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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匣打开之后》2.算命的怪女人



  第三个回合下来,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斜依在绳圈角上,开始后悔自己来这里参加拳击比赛。他是个二流的拳师,作为军人,当初在选择把拳击还是武术当成业余锻炼项目时误入了歧途。他的长拳算不上有力,勾拳和直拳也缺乏变化。唯一值得夸耀的是他步法灵活,但也仅仅使他少挨几下打而已。

  郭京京海军少校瞟了一眼他的对手。那是个肌肉强健的小伙子,听说职业是炼钢工人。他灵活得象只豹子,得意地向台下的崇拜者们挥择拳击手套,其中不少是捧着鲜花的漂亮姑娘。时间到,钟响了。郭京京重新跳回台中央。他不顾肋骨和眼角隐隐作疼,摆好了架势。他听到观众席上许多军人在为他呐喊,甚至听到一个女人尖尖的声音。顾不上了,他扑过去,向等待他的小伙子击出快速的短拳……

  他终于失败了,在第十二个回合,被打在地上爬不起来。他支持得比预料的时间长。他浑身麻木,嘴唇冒火,下巴仿佛碎掉了,但神志还清醒,甚至记得他被击倒前的一刹那,有一个女人尖厉地喊了一声。

  海军少校洗完温水浴,换上干净衣服,匆匆做完按摩,拖着酸痛的身体从体育馆后门出来。月华如水,年青的军官和水兵们簇拥着他,给他打气。他连头都懒得抬,正在考虑是不是就此退出正式的拳击比赛。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迫使他站住了。

  “郭京京,祝贺你输得体面。”

  就是那个尖叫的女人。他打量了一下,似乎在哪儿见过她。她约摸三十多岁,属于那种说不清具体年龄的妇女,长得相当标致,但却有股冷艳的味道。她的咖啡色外套合身,西服裙笔挺。“我是欧阳琼,也许您听说过。”她的声音的确很尖,带着自信和咄咄逼人的架势。“我经常看你比赛,你打得挺勇,可技术实在不敢恭维。”她眼睛中放射出热情的光芒:“以后别再上拳台了。到我家喝杯茶怎么样?”

  郭京京终于想起来了:欧阳琼博士是个声望很高的女学者。她不是那种专业挺棒的科学家,她的权威在于对重大决策提出自己的独到见解,而且事实总证明,她的意见有惊人的正确性或合理性。一句话,她是个预测未来的决策论学者。正如某外国杂志说的,“是个二十二世纪玩弄水晶球的吉普赛女郎。”

  欧阳琼离过婚。她的家房间多而且大,到处堆得很满。除了很鲜艳的抽象派油画外,屋里还有些猿人头盖骨之类的收藏品。他们茶喝得不投机,缺少男女熟人间的亲密气氛。

  “我听说您二十四岁就荣获阿加西斯海洋学奖章和普里斯特利化学奖,为什么要当军人?”她居高临下的说话气势使少校觉得别扭。

  “这是我自己的事,说多了你这铁观音茶也会发苦的。我们不妨谈谈代号叫‘紫丁香’的大地震。或许,您会有些高见。”

  欧阳琼的目光逼住年轻军官,毫无妥协之意:“恕我冒昧,我猜您还没结婚。猜对了就说对。您也许还不打算结婚。”

  郭京京恼火了。她的傲慢胜过了她的优雅。她究竟想做什么?只想拉个有教养的青年男子陪她解解离婚后的无聊吗?

  少校站起来:“要是您继续说这些,我就——”

  欧阳琼笑起来,她的笑声一点也不美。她摆摆手:“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讨得一个真正男人的信任。”她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总觉得女人就该象个女人,如果她用男人的口气说话就离了谱。”她说得很快,生怕郭京京动身要走。“就来说说地震吧。唉,除了知识和判断,我这个女人大概没啥价值了!”

  她逼人的目光收敛了,睫毛垂下来,眼睛望着高跟鞋尖,用播音员那种字正腔圆的调子说起来。郭京京忽然觉得她有几分可怜,比起她的学问,她单刀直入的求爱始终没有小学毕业。

  “这次地震会比国内外公布的震级大,大多少我说不准。各国电脑用来计算震级的霍姆斯地幔对流常数有误差,地震越大误差越大”。

  “什么?”郭京京这个海军作战部科学顾问愕然了,“它沿用了一百五十年了,从未出过错。”

  “那么用来计算‘紫丁香’就错了。‘紫丁香’是前所未有的一次大地震。用来计算它的能量,霍姆斯值必须修正。”

  郭京京面前的女人又恢复了她生气勃勃的面貌。他对她不禁肃然起敬。他抛开成见,屈尊就教,同她一起重新计算地震的危害,连拳击带来的痛苦和沮丧仿佛也消失了。他们计算了地震以及海啸对港口、码头、建筑设施、海上舰队、海底声纳基阵的影响,得出了许多有价值的数据,一直到天色变成鱼肚白。

  他站起来。“我该走了,这碗茶喝得太久了,尽管它很值。”

  “急什么呢?你就在这儿睡一小觉吧。”她解释得很快:“你睡我原来丈夫的房子,我还有个单间……”一刹那,郭京京曾经消失的那些感觉又恢复了。

  “谢谢。”少校转向门口,机械的军人动作毫无留连之意。她抖了一下,硬挺住了。

  她送他上车。在扣上车门时,他看到她眼眶里闪着泪光。天快亮了。

  “谢谢你的霍姆斯修正值。”

  “就这些吗?”

  “还谢谢你的茶。”

  “就这些啦?”

  沉默,双方都知道该说什么,但谁也没开口。欧阳琼先忍不住了:“京京,你难道没发现我在爱你吗?我一直在追求一个理想的人,今天才发现,他就是你I”

  “你猜对了,”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去摸打火钥匙:“我的确现在还不打算结婚。”

  她被激怒了,感到自己受了屈辱。她很快地镇定下来,用呆板的播音员似的调子说;“我真爱自作多情,也许是莎士比亚的老古董看得太多了。”

  ……郭京京车子在高速公路的一个岔口上减慢速度。他耸耸肩,对着后视镜悄声说:“一位学者并不等于一位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