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塔基·希默达仔细打量着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在这些并不友善的目光中,她感到有些局促不安。当然,其中有些人是通过全息影像仪列席会议的,因为计算机控制中心委员会的很多成员都是公务繁忙得无法抽身来参加各种会议。无论会议有多么重要,都是如此,这回就是计算机控制中心委员会所召开的至关重要的一次会议。他们正面临着一场混乱,所以他们必须采取一些手段,甚至一切手段来防止这场混乱。
  这是希默达第二次参加这样的会议,不过要是从她当上安全部主任算来,这还是头一回。上一次她坐在这里的时候只是感到紧张,而这次她感到很恐惧。
  在出席会议的人中,希默达惟一认识的就是范·德瑞林,但她现在仍不清楚自己是否可以信任他。是不是就是他陷害陈彼得的?还是陈彼得真的有罪?
  会议桌的四周共有十个人,这十个人也正是计算机控制中心的核心人物。
  其中有些希默达上次在这里开会时曾见过,比如那位副主席丹尼斯·波顿。他已经有九十多岁,不过看上去至少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三十岁。希默达很想知道他是否知道自己被克隆这件事。希默达第一次遇见的克隆人就是一个根据波顿二十五岁时的模样克隆出来的。希默达一直很困惑:不知他的DNA是被人盗用,还是他本人希望通过克隆这种方式使自己在某种意义上获得永生。
  坐在波顿身边的是卢瑟·肖恩,这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是公共关系部主任。他的脸阴沉着,不带一丝笑容,当然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他是中心与外界沟通的桥梁,而最近中心出了那么多事情,使他不得不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
  在肖恩旁边就坐的是安塔·郝瑞思,发展部主任。再过去一个是米里亚·德里格斯,软件开发部主任。希默达隐约记得在上一次的会议上她也曾做过发言。剩下的那六个人,大体上是委员会里不太吭声的成员,有的是因为年事已高,有的一贯沉默寡言。
  安娜·弗莱德也是一位副主席。她的年纪大概和波顿相仿,不过显得老了许多,脸上布满了皱纹,但是她目光犀利,还不时玩弄着手中的那支光笔。她的边上是班迪·加德,人事部主任。他的部门负责人员的任免,希默达想知道他是否清楚在他精心挑选的人中,有的竟在为奎特斯工作。他本人是不是也是其中之一呢?
  本·奎恩,财政部主任,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但实际上什么事情都是斤斤计较的。坐在他旁边的是底比斯·考宾,技术部主任。再过去一位是威德克·卡明斯基,计划部主任。
  在正中就坐的是主席,艾里诺·摩根斯坦。作为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她显得过于瘦小,瘦小得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她的话不多,但是只要她一开口,所有人都会全神贯注地去聆听。

  范·德瑞林主持了这次会议,他先致开场白。“首先,让我们欢迎塔基·希默达的列席,”他说,“希默达小姐是新一任安全部主任,正如大家所知,这由于……陈彼得的退位。非常不幸的是自从她上任的头一天起就被卷入这么一大堆棘手的事情中,不过我想大家都很清楚在这个关头我们正面临着许多严峻的问题。”接着,他请肖恩发言,“卢瑟?”
  肖恩清了清嗓子。“火星上的行政长官已经宣布了紧急宵禁,并且动用了战时法案,”他不安地向大家报告道,“我们已经派出了他请求支援的宇宙战警。这些宇宙战警顺利地平定了暴乱,使火星上的正常秩序得以恢复,但是塞尔提斯市与其他城市之间的贸易和正常通讯却受到了影响。”
  “究竟有多糟糕?”米里亚德里格斯问道。
  肖恩犹豫了片刻说:“情况很不妙。从昨晚起,我们被迫暂停了所有开往火星的宇宙飞船。另外,火星坞口工人罢工,更是雪上加霜。所有的来往飞船都无法在那里装卸货物。”
  “那么通讯怎么会受到影响呢?”安塔·郝瑞思问。
  “我也不知道,”肖恩回答说,“我怀疑是行政长官在报告中添油加醋。”他扫了一眼希默达,问道:“宇宙战警方面有什么消息吗?”
