥儿: 不错,看阴影的方向。

  让·雅克: 可是南方呢?

  爱弥儿: 怎么办?

  让·雅克: 南方和北方是相反的。

  爱弥儿: 是了,只要找到阴影的反对方向就行了。啊!这边是南!这边是南!蒙莫朗锡镇准是在这边,我们朝这个方向去找。

  让·雅克: 你也许说得对,现在就从这条小路穿过树丛去吧。

  爱弥儿(拍手,高兴得叫起来): 啊!我看见蒙莫朗锡了!就在我们的前面,看得清清楚楚的,回家吃午饭,回家吃午饭,快跑,天文学有时候也真有点用处呀。

  你要知道,即使他没有说最后这句话,他也会在心中想这句话的;没有关系,只要我不说这句话就行了。你要相信,他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今天这个教训的;相反地,如果我只是在房间里给他讲这些东西,他第二天就会把我的话忘得干干净净的。能够做多少,才说多少,不能做的事,就不要说。

  读者不要以为我是那样的看不起他,所以每教一门功课都要给他做一个示范;但是,无论教什么东西,我都不能不特别强调老师必须按照学生的能力举他的例子,因为,我再说一次,糟糕的不是他不懂,而是他以为他已经懂了。

  我记得,由于我想使一个孩子对化学发生兴趣,把几种金属的沉淀给他看了以后,我就向他讲解墨水是怎样做的。我告诉他说,墨水的黑色,完全是由矾类中分离出来的很细的铁粉经过碱性的溶液沉淀之后产生的。正当我做这种高深的解释的时候,这个小家伙突然拿我教他的那个问题来问我,于是当场把我弄得十分难堪。

  稍为思索了一下之后,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我派人到主人的地窖中去取了一点酒,另外又到一家酒铺去买了八分钱的酒。我在一个小长颈瓶里装了一点不挥发的碱溶液,然后,把两个装着两种不同的酒的玻璃杯放在我的面前,我对他这样说:

  有人用搀假的办法使一些食品显得比它们原来的样子更加好看。这种搀假的办法虽可以使你的眼睛和舌头发觉不出来,然而是有害的;况且这种搀假的东西,样子虽然好看,但实际上比它们以前的质量还差。

  特别是饮料容易搀假,尤其是酒,更是容易搀假,因为在这些东西中搀假最难于辨认,而且也最有利可图。

  绿色的酒,即酸酒,是用氧化铅搀假的,而氧化铅是用铅做的。铅和酸一化合就成了一种很甜的盐,改变了酒的酸味,但是也毒害了饮酒的人。因此,在饮用可疑的酒以前,应当弄清楚它是不是搀有氧化铅。现在请听我讲发现搀假的方法。

  正如你从酒精做的白干酒中看见过的,酒里不仅含有易燃的酒精,而且还含有酸类,这一点,你从酒制的醋和酒石酸中就可以看出来。

  酸类对金属有一种亲合力,它通过溶解可以和金属化合成盐,例如铁锈,就是铁被空气或水中所含的酸所溶解而成的;又如铜绿,就是铜被醋酸溶解而成的。

  但是,酸类对碱性物质的亲合力比对金属的亲合力大,所以,把碱性的东西放在我刚才所讲的合成盐中,酸就不能不把它所化合的金属游离出来,以便自己同碱性的东西相结合。

  金属脱离了溶化它的酸类以后,就沉淀下去,从而使酒失去了光泽。

  所以,在这两种酒中,如果向一种酒里搀入氧化铅,则酒中的酸将把氧化铅溶解在酒里。只要我倒下一点碱性溶液,则它将强迫酒中的酸放出氧化铅,以便同它相化合;铅一脱离了酸的溶解,就显现出来,把酒弄得很混浊,最后便沉淀在杯底上。

  如果酒里没有铅,也没有任何其他的金属,则碱性的物质就缓缓地同酸相化合,溶在酒里,不会产生任何的沉淀。

  接着,我便把碱性溶液倒入两个杯子里:自己家中的酒依然是那样的清澈和透明;而买来的酒则混浊了一会儿,过一小时以后,我们便能清楚地看出杯子底上沉淀有铅。

  “那一杯酒,”我说道,“是可以饮用的纯正的酒,而这一杯酒则是搀了假的,有毒的。我在前面给你讲做墨水的知识时,你问我有什么用处;现在,就可以用这种知识来发现哪一杯酒是纯正的,哪一杯酒是有毒的;会做墨水的人,就知道怎样分辨酒是不是搀有假的。

  我觉得我这个例子举得很好,然而我发现那个孩子却一点也不感兴趣。我花了些时间来考虑,方知我简直是做了一件傻事;因为,且不说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不可能懂得我的解释,而且这种试验的用处,他也不会把它记在心中的:他把两种酒尝了一下,觉得两种酒都好,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明白”搀假”这个辞的意思,虽然我觉得我已经向他解释得很清楚。另外,象“不卫生的”、“有毒的”这些辞,在他看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他当时的情形,和那个学习菲力普斯医生的故事的孩子是一样的,任何一个孩子都是这样的。

  凡是我们不知道其中的联系的因果关系,以及我们对之没有一点概念的善恶和我们从来没有感觉过的需要,对我们来说,都是不存在的;它们是引不起我们研究它们的兴趣的。我们在十五岁的时候对贤明的人的幸福的看法,和三十岁的时候对天国的光荣的看法是一样的。如果一个人想象不出这两种东西是什么样子,他就不会尽力去争取;再说,即使是能够想象,但如果他没有得到它们的愿望,如果他不觉得它们是适合于他的,则他是更加不愿意去争取的。硬要一个小孩子相信你教他的东西都是有用的,这做起来当然很容易;但是,如果你不能使他从心眼里相信,则强要他相信是办不到的。平平淡淡地讲一番道理,即使能使我们对一件事情表示赞同或非难,那也没有用处,只有欲念才能使我们有所行动:我们对不感兴趣的东西,怎么会产生欲念呢?

  一个小孩子不能理解的事物,就绝不能告诉他。当他对人情几乎还一无所知的时候,由于我们不能把他当作成人来培养,所以,为了教育他,就必须要成人的一举一动都宛如孩子。当你考虑到什么东西在他长大以后也许对他有用处的时候,你也只能对他讲他目前就知道其用处的东西。此外,一到他开始懂得道理的时候,就绝不能使他用自己同其他的孩子相比较,即使在赛跑的时候,也不能使他有敌手或竞争者:我宁肯让他一点东西都不学,也不愿意他只因出于妒忌或虚荣而学到很多的东西。我只是把他每一年的进步都记下来,以便同他下一年取得的进步相比较;我将这样对他说:“现在你长高了好些,看一看你去年跳过的沟和你搬过的重物;再看看这边,你去年把一块石头扔了那样的距离,你一口气就跑了那样长的路,等等;现在,再瞧一瞧你目前有多大的本领。”我这样鼓动他,所以不至于使他对任何人产生妒忌的心。他想超过他去年的成绩,这一点,他是可以做到的;我看不出他一心要赛过他自己有什么害处。

  我对书是很憎恨的,因为它只能教我们谈论我们实际上是不知道的东西。有人说,赫米斯把科学的原理刻在石柱上,以便使他的发现不至被洪水冲掉。如果他把它们深深地印在人的头脑里,它们就可以一代一代地保存下来。经过训练的大脑,是最安全的铭刻人类知识的石碑。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分散在那样多书笈中的许多知识联系起来,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它们综合起来达到一个共同的目的,即:使人容易学习,有兴趣去学习,而且,即使象孩子那样年龄的人,也能鼓励他去学习?如果我们能够创造一种环境,以便在其中可以把人的一切自然需要都明显地显示给孩子,同时把满足这种需要的办法也巧妙地展现出来,那么,我们就可以利用这种环境的生动而天然的情景去初步训练他的想象力。

  热心的哲学家,我已经看见你的想象力开动起来了。可是,请你不要再花什么气力,因为这种环境已经找到了,已经有人把它向我们描述过了,而且,不瞒你说,比你所描述的还好得多,至少比你所描述的要逼真得多和朴实得多。既然是我们非读书不可,那么,有一本书在我看来对自然教育是论述得很精采的。我的爱弥儿最早读的就是这本书;在很长的一个时期里,他的图书馆里就只有这样一本书,而且它在其中始终占居一个突出的地位。它就是我们学习的课本,我们关于自然科学的一切谈话,都不过是对它的一个注释罢了。它可以用来测验我们的判断力是不是有了进步;只要我们的趣味没有遭到败坏,则我们始终是喜欢读它的。这本好书是什么呢?是亚里士多德的名著?还是普林尼的?还是毕丰的?不,是《鲁滨逊漂流记》。

  鲁滨逊在岛上,孤孤单单的,没有同伴的帮助,没有任何一样干活的工具,然而却能获得他所吃的食物,却能保持他的生命,甚至还能过得相当的舒服。这对各种年龄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很有意义的问题,我们可以用各种各样的办法使孩子们对这个问题感到兴趣。我原先用来作为比喻的荒岛,就要这样地变成现实。我同意这种说法,即:这种环境,不是社会的人的环境,也的确不同于爱弥儿的环境;但是,我们应当根据这种环境来探讨所有其他的环境。要排除偏见,要按照事物的真正关系作出自己的判断,最可靠的办法就是使自己处在一个与世隔离的人的地位,并且完全象那个人一样,由自己按照事物本来的用途对它们进行判断。

  这本小说,除去它杂七杂八的叙述以外,从鲁滨逊在一个荒岛附近遭遇船难开始讲起,结尾是来了一只船把他载离那个荒岛,所以,在我们现在所谈的这个时期中,它可以同时作为爱弥儿消遣和教育的读物。我希望他忙得不可开交,希望他兢兢业业地管理他的楼阁、他的羊群和种植的作物,希望他不是从书本上而是从具体的事物上仔仔细细地研究在同样的情况下应当怎样办,希望他认为他就是鲁滨逊,穿一身兽皮,戴一顶大帽子,佩一把大刀,奇奇怪怪的东西样样都带在身上,就连他用不着的那把阳伞也随身带着。我希望他在缺少这样或那样的时候,很着急地在那里想解决的办法;希望他研究一下小说中的主人公是怎样做的,看一看那位主人公有没有什么疏忽的地方,有哪些事情可以做得更好;希望他留心他的错误,以免在同样的情况下他自己也犯那样的错误,因为,你必须要知道的是,他正在计划怎样修造一个相似的房屋,这是他那样快乐的年龄的人的真正的空中楼阁,他这时候所理解的幸福就是有必需的物品和自由。

  一个心有妙计的人如果为了利用这种狂想而能设法使孩子产生这种狂想的话,他就可以增添多么多的办法去教育孩子啊!孩子巴不得找一个能放各种物品的地方作为他的荒岛,因此,他想学习的心,比老师想教他的心还切。他希望知道所有一切有用的东西,而且也只希望知道这些东西:你用不着去指导他,你只是不要让他乱作就行了。此外,当他觉得他在那个岛上已经是够舒服的时候,就需要赶快使他定居在那里;因为这样的日子不久就要到来,那时候,如果他还想在岛上住下去的话,他就不愿意再是那样孤单地一个人住在那里了;而且,那时候,即使是现在还不曾过问过他的事情的“星期五”去同他住在一块,也是满足不了他的需要的。

  自然的技术,是单独一个人就可以操作的,但是,自然的技术的实践将导致工业的技术,而工业的技术,操作起来就需要许多人合作了。前一种技术,孤独的人和野蛮人都可以练习运用,而后一种技术,则只能在社会中产生,而且,也正是因为要运用这种技术,所以才使社会成为非有不可的东西。当人们只知道身体的需要时,每一个人都可以自己满足自己的要求;而一有了多余的产物,就不可避免地要进行产物的分配和劳动的分工;因为,尽管一个人单独干活只能够获得一个人所需要的东西,但一百个人合起来干,就可以获得足够两百个人生活的东西。所以,当一部分人闲着而不劳动,就需要其他劳动的人协力合作才能弥补那些人懒惰坐吃的消耗。

  你要极其小心的是,不能使你的学生接触到社会关系的一切概念,因为这不是他的智力所能理解的;但是,当知识的锁链使你不能不向他讲到人类的互相依赖时,你就不要从道德方面向他讲解,而必须首先使他的注意力放在使人和人都互相有用的工业和机械技术上。当你带着他从这个工场走到那个工场的时候,就不能让他看见什么工作都袖手旁观,不能让他走出工场以后对里面的情形一点也不明白,你至少要使他对他所看到的东西有一个了解。为此,你就要亲自动手去工作,处处给他做一个模范:为了使他成为师傅,你就要到处都做徒弟;你要知道,他从一小时工作中学到的东西,比听你讲一整天学到的东西还多。

  一般人对各种技术的评价,是同它们的真正用途成反比的。甚至,有些技术正是因为没有用处,人们对它们的价值才估计得那样高,这种情形是不足为奇的。最有用的技术,也就是报酬最少的技术,因为,工人的数目同公众的需要是成比例的,而人人都需要的工艺品,不能不按照穷人能付的价格来定它们的价值。反之,那些自尊自大的人(大家不称他们为工匠,而称他们为艺术家),因为完全是给懒汉和富翁制造东西,所以可以任意定他们那些美观而无实用的骗钱货的价格;由于这些没有实际用途的工艺品的价值只不过是臆想的,因而它们的价格的本身也就构成了价值的一部分,从而,它们的价钱愈昂贵,人们就愈说它们有价值。有钱的人之所以要这样来评价这些东西,并不是由于它们的用处,而是由于穷人买不起它们。“我所有的财物,将使世人艳羡不已。”

  如果你让你的学生也产生这种愚蠢的偏见,如果你自己也抱有这种偏见,如果他们看见你走进一家珠宝商人的店铺比走进一个锁匠的店铺更显得有礼貌,他们将变成怎么样的人呢?如果他们到处都发现任意抬高的价格和按实际用途而定的价格是很不调和,如果他们发现愈是值钱的东西愈没有价值,他们对技术的真正价值和东西的真实价格将抱怎样的看法呢?你一旦让这些观念进入了他们的头脑,对他们以后的教育就用不着再进行下去了,因为,不管你怎样努力,他们都将变得同一般人一个样子;你十四年的辛劳完全都付诸流水。

  爱弥儿一心想在他的岛上有几件家具使用,所以他有他自己的看法。鲁滨逊过去重视刀工作坊远远超过萨伊德对制造种种小玩具的重视。在他看来,刀匠是一个很可尊敬的人,而萨伊德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江湖骗子。

  “我的儿子生来是要在世界上生活的,他不同智者而是要同愚人生活在一起的;既然愚人要按照他们的愚昧行事,所以他必须懂得他们的愚昧。对事物进行认真的研究,也许是有用的,但是,对人类及其判断能力进行研究,那就更有用处了;因为在人类社会中,人所使用的最大的工具就是人;最聪明的人,也就是最善于利用这个工具的人。拿一种想象的事物的秩序去教育孩子,而这种秩序他们将来又会发现同他们必须遵循的既定的秩序是完全相反的,这又有什么用处呢?你首先要教他们怎样做聪明的人,然后再教他们判断其他的人究竟愚蠢在什么地方。”

  请看这一番表面上似有道理而实际上是没有道理的说法,做父亲的人由于智虑不周,竟按照这种说法去做,他们用偏见培养他们的孩子,结果使孩子们变成了偏见的奴隶,他们想教导孩子把愚人当作达到欲念的工具,结果反而使孩子们变成了愚人的玩物。为了要认识人,他必须先要对许多事物有所了解!明智的人是最后才去研究人的,而你却叫孩子把人作为头一个研究的课题!在用我们的看法去教育孩子之前,首先就要使他对我们的看法有一个认识。难道说,懂得人们的愚昧,就要把人们的愚昧当作自己的理智吗?要成为一个明智的人,就需要辨别哪些人是不明智的。如果你的孩子既不能判断人们的看法,又不能看出他们的谬误,他怎能去认识他们呢?更糟糕的是,当他还没有弄清别人所说的事物是真是假,他就去学它们。因此,首先要告诉他事物的真相,然后才告诉他那些事物在我们的眼中看来是什么样子;这样,他才懂得如何把人们的看法和实际的真相加以比较,才能超凡脱俗,因为,当你听信偏见的时候,你是看不出它是偏见的,如果你同大众是一个样子,你就不能对大众进行指导。但是,如果你还没有教会他怎样判断人们的看法,你就拿人们的看法去教育他的话,我敢说,不管你怎样努力,他最终是要把别人的看法当作自己的看法的,而且你以后就没有什么办法把它改掉了。所以,我认为,为了使一个青年能够成为明智的人,就必须培养他有他自己的看法,而不能硬是要他采取我们的看法。

  你可以看到,一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向我的学生谈到人,要是他能够懂得我在这方面所讲的东西,那他就太聪明了;他还不能那样明显地感觉到他同他周围的人的关系,所以还不能凭他自己的能力去判断别人。他唯一能理解的人,就是他自己,甚至对他自己的理解也不是十分完全的;但是,尽管他对自己的认识不够,他的认识至少是正确的。他不知道别人所处的地位,但他知道他自己所处的地位,并且牢牢地站在他所处的地位上。我们用来束缚他的,不是他不能理解的社会的法律,而是需要。现在,他仍然是一个自然人,我们要继续这样看待他。

  在评价所有一切自然的物体和人制造的东西时,他所根据的是它们对他的用处以及他的安全、生存和舒适的显而易见的关系。因此,铁在他的眼中看来,应当比黄金值钱,玻璃应当比钻石值钱;同样,他对鞋匠和泥水匠,比对郎佩勒尔、勒布郎和所有欧洲的珠宝匠都更为尊敬;特别是作面包的师傅,在他的心目中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他宁可拿整个法兰西学院去掉换一个龙巴德大街的最小的糕点师。他认为,金匠、银匠、雕刻匠和花边匠都不过是一些懒汉,他们所搞的东西都是没有一点用处的玩意儿;甚至对制造钟表的人,他也是不十分看重的。快乐的儿童享受了时间而不作时间的奴隶,他利用了时光而不知道时间的价值。他的欲念是很平静的,使他每天都是那样恬静地生活,因而在他需要的时候可以作为计算时间的工具。如果他说他需要用一个时表,又如果我们能够想法子使他哭泣一场,那么,我所培养的爱弥儿也不过是一个平庸的爱弥儿,对我固然有用处,可以使别人了解我,然而真实的爱弥儿却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任何人想学他的榜样也是学不会的。

  我们有一个既不背离自然而且还更加公平的次序,根据这个次序,我们将按照各种技术之间必然的联系去看待它们,把最能独立操作的技术列在前面,而那些需要许多其他行业的帮助才能操作的技术,则列在后面。这个次序,虽然使人们在总的社会次序方面连想到几个重要的问题,但同前面那个评价的次序一样,在世人的心目中恰恰颠倒了,以至生产原料的技术差不多都是被人看不起的,都是挣钱不多的,而原料愈是加工,则愈是最后加工制造成品的人,就愈是挣钱和受到人们的尊重。我不打算研究精巧的技术是不是因为把原料最后制成了成品,所以就应该比提供原料的技术更重要和得到更多的报酬,但是我要指出,在每一种东西中,用途最广和必不可少的技术毫无疑问是最值得尊重的;而一种技术,如果它最不需要其他技术的帮助,则我们对它的评价当然比那些依赖性最大的技术高得多,因为它是最自由的,而且是最接近于独立操作的。这才是对技术和劳力的真正的评价尺度,而一切其他的尺度都是任意的,都是以人的偏见为转移的。

  在所有一切技术中,第一个最值得尊敬的是农业;我把炼铁放在第二位,木工放在第三位,以下类推。一个孩子如果没有受过庸俗的偏见的毒害,也一定是这样评定这些技术的次序的。我们的爱弥儿难道说不会从鲁滨逊身上想到许多重要的问题!当他发现,有些技术只有进行细致的分工,只有无限地增添这种或那种工具,才能臻于完善,他将产生怎样的想法呢?他心里将这样想:“那些人虽然是很灵巧,但灵巧之中也带有几分愚蠢:他们害怕他们的胳臂和手指干不了什么事情,所以才发明工具来代替它们。单单为了操作一门技术,他们就要受千百种其他技术的支配,每一个工人都要依赖整个的城市。至于我的同伴和我,我们就要把我们的天才用来增进我们的技巧,我们只制造可以随身携带的工具。那些人尽管在巴黎夸他们的本事,可是到了我们的岛上也许就什么也不行了,就得给我们做徒弟。”

  读者诸君,不要只是呆在这里看我们的学生练他的身体和练他的手艺,也请你们考虑一下我们把他幼稚的好奇心是引向哪个方向发展的,考虑一下他所获得的常识,他所培养的发明精神和深远的眼光,考虑一下我们将训练他具备什么样的头脑。他无论看见什么或做什么,他都要把它彻底地弄个明白,懂得其中的道理;他要从一种工具到另一种工具,追溯到当初使用的第一个工具;他绝不凭想象行事;他对一样东西如果事先没有一点知识,他就不去学它:如果他看见人家做弹簧,他就想知道钢铁是怎样从矿石中炼出来的;如果他看见别人把木板钉成箱子,他就想知道树木是怎样砍伐的;当他自己工作的时候,他拿到他所用的每一样工具时他都要这样说:“如果我没有这样的工具,我怎样才能做一个同它相似的东西来用,或者怎样想办法不用这种工具?”

  不过,当老师喜欢做什么事情的时候,难免不错误地认为孩子也同样喜欢做那种事情,所以,在你津津有味地工作时,必须注意看孩子是不是感到厌烦而不敢向你表示出来。孩子应该把全神贯注在他所做的事情上,而你则应该把全神贯注在他的身上,不断地留心观察他,但又不要让他发现你在暗中注意他;你要预先料到他心中的感想;要防止他产生不正确的看法;要使他专心到这样的程度,以至他不仅觉得他能够做那件事情,而且,由于他非常明白他所做的事情有什么用处,所以做起来心里也感到喜欢。

  技术的结合在于工艺的交换,商业的结合在于物品的交换,银行的结合在于票据和银钱的交换:所有这些观念都是互相关连的,基本的概念已经有了,我们借园主罗贝尔的帮助,在幼小时候就使他获得了这些观念的基础。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是把以上这些观念综合起来,并且把它们用来说明更多的例子,以便使他懂得通商贸易是怎样一回事情,同时向他详细讲解有关各地特产的博物学,详细讲解航海方面的技术和科学,最后详细讲解按地方的远近,按陆地、海洋和江河等的位置而产生的或大或小的交通上的困难,以便使他对商业有一个深刻的了解。

  没有交换,任何社会都不能存在;没有共同的尺度,任何交换都不能进行;没有平等,就不能使用共同的尺度。所以,整个社会的第一个法则就是:在人和人或物和物之间要有某种协定的平等。

  人和人之间的协定的平等,跟自然的平等迥然不同,为了要实现这种平等,就需要有成文法,也就是说需要有政府和法律。一个孩子对政治的知识应当简单而明了;由于他对产权已经有了一些观念,所以,他只应该在牵涉到产权的时候才泛泛地知道有政府。

  物和物之间的协定的平等,导致了货币的发明,因为,货币只不过是用来比较各种各样物品的价值的一个数额;在这个意义上,货币是社会的真正的纽带;但是,任何东西都可以作为货币。从前,牲畜做过货币,有几个民族现在还用贝壳做货币,斯巴达人用铁做货币,在瑞典曾经用皮革做货币,而我们则用金银做货币。

  金属因为易于携带的缘故,所以一般都把它们作为各种交换的中介;为了避免在每次交换的时候都要衡量一下金属的重量,所以就把它们铸造成钱,因为钱币上的标记表明了打有那种标记的一块钱含有那样重的金属;只有国王才有铸造货币的权力,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才有权利要别人承认他在全体人民当中的权威。

  象这样来解释这个发明的用处,就连最愚蠢的人也能懂得的。要直接把性质不同的物品拿来比较,是很困难的,例如说布匹和麦子就很难比较;但是,当我们找到了象货币这样的共同尺度,织布的人和种麦子的人就容易按这个共同的尺度说出他们希望交换的物品的价值了。如果一定数量的布值一定数量的钱,而一定数量的麦子也值同样多的钱,那么,拿布来交换麦子的人就做了一项公平的交易。因此,通过货币,各种各样的东西才能用同一个单位的尺度来衡量,才能互相比较。

  讲到这里就不要再多讲了,绝不要去解释这个制度对人们的道德的影响。无论你讲解什么东西,重要的是要好好地先揭示它的用途,然后才指出它的弊端。如果你要向孩子们解释符号是怎样使人们忘记了符号所表示的东西的,解释金钱是怎样产生了世人的种种妄念的,解释盛产白银的国家是怎样变成最穷的国家的,那你不仅把孩子们看成了哲学家,而且简直把他们看成了圣人,要他们了解连哲学家也没有了解透彻的东西。

  有多么多有趣的东西可以供我们用来引导一个学生的好奇心,而且,在这样做的时候,既不离开他所能理解的实际的物质关系,也不使他在心中产生任何一个他弄不清楚的观念!教师的艺术是:绝不要让学生把注意力放在那些无关紧要的琐碎的事情上,而要不断地使他接触他将来必须知道的重大关系,以便使他能够正确地判断人类社会中的善恶。同学生交谈的时候,必须善于启发你在他心灵中所培养的思想。这样的问题,也许在别的孩子是一点也不注意的,可是它将使爱弥儿苦苦思索半年之久。

  我们到一个富翁家里去吃饭,我们去时发现一个盛大的宴会已经准备得十分整齐,有很多客人,有很多仆人,有很多的菜,有一套精致漂亮的餐具。这一套又好看又很有气派的东西,如果没有见惯的话,会感到有些迷人的。我先就想到所有这一切对我的这个学生的影响。当宴会正在进行的时候,当菜一道接一道地端上来的时候,当满桌的人都在那里呱啦呱啦地谈个不休的时候,我俯身到他的耳朵边对他说:“你估计一下,你在桌上所看到的这些东西在端上来以前经过了多少人的手?”这短短的一句话在他的头脑中引起了多少想法啊!心旷神怡的闲情马上就为之烟消云散。他沉思,他默想,他计算,他感到不安。当那些哲学家被美酒或身旁的女人弄得迷迷糊糊,象小娃子似地在那里大说其昏话的时候,这个孩子却一个人在那里用哲学的态度细心思考。他问我,我拒绝回答,我告诉他改天再说;他着急,他忘记了吃也忘记了喝;他巴不得离开桌子向我问个痛快。他的好奇心多么想知道这回事情啊!这一席话用来教育他是多么好听啊!象他这样一个具有任何力量都无法败坏的合乎理性判断力的人,当他发现为了他在中午漂亮地穿一阵而晚上又放进衣橱里的这身衣服,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得分担费用,也许还有两千万人为此而长年累月地劳动,成千成百的人为此而牺牲了生命,那他对奢侈将抱怎样的看法呢?

  你要仔细观察他考虑了所有这些问题以后在自己心中悄悄得出的结论。如果你不象我所讲的那样加以防备,他也许会抱另外的想法的,也许在看见那样多的人为了准备他的午餐而劳碌奔走的时候,他会把自己看作是世界上的一个要人。如果你事先预料到他要作这样的理解的话,你在他还没有这种思想以前,就可以很容易地防止他产生这种想法,或者,至少可以立刻消除他获得的印象。由于他现在还只是因为想得到物质的享受才去占有东西,所以他只能根据可以感知的关系去判断它们对他是适合还是不适合。在做了一阵运动以后肚子就饿了,这时候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地吃一顿简单的乡村风味的饭,实在是满有味的,把这一顿饭同那样盛大那样令人拘束的宴会一比,就足以使他感觉到宴席上的那一套东西并没有使他得到什么真正的益处;他在离开农家的桌子时,也同离开金融家的桌子一样,肚子也是装得满满的,在这两处都没有什么可以真正地说得上是他自己的东西。

  我们想象一下,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老师可以对他说些什么话。“把这两顿饭都好好回想一下,看你最喜欢哪一顿饭,哪一顿饭吃得最舒服?哪一顿饭吃得最痛快,笑得最欢畅?哪一顿饭吃的时间最久而又不觉得厌烦,又不需要另换餐具?不过,你要看一看其间的差别:你觉得那样好吃的黑面包,是那个农民收获的麦子做的;他那浑黑色的酒是用他园中的葡萄酿造的,既能解渴又有益于健康;他用的餐布,是他的妻子、女儿和女仆在冬天用他种的大麻织的;桌上的菜全是他自己家里的人做的;附近的磨坊和市集,对他来说就是宇宙间最远的地方。可是在另一张桌子上,虽然有远地的物产,又经过那样多的人的手调制,但你真正享受的究竟是什么呢?如果所有那些东西并没有使你吃一顿好好的饭,东西虽多又有什么用处呢?桌上的东西哪一样是为你而做的呢?”老师还可以向他说:“如果你是这一家的主人,你就会更加觉得所有这一切真是奇怪,因为你想在他人面前显示一下你的享受是多么豪华,结果却使你一点也享受不成:劳心费力的是你,而高兴快乐的是他们。”

  这一番话也许很好听,但对爱弥儿来说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他不懂这些,他不能拿别人的看法做自己的看法。因此,要对他讲得简单一些。经过这两次吃饭的事情以后,我在有一天早晨对他说:“我们今天到哪一家去吃午饭?到这一家去,将看到桌子上四分之三的地方都摆着一大堆银器,在餐后用点心的时候,将看到镜子似的盘子上放满了纸花,将看到那些大模大样的女人把你当成好玩的小娃娃,给你讲一些你莫明其妙的话;或者到离这里两哩路远的乡村,到那些欢欢喜喜地拿上好的奶酪来款待我们的人家去?”爱弥儿无疑是选择后一家的,因为他既不爱说废话也不爱讲排场,他受不了那些拘束,所有那些珍馐美味他都不喜欢;但是,一说到乡间去,他总是马上就去的,他非常喜欢好水果、好蔬菜、好奶酪和好人家。在路上走着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就读起他的看法来了。他说:“我认为,所有那些花许多心思去搞盛大宴会的人,不是想浪费他们的精力,就是不懂得我们这种乐趣。”

  我举的这些例子,对一个学生来说也许是好的,但对千百个其他的学生来说也许就不好了。如果你领会了其中的精神,则你可以按照你的需要把它们加以改变:例子的选择,有赖于对每一个人特有的天资的研究,而这种研究,又有赖于你使他们有表露其天资的机会。不要以为在我们所讲的这三、四年的时间中,我们能够使一个天资优秀的孩子对所有自然的技术和科学都获得一个概念,使他将来有一天可以独立去学习;但是,象我们这样使他一件件地经历他必须有所认识的事物时,我们就使他进入了发展其爱好和才能的境地,使他向他的天资导引的目标迈出了第一步,而且还给我们指出应该向着什么方向辅助其天性的发展。

  这一系列为数虽然有限然而是很正确的知识,还可以给我们带来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我们可以通过它们之间的联系和关系去教他,我们可以使它们在他的心目中占有它们应有的地位,可以防止我们象大多数人那样偏重于培养某些才能,而忽视对他的其余的才能进行培养。对整体有很好的了解的人,就能了解每一个部分应有的位置,对一个部分有彻底的研究的人,就能够成为一个有学问的人;至于要成为一个有卓见的人,那就需要对整体有彻底的了解了;需要记着的是,我们想取得的不是知识,而是判断的能力。

  不管怎样,我的方法是不拘泥于我所举的这些例子的,它是根据一个人在不同的年龄时的能力,根据我们按他的能力所选择的学习内容而进行的。我相信,你也许能顺利地找到另外一个方法,做起来似乎更好一点;但是,如果它对他的个性、年龄和性别是不太适合的话,我很怀疑你的方法能取得同样的成功。

  在开始第二个时期的时候,我们已经利用我们过剩的精力把我们带到远离我们的地方;我们上了天,我们量了地,我们探寻了自然的法则;一句话,我们跑遍了整个的岛屿;现在我们又回到我们这个世界上来了,我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我们所住的地方。要是在我们走回去的时候,发现我们的住所还没有被那些想霸占它的敌人所占据的话,我们就太高兴了!

  把我们周围的情景看过以后,我们该怎样办呢?我们要把我们能够拿到的一切东西都加以使用,要利用我们的好奇心来增进我们的幸福。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制造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工具,但是还不知道我们用得着哪一种工具。也许,我们的工具对我们自己没有用处而对别人有用处,也许反过来,我们又需用他们的工具。这样一来,我们就发现把它们交换一下对我们是有利的,但是,为了要进行交换,就必须了解彼此的需要,每一个人都必须知道别人所使用的工具和可以拿出来交换的工具。现在假定有十个人,而每一个人有十种需要。每一个人为了满足他的需要都要做十种不同的工作;但是,由于天资和能力的差别,这个人做起这些工作来其成绩就不如那一个人好,而那一个人又不如另一个人好。所有的人员各有所长,但现在都做同样的事情,所以效果是很不妙的。把这十个人组成一个团体,让每一个人为他自己也为其他九个人做他最适合的工作,这样,每一个人都能从其他九个人的才能中得到益处,宛如他单独一个人就具有这几种才能似的。每一个人由于继续不断地做一样工作,所以愈做愈是熟练,结果,所有这十个人的需要都全部得到满足了,而且还可能有剩余的东西供给其他的人。这就是我们所有一切的制度的显明的原理。我在这里不打算研究这个原理的结果,我在另外一本著作中已经阐述过了。

  按照这个原理,一个人如果想与世隔离,不依赖任何人,完全由自己满足自己的需要,其结果只能是很糟糕的。他甚至不能生存下去,因为,当他发现整个土地都由你和我所占有,而他只有孑然一身的时候,他从哪里得到他所需要的东西呢?我们在脱离自然的状态时,也强使别人脱离了这个状态;没有一个人能够不管其他的人怎样做他都要停留在这种状态;当不可能在这种状态中生活的时候,如果还想呆在这种状态中的话,那才是真正地脱离了这种状态哩,因为自然的第一个法则是保卫自己的生存。

  我们这样做,就可以使一个孩子在没有真正地成为社会的一个活动的成员以前,在他的心中逐渐地形成社会关系的概念。爱弥儿发现,他自己要使用工具,别人也要使用工具,因此他可以用他的工具去交换他所需要而别人又能提供的工具。我很容易地使他感觉到了进行这些交换的必要,使他能够利用它们来满足他的需要。

  “大人,我要生活呀,”一个穷困的讽刺文作家在一位大臣骂他所搞的这门职业是很不体面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必要,”那位显要的人冷冷地回答道。这样回答,从一位大臣说来,是讲得很漂亮的,但如果出自他人之口,就显得很粗鲁和虚伪。所有的人都要生活。这个论点,每一个人将随他懂得的人情世故的多少而产生或多或少的同感,但在我看来,从讲这句话的人来说,是无可辩驳的。既然在大自然赋予我们的一切厌恶感中,最强烈的是对死亡的厌恶,那么由此可见,无论哪一个人在没有任何其他办法生活的时候,由于厌恶死的心理的驱使,是可以采取一切手段生活下去的。讲节操的人在轻视其生命和殉其职责的时候,所根据的原则跟这个简单的原理是绝不相同的。在有些民族当中,一个人用不着努力修养也能成为善良的人,而且,在没有道德的轨范可资遵循的时候也能做事公正,这样的民族才是幸福的民族!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一种恶劣的境地,使处在这种境地的人不为非作恶就不能生活,使处在这种境地的人民由于生活的需要而不能不做骗子,那么,该绞死的不是这个干坏事的人,而是那些促使他去干坏事的人。

  一到爱弥儿知道什么是生命的时候,我首先关心的是教他怎样保持生命。一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讲过职业、等级和财产的区别,我在以后也不去讲这些东西的区别,因为各种身分的人都是一样的,富人的胃也并不比穷人的胃更大和更能消化食物,主人的胳臂也不见得比仆人的胳臂更长和更有劲,一个伟大的人也不一定比一个普通的人更高,自然的需要人人都是一样的,满足需要的方法人人都是相同的。应该使一个人的教育适应他这个人,而不要去适应他本身以外的东西。由于你培养他唯一无二地只能适应于一种社会地位,所以就使得他对其余的一切地位无法适应了,如果命运同你开玩笑,则你除了使他变成一个很可怜的人以外,是得不到其他结果的,这一点,你难道还不明白?一个大贵族已经变成了叫化子,而在穷愁潦倒之中还在夸他的出身,这岂不是可笑之至?一个破了产的富翁,一想到人们对穷人的轻视,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人类当中最卑贱的人,这岂不是糟糕透了?前一种人只好去作流氓骗子,后一种人只好去作哈躬弯腰的奴才,见人就说这句好听的话:“我要生活呀。”

  你想依赖现时的社会秩序,而不知道这个秩序是不可避免地要遭到革命的,而且,你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预料或防止那将要影响你的孩子的革命。大人物要变成小人物,富人要变成穷人,贵族要变成平民;你以为你能避免命运的打击吗?危机和革命的时代已经来临。谁说得上你将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凡是人所制造的东西,人就能够把它毁掉;只有大自然刻画的特征才是不可磨灭的,然而大自然是从来不制造什么国王、富翁和贵族的。这位大官,你当初只教育他追逐富贵,将来落到卑贱的地位时怎么办呢?这个只知道靠黄金生活的税吏,将来穷困的时候怎么办呢?这个虚有其表的蠢人,无一技之长而全靠他人之力生活,到了一无所有的时候又怎么办呢?一个人要能够在自己的地位发生变化的时候毅然抛弃那种地位,不顾命运的摆布而立身做人,才说得上是幸福的!企图在衰败的王权下疯狂挣扎的这个破落的国王,你们爱怎样称颂他就怎样称颂他,可是我是看不起他的;我认为,他只不过是靠他的王冠生活,如果他不是国王,他便一文不值;但是,如果他失去王位而能够不靠王冠生活的话,那么他的品位倒是远远在国王之上了。他已经从国王的地位(懦夫、流氓或疯子都可以取得这个地位)升到了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取得的人的地位。这时候,他战胜了命运,敢于把命运不看在眼里,他一切都依靠他自己;当他除了自身之外便别无他物可以炫耀于人的时候,他才能够说他不是废物,他才能够说他有几分用处。是的,我宁可要一百个在科林斯学校中教书的锡拉丘兹王,宁可要一百个在罗马做录事的马其顿王,而不要一个可恶的塔昆尼乌斯,因为他只知道做国王,只想成为三个王国的继承人,任何人都拿他作嘲笑的对象,鄙视他那种潦倒的样子;他从这个宫廷奔击到那个宫廷,到处求别人的帮助,到处受别人的侮辱;他一无所长,没有从事一门职业的能力。

  一个人和一个公民,不论他是做什么的,除了他自身以外,便没有另外的东西可以拿来投入社会;当一个人富起来的时候,或许他不去享受他的财富,或许由公众享受他的财富。在前一种情况下,那是因为他从别人那里窃取了他本来没有的东西;在第二种情况下,不能因此就说他对公众做了贡献。要是他只拿出他的财富的话,他对社会的债务还是一点也没有偿付。“我的父亲在挣得他的财产的时候,对社会就有了贡献……”。诚然,他付了他的债,但他没有付你的债。既然你一生下来就过着优厚的生活,所以你欠他人的债,比你在没有财产的情况下出生,还欠的多。把一个人对社会的贡献用来解除另一个人对社会的债务,那是一点也不公正的;因为每一个人的债都是他自己欠的,所以只能由他自己还,任何一个父亲都不能使他的儿子有权成为一个对同胞一无用处的人;你也许会说,他把他的财产传给儿子的目的就在于此,而他的财产就是他的劳动的证明和代价。一个人在那里坐吃不是他本人挣来的东西,就等于是在盗窃;在我看来,一个人如果一事不做而靠政府的年金生活的话,就同抢劫行人的强盗没有分别。处在社会之外与世隔离的人,对任何人都没有负债务,所以他爱怎样生活就可以怎样生活;但在社会之中,他必然要借他人之力而生活,他应该用劳动来向他们偿付他生活的费用;这是任何人都不能例外的。所以,劳动是社会的人不可或免的责任。任何一个公民,无论他是贫或是富,是强或是弱,只要他不干活,就是一个流氓。

  在人类所有一切可以谋生的职业中,最能使人接近自然状态的职业是手工劳动;在所有一切有身分的人当中,最不受命运和他人的影响的,是手工业者。手工业者所依靠的是他的手艺;他是自由的,他所享受的自由恰好同农民遭受的奴役形成对照,因为后者束缚于他的土地,而土地的产物完全凭他人的支配。敌人、贵族、有势力的邻居或一场官司,都可以夺去他的土地;人们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利用他的土地去折磨他;然而,不论在什么地方,谁要是想折磨手工业者的话,他马上就捆起行李走掉了。可是农业是人类所从事的历史最悠久的职业,它是最诚实,最有益于人,因而也就是人类所能从事的最高尚的职业。我没有向爱弥儿说:“你去学一学农活吧!”因为他懂得农活。所有的庄稼活儿他都是很熟习的,他起初就是从庄稼活儿学起,而且还不断地干这种活儿。因此,我要对他说:“你现在耕种你祖上留下来的土地。但如果你失去了继承权,或者根本就没有继承权的时候,又怎样办呢?所以,你还得学一门手艺。”

  “你要我的儿子去学一门手艺,要我的儿子做手工匠人,老师,你是这样想的吗?”“夫人,我在这方面比你想得更周到,你只知道使他成为王公贵族一类的人物,然而说不定他将来会成为一无所能的人咧;至于我,我要给他一个他怎样也不会失掉的地位,在任何时候都可以使他引以为荣的地位,我要把他教养成人;不管你怎样说,他得到这种地位的机会将会比你能给予他一切地位的机会少得多。”

  这些话,从字面上看好象是很恼人的,但它的精神是令人奋发的。问题不在于为了懂得一种手艺而学一种手艺,问题在于要克服对那种手艺所抱的偏见。你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不劳动就不能生活的日子。唉!真糟糕,这对你是很不利的!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即使不是为了生活的需要而劳动,也可以为了获得荣誉而劳动。为了要高出于你原来的身分,就必须要不耻于做一个手工匠人。为了要使命运和事物都听你的支配,你开头就要从不依赖它们做起。如果想利用舆论去进行统治,你首先就要统治舆论。

  你要记着的是,我要求你的不是才能,而是一种手艺,一种真正的手艺,纯粹的机械的技术,做的时候是动手而不是动脑,这种手艺虽不能使你发财致富,但有了它,你就可以不需要财富。在一些根本就没有挨饿之虞的人家里,我曾经看见过几个做父亲的竟深谋远虑到除用心教育他们的孩子以外,还费一番苦心教给他们一些遇到意外的事件时用来谋生的知识。这些有远见的父亲,自以为做了很多的事情,实际上是一点事情也没有做,因为他们替他们的孩子所想的办法,还是要依靠他们的命运,尽管他们想使他们的孩子不依靠命运。所以,即使有好本领,但如果有本领的人没有遇到发挥他那些本领的环境,他也会象没有本领的人一样穷困而死的。

  至于说到手腕和权谋,如果在你极端穷困的时候用它们去恢复你原来的地位,还不如用它们使你过优裕的生活。如果你去学那些必须要取得艺术家的名声才能取得成就的技艺,如果你使自己只能充任那些需要人家的恩宠才能获得的职位,那么,当你出诸正义而厌恶世俗,看不起你赖以成功的那些手段时,所有这一切对你还有什么用处呢?你研究过政治和王公贵族们的爱好,这很好;但是,如果你没有办法去接近大臣、宫廷贵妇和长官,如果你没有讨取他们欢心的秘诀,如果他们都觉得你还不适于做他们所需要的走卒,那么,你所研究的那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你是一个建筑家或画家,是的;但是,必须要人家了解你的才能,你才可以施展你的本领。你以为可以把一个作品直接拿到沙龙里去陈列吗?啊,那是办不到的!必须要你在法兰西学院挂一个名才行,甚至想在墙角边上找一个阴暗的地方陈列,也要托人家的庇护。所以,把尺子和画笔扔掉,坐一辆马车,挨家挨户地去走访,这样才能传出你的名声哩。你应当知道,所有那些显赫的人家都是有看门的门丁和仆役的,他们靠打手势来理解事情,他们的耳朵是长在他们的手上的。如果你想教授你所学的东西,想做地理教员成数学教员、语文教员、音乐教员、图画教员,你要想找到一些学生跟你学,也必须先找到一批替你吹嘘的人。你应当知道,重要的是要善于吹牛而不是本领熟练,如果你只懂得你那门技艺的话,你在别人眼中将永远是一个无知的人。

  所以你看,这些谋生的妙法都是不大可靠的,为了要用它们,你还需要知道多么多的其他的办法啊。而且,在这卑贱的境地中你将变成什么样的人呢?逆境既不能使你有所长进,反而使你的遭遇更加恶劣,一旦变成了公众的笑柄,你怎能战胜偏见--你的命运的主宰呢?你怎能轻视你赖以谋生的那些卑鄙下作的行径呢?你以往只知道依靠你的财富,而现今还要去依靠富人;你愈来愈堕落成奴隶,在奴隶的生活中遇到重重的痛苦。到了这种地步,你既贫穷又没有自由,真是堕落到了最坏的境地了。

  那些奥妙的学问是用来培养心灵而不是用来培养身体的,所以,如果你不把你的依靠寄托于它们,而是在必要的时候寄托于你的手和你用手做成的东西,则一切的困难都不存在,所有的权谋都没有用处,在你需要的时候总可以找到谋生的办法的,正直和荣誉对你的生活并无妨碍:遇到大人物,你用不着那样畏缩不前地说一遍谎话;遇到恶人,你也用不着那样伏伏贴贴地听他们的摆布;你用不着那样卑鄙地去奉迎什么人了(当你身无分文的时候,你去向人家借钱或做强盗,差不多都是一样的),这样一来,别人的议论对你没有丝毫的影响,你无须去拍谁的马,你无须去讨哪一个傻瓜的好,无须低声下气地去巴结门丁,无须去买通或奉承什么人的宠妇。尽管有许多的恶棍在执掌大事,也同你没有什么关系:这不能妨碍你在默默无闻的生活中做一个诚实的人和挣你的面包。你走进你第一次学手艺的那个工场,说:“师傅,我要找活儿干。”“伙计,你就在这里干吧。”还不到吃午饭的时间,你已经就挣得了你的午饭。如果你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地干,则一个星期还没有过完,你就挣得了下个星期的生活费用:你过着自由、健康、诚实、勤劳和正直的生活。这样去谋求生活,并没有白白地浪费你的时间。

  我是绝对地主张爱弥儿学一门职业的。你说:“要学就必须学一门诚实的职业。”“诚实的”这个辞是什么意思呢?凡是有用于大众的职业不都是诚实的吗?我绝不愿意他去做绣花匠或金匠或漆匠,不愿意他做洛克所说的那种文文雅雅的人,我也不愿意他去当音乐家或喜剧演员或著作家。除了这几种职业以及同它们相似的其他职业以外,他爱学什么职业就可以学什么职业,我是丝毫不想干涉的。我倒是喜欢他做鞋匠而不做诗人,我愿意他去修马路而不愿意他在瓷器上绘花卉。“可是,”你也许会说,“警卫、暗探和刽子手也都是有用的呀。”要不是因为有政府,这些人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且慢,我说错了。所选的职业仅仅有用还是不够的,还必须要这种职业不能使从事于它的人养成一种丑恶的乖戾人情的心灵。言归正传,还是本段开头的第一句话,我们要从事一门诚实的职业,不过,我们要始终记住的是,没有实际的用处,也就没有诚实可言。

  本世纪有一个出名的著述家,其著作虽然包括了庞大的计划,然而观点是非常狭隘的;他也象他那个教会中的其他教士一样,发誓不娶妻子;但是,由于发现别人觉得他私通苟合的嫌疑比任何人都重,据说,他就决定雇一些漂亮的女仆,以便尽量用她们来弥补他由于这一顾前不顾后的誓言而对人类造成的损害。他认为,给祖国生育子女是公民的一个义务,因而,这样来为国家作贡献,增加了手工匠人这个阶级的人数。一到这些孩子长大成人,他就叫他们学一门他们所喜欢的职业,但不准他们学那些虚浮而无实用的或者容易受风气影响的职业,例如做假发这门职业,就是完全不需要的,只要大自然让我们长头发,这种职业就会一天比一天地变得没有什么用处。

  我们应该本着以上的精神来选择爱弥儿的职业,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不是由我们而是由他自己本着以上的精神选择他的职业,因为他所遵循的准则会使他自然而然地对没有用处的东西产生一种轻视的心的,他绝不愿意把他的时间花费在没有价值的工作上,他要凭事物的真正用途去了解它们的价值;他所学的手艺,必须是鲁滨逊在荒岛上也是使用得着的。

  当我们把自然的产品和艺术的作品一件件地拿给一个孩子观看的时候,当我们引起了他的好奇心,而且注意到他的好奇心向着什么方向发展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很顺利地对他的爱好、倾向和性癖进行研究,可以很顺利地发现他的天才的第一道火花,如果他真有什么显著的天才的话。但是,你必须防止一般人所犯的一个共同的错误,那就是:把机会的影响说成是才情的奋发,并且把人和猿猴都同样具有的摹仿心当成是这样或那样的艺术倾向,因为在实际上,这种摹仿心是无意识地使人和猿猴做他们看到的别人所做的动作,而对那种动作的用处是一点也不明白的。世界上有许多的手工匠人、特别是有许多的艺术家,是根本没有他们所搞的那种艺术的天才的;他们之从事一种艺术,是幼年时候或因其他习俗的影响,或因一时的热情的冲动,然而这种一时的热情是同样可以使他们去从事其他的艺术的,要是他们当时看到有人在搞另外一种艺术的话。所以,要是他们当初听见了鼓声,他们就会想当将军;看见别人修房子,就会想当建筑家。每一个人看见别人从事一门职业,如果他认为那种职业是受人尊敬的话,他就要受它的引诱的。

  我认识一个仆人,他看见他的主人作画,就有意要成为一个画家。自从他打定这个主意的时候起,就拿起铅笔来画,而且除了使用画笔的时候,他手中的铅笔就一直没有放下过,也许他这一辈子也永远不会放下他手中的铅笔了。他既没有学过画法,也不懂绘画的法则,只是看见什么就画什么。他这样乱七八糟地整整画了三年,除了替主人办事以外,其他任何事情都不能使他停止他的绘画,而且从来没有因为他的天资平庸、进步很慢而灰过心。在一个酷热的夏天的六个月当中,我常常看见他在一个向南的小套房里,虽然我们从那里过一下路也闷得透不过气,但他坐在,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整天钉在一张椅子上,对着一个地球仪描画着;他极其顽强地画了又画,不断地重画,一直到把球体画得相当的好,自己也感到满意为止。最后,在他主人的帮助和一个艺术家的指导之下,他终于辞去了他的差事,用他的画笔谋生。以坚韧不拔的毅力去弥补他才能的不足,只能弥补到一定的限度,他已经达到了这个限度,而以后就再也不能超过这个限度了。这个诚实的仆人的恒心和进取心是值得称赞的。他将永远以他的刻苦和有始有终的精神及耐心受到人们的尊重,但是他永远也只能画一些很蹩脚的画。杀、谁没有受过他自己的热情的蒙蔽,把它当作一种真正的才华呢?一个人喜欢一项工作和适合于做那项工作之间,是大有区别的。由于一个孩子所表现的是他的愿望而不是他的禀赋,所以,为了弄清他真正的才情和真正的爱好,就需要进行一些意想不到的细致的观察,以免我们没有好好地研究一下他的禀赋就单凭他的愿望进行判断。我希望一个智虑明达的人写一篇论文给我们详细阐述观察孩子的方法。这个方法是不能不知道的,然而现今做父亲和做老师的连这个方法的基本的要点还不知道哩。

  我们在这里也许太强调选择一门职业的重要性了。既然问题只是在于一门手艺,则这种选择对爱弥儿来说就是毫不费事的;通过我们迄今给他的种种锻炼,他学徒的期限已经是过了一半多了。你要他干哪种活儿呢?他什么都会:他已经会使铲子和铁锹,会使车床、锤子、刨子和锉刀,各种手艺的工具他都是很熟习的。问题只是在于怎样把这些工具当中的某一种工具用得更熟练,以便努一把力赶上善于使用那种工具的工人;在这一点上,他有一个比谁都优越的条件,那就是他的身子灵便、手脚灵活,能毫无困难地做各种各样的姿势,即使长久地做什么动作,他也不觉得费劲的。此外,他的一切器官都是很健全的,而且还受过良好的锻炼;他已经懂得各种技术的机械原理。为了要成为一个干活的能手,他所欠缺的只是经验,而经验是只要有时间就能获得的。让我们来选择:在各项职业当中,他应该在哪一项职业上花足够的时间去孜孜不倦地干呢?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么一点。

  让每一个人有一项适合于他的性别的职业,让年轻人有一项适合于他的年龄的职业;凡是呆在房间里坐着做的职业,都是败坏身体的,所以这样的职业,他既不喜欢也不适合于他做。从来没有一个年轻小伙子是自己愿意去做裁缝师的,需要用一些巧妙的办法才能使男性去干这种女人的职业,因为他是生来就不适合做那种工作的。会使针的手就不会使剑,会使剑的手就不会使针。如果我是国王的话,我就只允许妇女和瘸腿的男子去干针线活,要让瘸腿的男子和妇女一样地从事缝纫。我觉得东方人简直是发了疯,竟特地使一些人成为宦官,认为这种人也是非有不可的。他们为什么不拿那些失去了天性,丧失了良心的人去充当宦官呢?这种人是多得要不完的。凡是娇弱胆怯的男子,大自然就要叫他过那种静止不动的生活,他适合于同妇女们一块儿生活,适合于按她们那种方式而生活,叫他趁早去从事一门适合于他的职业;如果说绝对需要有真正的宦官的话,那么,就叫那些因为选择了不适合于他们的职业而丧失了男性的体面的人去充当好了。他们选择那种职业,就表明大自然的安排出了错误;你纠正这一类的错误,是只有好处而无坏处的。

  我不允许我的学生选择不卫生的职业,但是我不禁止他去从事艰苦的职业,甚至去从事危险的职业,我也是不加禁止的。这些职业能同时锻炼身体和勇气,它们只适合于男子去做;妇女们是绝不会去从事这种职业的;所以,如果男人去夺取她们的职业的话,怎能不害羞呢?

  女人是很少去打仗的,女人是不吃

  力士那份口粮的。可是你,你却去

  织绒线……。

  在意大利,我们在商店里从来没有看见过妇女;对见惯了法国和英国的街道的人来说,再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比这个国家的衔景更凄凉的了。看见那些卖杂货的男人向妇女们兜售花边、丝球、发网和绒线,我觉得,他们那一双原本是生来打造铁器的粗大的手拿着那些纤细的装饰品,实在是可笑之至。我心里想,在这个国家里,妇女们应该开设一些刀剑和枪炮店,来报复男人。啊!但愿每一个人都制造和售卖他或她那个性别的人使用的武器。为了要懂得它们,就必须使用它们。

  年轻人,在你的工作上要印上男人的手的痕迹。你要学会用强有力的胳臂使用斧子和锯子,学会做大梁,学会爬上房顶去安放横梁,学会用支柱和系梁把它安得牢牢实实的;然后正如你的姐姐叫你去帮她结花边一样,也叫她来帮你干你的活儿。

  在这个问题上,我对我可敬的同业说的话已经是太多了,这一点我自己是感觉到了的;不过,有时候我是身不由主地不能不论述一下这些后果的影响。不管哪一个人,如果他不好意思当众手拿斧头、身围皮裙干活的话,我就认为,他这个人简直是舆论的奴隶,一听见别人嘲笑诚实的人,竟对自己所做的好事也害起羞来。只要无害于儿童,我们就可以向做父亲的人的偏见让步。为了尊重所有一切有用于人的职业,也不需要全都学会它们,只要我们不抱着不屑为之的态度就行了。当我们可以进行选择,而且又没有什么东西强制我们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不想一想在同一类职业当中,我们的爱好和倾向是适合于做哪一种职业呢?打造金属器具的工作是有用的,而且是最有用的,但是,除非我有一个特殊的理由,我是绝不叫你的孩子去做马掌匠、锁匠或铁匠的;我不喜欢看见他在炼铁炉旁边做出一付独眼魔鬼的样子。同样,我也不叫他去做泥水匠,更不叫他去做鞋匠。各行各业都要有人去做。但是,能够进行选择的人就应该考虑到那个职业的工作是不是很清洁,这一点,不是什么偏见,而是由于我们的感觉是决定我们这样考虑的。最后,我之所以不喜欢那些没有趣味的职业,是因为其中的工人没有兢兢业业的上进心,而且差不多都是象机器似的人,一双手只会干他们那种活儿;织布的、织袜子的、磨石头的,叫一个聪慧的人去从事这些职业,有什么好处呢?从事这种职业的人,等于是使用另外一架机器的机器。

  经过很好地考虑之后,我认为我最喜欢而且也最适合我的学生的兴趣的职业是做木工。这种工作很干净,也很有用,而且可以在室内做;它使身体有足够的活动量,它要求工人既要具有技术,又要勤勤恳恳地干;在以实用为主的产品的样式中,也不排除典雅和美观。

  要是你的学生的天才确实是倾向于科学的研究,我也不会怪你给他选择一门适合于他的爱好的职业,例如说叫他去制作数学用具、眼镜和望远镜这一类的东西。

  当爱弥儿去学他的职业的时候,我也希望同他一块儿去学,因为我深深相信,只有我们一起去学他才能学得很好。我们两个人都去当学徒,我们不希望别人把我们看作绅士,而要看作真正的学徒,我们之所以去当学徒,并不是为了好玩,我们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地做学徒呢?沙皇彼得在工场里做过木匠,在他自己的军队中当过鼓手;你难道认为从出身或功绩来看,这位皇帝还赶不上你吗?你要知道,我这一番话不是向爱弥儿而是向你说的,不论你是谁,我都是要向你阐述这一点的。

  可惜的是,我们不能够把我们的时间全都用在工场里。我们不仅仅要学习做工人,我们还要学习做人;后者的学徒生活比前者苦得多和长得多。我们怎样办呢?我们象你跟舞蹈老师学习那样每天跟刨木板的师傅学习一个小时吗?不;我们不是学徒,而是弟子;我们所抱的志愿不在于学木匠的手艺,而在于把我们提拔到木匠的身分。因此,我主张每个星期至少到师傅家里去学一个或两个整天,在他起床的时候我们也起床,我们要在他的眼前工作,要在他的家里吃饭,要照他的分咐去做;在荣幸地同他一家人吃过晚饭之后,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就回到自己家里的硬床上去睡觉。我们要一下就学会几种职业,而且要在学做手工活的同时又不忽略其他的学习,就必须采取这样的办法。

  在做正当的事情时,我们应该是纯朴的,不要因为同虚荣搏斗,而自己又重新产生了虚荣。由于战胜了偏见而骄傲,就等于是向偏见投降。有人说,按照奥托曼人的古老的习惯,苏丹是一定要亲手劳动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一个国王的手所做的东西,是必须当作杰出的作品看待的。因此,他也就堂而皇之地把他的杰出作品分派给他朝中的大官;这些东西的价钱,是按照制造东西的人的身分来定的。在这件事情上,我认为,不好的并不是大家所说的这种劣政,因为相反地它倒是一件好事。由于强迫大官们把他们抢劫人民的东西拿来同他分享,苏丹就不能不相应地少去掠夺人民。这是专制制度必要的一个缓和,没有这种缓和,这个可怕的政府就无法存在。

  这种习惯的真正坏处是,它使人认为那个可怜的人有那样大的价值。正如米达斯王一样,他只看见他摸过的东西都变成了黄金,但是他不明了这会带来怎样的结局。为了使我们的爱弥儿不遭到同样的结局,就不要使他的手具有这样一种发财的本领;他所做的东西,不能按制造东西的人,而必须按那个东西的好坏决定它的价值。在人们评判他所做的东西时,我们只允许他们把它拿来同手艺高明的师傅所做的东西相比较。他的作品之能得到大家的尊重,是由于作品的本身而不是因为它是他做的。当你看见一件做得很好的东西时,你会说这件东西做得真好;但你不会问是谁做的?如果他自己带着骄傲和自满的神气说是我做的,你就冷淡地回答他说,是你或是另外一个人做的,这没有什么关系,反正是一件做得很好的东西。

  贤良的母亲,你要特别小心别人向你说一番骗人的话。即使你的儿子知道的东西很多,你也不要相信他所知道的那些东西。如果他不幸是在巴黎长大的,而且又不幸是一个有钱的人,那他就没有前途可言了。有熟练的艺术家在身边的时候,他也许可以学到他们的本领,但一旦离开了艺术家,那他就什么本领也学不到了。在巴黎,有钱的人什么都知道,而愚昧无知的只是穷人。在这个首都里,充塞着爱好艺术的男人,而爱好艺术的女人,则尤其众多,他们做起作品来,和吉约姆先生调配颜色一样地容易。在男人中,我知道有三个人是例外,是值得尊敬的,也许还有更多的值得尊敬的人;但在女人中,值得尊敬的人我还一个也没有听说过,我怀疑她们当中是不是有这样的人。一般地说,在艺术界成名,和在法学界成名是一样的;正如成了法学博士就可以做官,一个人成了艺术家就可以做艺术批评家。

  所以,一旦认识到懂得一门职业是一件好事,那你的孩子们即使是没有学过它也是会懂得的,因为他们象苏黎世市的议员一样会成为师傅。不要对爱弥儿说那种恭维话,不要他在表面上,而要他在实际上真正有那种资格。我们不要说他已经懂得了,而要让他不声不响地去学习。让他去做他最拿手的东西,但绝不称赞他是做那种东西的大师;不要让他在名义上,而必须要他在作品上表现他是一个工人。

  如果到现在为止,我已经使人们懂得了我的意思,那大家就可以想象得出我是怎样在使我的学生养成锻炼身体和手工劳动的习惯的同时,在不知不觉中还培养了他爱反复思考的性情,从而能够消除他由于漠视别人所说的话和因自己的情绪的宁静而产生的无所用心的样子。他必须象农民那样劳动,象哲学家那样思想,才不至于象蒙昧人那样无所事事地过日子。教育的最大的秘诀是:使身体锻炼和思想锻炼互相调济。

  但是,我们要防止提早拿那些需要有更成熟的心灵才能理解的东西去教育学生。爱弥儿做了工人之后,不久就会体验到他起初还只是约略见到的社会上的不平等。我教他的那些准则,他是能够理解的,所以他以后是要按照那些准则来检验我的。由于他完全是由我一个人单独教育的,由于他是那样清楚地看到过穷人的境遇,所以他想知道为什么我是那么样不象穷人。也许他会突如其来地问我一些尖锐的问题:“你是一个有钱的人,这一点,你告诉过我,而我也是看出来了的。既然有钱的人也是人,那就应该为社会工作。你说说,你为社会做了什么工作?”一个好教师应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这我不知道。也许他会愚蠢地向孩子叙述他给予他的教育。至于我,我就要利用我们的工场来帮我解答这个难题。“亲爱的爱弥儿,你问得很好;如果你能够自己找到一个你感到满意的答案,我也答应为我自己解答这个问题。我可以尽量把我多余的力量贡献于你和穷人,我每一个星期做一张桌子或凳子,以免成为一个对谁都没有用处的人。”

  这样一来,我们又谈到我们自己了。这样一来,我们的孩子在意识到他自己以后,就快要脱离孩子的状态了。这时候,他比以往更加感觉到对各种事物都有依赖的必要了。我们在开头锻炼了他的身体和感官之后,又锻炼了他的思想和判断的能力。这样,我们就能使他把四肢的运用和智力的运用结合起来;我们训练了一个既能行动又能思想的人,为了造就这个人,我们还需要做的事情只是把他教育成和蔼与通情达理的人,也就是说,用情感来使他的理性臻于完善。不过,在进入这个新的事物的阶段以前,我们回顾一下我们刚刚过完的阶段,并且尽可能准确地看一看我们已经达到了什么境地。

  我们的学生起初是只有感觉,而现在则有了观念了;起初是只用感官去感触,而现在能进行判断了。因为,从连续发生的或同时发生的几种感觉的比较中,以及对这些感觉所作的判断中,可以产生一种混合的或复合的感觉,我把这种感觉称为观念。

  人的心灵之所以有其特点,正是由于这种观念形成的方式。能够按真正的关系形成观念的心灵,便是健全的心灵;满足于表面关系的心灵,则是浅薄的心灵;能看出关系的真象的人,其心灵便是有条理的;不能正确地判断关系的人,其心灵便是错乱的;虚构出一些无论在实际上或表面上都不存在的关系的人,就是疯子;对各种关系不进行比较的人,就是愚人。在比较观念和发现关系方面的能力是大或是小,就决定了人们的智力是高还是低,等等。简单的观念只是由感觉的互相比较而产生的。在简单的感觉以及在复合的感觉(我称它为简单的观念)中,是包含着判断的。从感觉中产生的判断完全是被动的,它只能断定我们所感触的东西给予我们的感觉。从知觉或观念中产生的判断是主动的,它要进行综合相比较,它要断定感官所不能断定的关系。全部的差别就在这里,但是这个差别是很大的。大自然从来没有欺经过我们;欺骗我们的,始终是我们自己。

  我有一次在吃饭的时候看见一个人把一块冰过的奶酪拿给一个八岁的男孩子,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把勺子拿到嘴里,他突然地冷了一下,就叫喊起来:“啊!真烫人!”他经历了一下很猛烈的感觉,而就他所知,最猛烈的东西无过于火,因此他就以为他被火烧烫了。可是这一次他搞错了,突然地冷一下固然使他难受,但是不会烫伤他的。这两种感觉是不相同的,曾经经验过这两种感觉的人是不致于把它们搞混的。因此,使他发生错误的不是感觉,而是他对感觉所作的判断。

  同样,第一次看见镜子或光学仪器的人,或者在隆冬或盛夏走进深深的地窖中的人,或者把一只很热或很冷的手放进温水中的人,或者用两只指头交叉地转动一个小圆球的人,也会产生这种错误的。如果他只是就他瞧见或感觉到一种情况而做判断的话,他所做的判断便纯粹是被动的,是不至于判断错误的;但是,如果他根据事物的外表判断的话,他就居于主动,他就要进行比较,从推理中得出他没有看到的关系;这样一来,他就会或者可能会弄出错误的。为了纠正或防止错误,他就需要有经验。

  夜里,叫你的学生观看那些在月亮和他之间飘过的云,他便会以为云是静止的,以为月亮是在向相反的方向移动。他之所以得出这种看法,是由于一种仓卒的推论,因为他平常见到的是小物体比大物体动的时候多,同时,由于他不知道月亮离得远,所以在他看来就觉得云比月亮大。当他坐在一只正在航行的船中远看岸边时,他所得出的错误则恰恰相反,他觉得陆地在奔跑,因为他自己一点也没有动,所以他就把船、海或河以及所有地平线上的东西都看作一个不动的整体,而把他认为是在奔跑的海岸或河岸看作一个部分。

  孩子在第一次看见有一半截淹在水中的棍子时,他以为他看见的是一根折断了的棍子,他的感觉是真实的;甚至我们大人,要是不知道这种现象的道理的话,也会有这种感觉的。所以,如果你问他看见了什么的时候,他就会回答说:“一根折断了的棍子。”他说得对,因为他的的确确觉得他看到的是一根断了的棍子。但是,如果在他判断错误,说他看见的是一根断了的棍子之后,再经过进一步的观察,还说他看见的确实是一根断棍子的话,那他就说错了。为什么这样讲呢?因为这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主动,他的判断不再是根据他的观察而是根据他的推理作出来的,他所断言的不是他的感觉,也就是说,他由一种感官得到的判断已经过另一种感官检验过了。

  既然我们的一切错误都是由我们的判断产生的,则由此可见,如果我们不需要对事物进行判断,则我们就根本不需要进行学习,我们就永远也不会自己骗自己,我们在无知无识中反倒比我们有了各种学识还更为快乐。谁否认过在学者们的学识中有千百种真实的事物是蒙昧无知的人永远也不知道的呢?然而,有学问的人是不是因此就更接近真理呢?完全相反,他们愈是前进,便愈是远离真理,因为在判断上的自负自大比知识的增长快得多;他们每学到一个真理,同时也就会产生一百个错误的判断。的确,欧洲的种种学术团体都无非是一些谈论虚妄之事的公开的场所;我们可以万无一失地说,在法兰西学院中发生的错误,比在整个休伦族人中发生的错误还多。

  既然人们知道的东西愈多,则愈是容易弄出错误,所以唯一可以避免错误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不下任何判断,就不会犯什么错误。这是自然和真理给我们的教训。除了事物和我们之间为数很少的非常明显的直接关系之外,我们对所有其他的一切当然都是不很注意的。一个野蛮人是不愿意走去看那些精致的机器的运转和电流的奇景的。“这对我有什么关系?”这是无知的人最常说的一句话,而对智者来说,也是最宜采纳的一句话。

  可惜,这句话对我们来说就不适宜了。由于我们对一切都要依赖,所以一切都同我们有关系;而我们的好奇心也必然要随着我们的需要同时发展的。这就是我为什么说哲学家很好奇而野蛮人一点也不好奇的原因。后者对什么人都不需要,而前者则需要所有一切的人,特别是需要恭维他的人。

  你也许会说我超出了自然的范围了,我可不这样认为。大自然不是按照人的偏见而是按照人的需要选择其工具和尺度的。但需要则是随人的环境而变化的。生活在自然环境中的自然人和生活在社会环境中的自然人是大有区别的。爱弥儿并不是一个奔逐荒野的野蛮人,他是一个要在城市中居住的野蛮人。他必须懂得怎样在城市中满足他的需要,怎样利用它的居民,怎样才能同他们一起生活,虽然他不象他们那样生活。

  既然是不管他愿不愿意都要依据那样多新的关系去进行判断,那么,我们就教他正确地去判断好了。

  学习正确地判断的最好方法是这样的:它要尽量使我们的感觉过程趋于简单,而且能够使我们不经过感觉也不至于判断错误。由此可见,虽然我们老早都能以这种感官的印象和另一种感官的印象互相验证,但还须学会使每一种感官不需要另一种感官的帮助而自行验证它所获得的印象,这样,每一种感觉对我们来说就能变成一个观念,而这个观念和实际的情况往往是符合的。在这人生的第三个阶段中,我想得到的收获就是如此。

  这样的方法,要求我们必须耐心和谨慎,这一点是很多教师办不到的,然而要是学生不具备这两种态度的话,便永远也学不会怎样正确地进行判断了。例如,当他错误地根据表面现象把棍子看成是断了的时候,如果你为了指出他的错误就急忙把棍子从水里拿出来,这样也许是能纠正他那不正确的看法,但你教他学到了什么东西呢?一点也没有,因为这是他自己也能够弄明白的。啊,我们应该采取的做法才不是这样咧!问题不在于告诉他一个真理,而在于教他怎样去发现真理。为了更好地教育他,就不能那样……忙忙地赶紧纠正他的错误。现在,拿爱弥儿和我做个样子说明如下:

  首先,从我们所说的耐心和谨慎这两点当中的第二点来看,所有那些按照一般的方法教育的孩子就一定会十分肯定地回答说:“当然,是一根断了的棍子。”我不相信爱弥儿会这样回答我。由于他看不出做一个有学问的人或假装是一个有学问的人有什么好处,所以他绝不会忙于下什么判断,只有在有了证明的时候他才下他的判断,然而在这件事情上要找到证明,是很不容易的。他这个人是知道我们按表面现象而作出的判断,是多么容易受错觉的影响,所以他一定要谨慎行事。

  此外,他从经验中知道,我问他的每一个最细小的问题也是有他起先还看不出来的一定的目的的,因此他不可能那样糊里糊涂地回答我;相反,他在回答以前要怀疑,要注意地看,要仔仔细细地研究,他绝不会给我一个连他自己也不满意的答案;然而要使他感到满意的话,那是不容易的。总之,无论是他或我,我们都不以我们知道事情的真象而感到骄傲,我们引为骄傲的是不出错误。当我们所说的道理并不十分正确的时候,反而比我们一点道理都不知道还感到狼狈。“我不知道”这句话对我们两个人来说是很适用的,我们经常再三再四地说这句话,而说了以后,对他和对我都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不过,不论他是不是傻里傻气冲口而出地回答我,还是用“我不知道”这句最方便的话来逃避回答,我都要紧跟着说:“让我们仔仔细细地观察一下吧。”

  这一根有半截是插在水中的棍子,其位置是固定地垂直放着的。由于它看起来好象是折断了,所以为了弄清楚它究竟是不是断了的,我们要经过许多的步骤之后,才把它从水中拿出来看或者把我们的手放进水里去摸!

  (1)我们首先绕着棍子转,我们发现那折断的一段棍子也是同我们一样地在移动,可见是我们的眼睛觉得它在动;视觉是不能移动物体的。

  (2)我们从露在水外的那段棍子的未端笔直地往下看,棍子就不再是弯的,靠近我们眼睛的那一端恰恰遮挡着另外一端。难道是我们的眼睛又把棍子变直了吗?

  (3)我们搅动水面,我们看见棍子折成了几段,成“之”字形摇动着,而且是跟着水的波纹一起动的。难道说我们把水一搅动就可以把这根棍子折断、弄软和融化掉吗?

  (4)我们把水放走,这时候我们看见棍子随着水位的降落又慢慢地直起来了。这样一来,岂不把这件事情和光线折射的道理解释得很清楚了吗?既然我们单单用视觉就能校正我们认为是视觉造成的错误,那么,我们说视觉欺骗我们就说得不对了。

  假使孩子竟愚蠢到看不懂这些实验的结果,那就需要用触觉去帮视觉的忙了。其做法不是把棍子从水中拿出来,而是让它放在原来的位置,叫孩子用手从这端摸到另一端,这样,他感觉不到弯曲的地方,就可明白棍子不是断了的。

  你也许会说,在这件事情上不只是判断的问题,而且还牵涉到形式推理的问题。你说得很对;不过,你难道不知道思想形成了观念,每一个判断就是一个推理吗?意识到一种感觉,就是一个命题,一个判断。所以,只要我们把一种感觉和另一种感觉加以比较,我们就是在进行推理了。判断的艺术和推理的艺术完全是一回事情。

  爱弥儿将永远不知道屈光学这门学问,要是他没有绕着这根棍子学一学它的话。他也许不会解剖昆虫或计算太阳上的黑斑,他也许不晓得什么叫显微镜和望远镜。你那些饱有学问的学生也许会嘲笑他的无知,他们笑得不错;因为,我要他在使用这些仪器以前,自己去发明这些仪器,而你们不相信这一点是不久就可以做到的。

  我在这个阶段所实行的整个方法的精神就在这里。如果孩子在用两根指头交叉地转动一个小圆球的时候,觉得是两个圆球的话,我就要在他没有确实弄清楚只有一个圆球以前,不让他用眼睛看它。

  我想,这些解释足以清楚地说明我的学生的心灵到现在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说明他达到这种程度所经历的道路。也许你对我使他注意到的事物的数量感到吃惊,因而害怕我教他这样多的知识会伤害他的脑筋。事情恰恰相反,我的目的正是要他对事物保持无知,而不是拿各种各样的事物去教他。我向他指出通向科学的道路,按照这条道路前进就能够获得真理,不过走起来是很漫长和迟缓罢了。我已经叫他开始走了几步,以便使他知道入门的途径,但是我没有允许他深入进去。

  由于他不得不自己学习,因而他所使用的是他的理智而不是别人的理智;因为,为了不听信别人的偏见,就要不屈服于权威;我们所有的谬见,大部分都不是出于我们,而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正如工作和劳累能使身体产生一种活力一样,这样继续不断地练习,也可以使他的精神产生一种活力。另外一个好处是,他的心灵的发育同他的体力的发育是成比例的。心灵和肉体一样,有多大的力量才能做多大的事。在他把各种事物贮存在记忆里以前,他要使它们经过他的理解,此后,他从记忆中取出来的东西才是属于他的;不然的话,要是懵懵懂懂地在头脑中记一大堆没有经过自己思考的东西,结果,所记的东西没有一样是自己的。

  爱弥儿的知识不多,但他所有的知识都真正是属于他自己的,而且其中没有一样是一知半解的。在他经过透彻了解的少量的事物中,最重要的一项是:他知道,有许多的事物是他目前不了解而将来能够了解的;有更多的事物是别人了解而他是永远也不能了解的;还有无数的事物是任何人都不能了解的。他有一个能包罗万象的心胸,共所以这样,不是由于他有知识,而是由于他有获得知识的能力;他心思开朗,头脑聪敏,能够临机应变;现在,正如蒙台涅所说的,他虽然不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人,但至少是一个善于学习的人。只要他能够明白他所做的一切有什么用处,能够明白他为什么相信他所知道的种种事物,我就感到满意了。因为,再说一次,我的目的不是教给他各种各样的知识,而是教他怎样在需要的时候取得知识,是教他准确地估计知识的价值,是教他爱真理胜于一切。采用这个办法,我们的进步很慢,但决不会走一步冤枉的路,决不会在前进不了的时候又不能不倒退回来重新学起。

  爱弥儿只具有自然的知识,而且纯粹是物理的知识。对于历史,他连这个名词都不晓得,他也不知道什么叫形而上学和道德。他知道人和事物之间的主要关系,但他一点也不知道人和人之间的道德关系。他不大会概括观念,也不怎么懂得作抽象的思考。他能看出一些物体所共有的性质,但他不推究那些性质的本身。他借助于几何图形而认识抽象的空间,借助于代数符号而认识抽象的数量。这些图形和符号是抽象思考的支柱,所以他的感官要依靠这种支柱。他对事物的认识,其根据不是事物的性质,而是事物对他的影响。对于外界的物体,他只按它和他的关系去进行估计,但是这种估计是准确可靠的,其间一点也没有搀杂什么妄念和成见。他最重视对他最有用处的东西。由于他永远不违背这个认识事物的方法,因而就不会被别人的偏见所左右。

  爱弥儿喜爱劳动,性情温和;他为人又耐心又顽强,而且还充满了勇气。他的想象力现在还没有活跃起来,因而不会使他在心目中把他遇到的危险想象得那样大;他对疾病满不在乎,他能够坚忍不拔地忍受一切痛苦,因为他还不知道怎样同命运进行斗争。至于说到死,他简直还不知道它是怎样一回事情哩;然而,由于他已经习惯于不加抵抗地完全服从需要的法则,因而在非死不可的时候,他将毫不呻吟,毫不挣扎地死去的。在这人人都憎恶的时刻,大自然是只允许我们这样做的。自由自在地生活和对人间的事物毫无挂虑,这就是懂得怎样死亡的最好方法。

  总之,在个人道德中,爱弥儿已经懂得所有那些关系到他自己的道德了。为了具备社会道德,他只需进一步认识到是哪些关系在要求人们遵循这种道德就行了,他在这方面所欠缺的知识,不久就可获得的。

  他只考虑他自己而不管别人,他认为别人也最好是不要为他动什么脑筋。他对谁都没有什么要求,也不认为他对哪一个人有什么应尽的义务。他在人类社会中是独自生活的,他所依靠的只是他自己。他比任何人都更应该依靠他自身,因为他完全达到了他那样年龄的人所能达到的圆满境地。他没有犯过什么过失,或者说,他所犯的过失都是我们无法避免的;他没有染上什么恶习,或者说,他所有的恶习都是任何人不能保证自己没有的。他的身体强壮,四肢灵活,思想健全而无偏见,心地自由而无欲念。自私,这在一切欲念中名列第一而且也是最自然的欲念,在他的心中还没有显露端倪。他不扰乱别人的安宁,因而可以按大自然所能允许的范围生活得尽量的满意、快乐和自由。你认为一个孩子这样地长到十五岁,他的光阴是白白地浪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