  幸亏塔拉事先提醒过希默达可能会遇上的这类问题,所以她早已有备而来。“去火星的那批宇宙战警是由陈彼得派遣的,”她回答说,“而陈彼得又好像一直在秘密地替奎特斯工作,因此我不能担保他们报告的可靠性。不过,他们告诉我说已经控制了局势,并且罢工也很快就会被平息。”
  “但是你不能保证他们说的都是实情?”波顿打断道。
  希默达摇摇头。“我不能保证任何人都在说实话,”她一字一顿地说。“包括委员会的各位成员。”她在说这后半句话的时候,因为紧张和忧虑而显得吞吞吐吐,她知道接下来的情况不会太妙。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会场里立刻响起了一片嘘声和叽里咕噜的咒骂声。
  卡明斯基更是怒目相向,逼问道,“你是说在我们中间可能还有叛徒?”
  “不——我是说在我们中间肯定还有叛徒。”希默达现在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但她知道自己是对的。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清最近发生的那一连串问题;奎特斯在计算机控制中心安插了帮手,并不仅仅是陈彼得一个人。想到这儿,她不敢再看范·德瑞林。“我们不能相信各位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
  “简直是一派胡言!”肖恩怒气冲冲地说,“如果你有证据证明我们中有谁是叛徒,那就拿出来!否则——”
  “如果她有证据,”范·德瑞林尖锐地说,“那个罪犯早就被抓起来了,你这个蠢货。我也一直在和希默达小姐一起密切留心——”
  “我也注意到了。”郝瑞思喃喃地说。
  “我已经看过她的材料,”范·德瑞林继续说,毫不顾及那恶毒的评论,“我很同意她的观点:在我们委员会中至少还有一个人在偷偷地为奎特斯干活。”
  “你的话令我们每个人都不得安生。”加德不满地说,
  “你有什么证据?”
  希默达把身子向前倾了倾,报告道:“蒙塔娅法官刚刚被逮捕,在丘扎克的药力作用下,她承认自己是奎特斯的人,并且声称她的上线是委员会的成员。”
  “陈彼得,这是显而易见的,”德里格斯说,“她毕竟是陈彼得的手下。”
  “但是正是她判陈彼得入狱的,”范·德瑞林指出,“如果陈彼得是惟一与她接头的人,她会那么做吗?”
  “我们能相信她的供词吗?”加德问。
  “她是在被注射了丘扎克后交代的。”范·德瑞林说。
  “为什么在没有指控她的情况下给她注射丘扎克呢?”摩根斯坦突然问道,这是主席第一次发话,“我怎么不记得在她被捕前至少一个小时有人曾通报过我此事。”
  希默达舔了舔嘴唇,尽力克制住自己慌张的情绪。“我们并没有给她用药,”她回答说,努力让自己的话说时显得很有底气。“我收到了一份计算机发来的文件,上面记录了她的口供。”
  “是谁发给你的?”主席追问道。
  “一群通缉犯。”希默达直言不讳地说。
  “一些犯人?”郝瑞思大叫起来,“你竟然相信他们的话?”
  “是的,”希默达倔强地说道,现在再收回刚才的话已经太迟了。“他们当中有一个叫吉尼亚的女孩,曾经帮助过我追查末日病毒的起因。虽然名义上她是个犯人,但我相信她是可靠的。”
  “是吗?”摩根斯坦冷冷地问。“你现在可是安全部主任,希默达小姐。”她生气地瞪了范·德瑞林一眼,她显然是不赞成提升希默达的,“不过,蒙塔娅是有罪还是无罪并不是由你一人决定的,那是法院的事。”
  “法院就是由蒙塔娅掌管,”希默达指出,“而她已承认自己是替奎特斯办事的。我认为我们不能相信她以前所判决的案子,所有经她手的案件都应该重审。”
  “这事……根本不可能,”波顿大声叫嚷着,“那可有成百上千的案子啊!”
  “难道你就忍心看到那些无辜的人在污秽的监狱或‘下界’受折磨吗?”范·德瑞林严肃地问,“仅仅是因为这样做会给我们带来很多的不便?”
  波顿尴尬得脸都红了,他不得不附和说:“当然不是,只是……在进行这么大规模的调整之前,我们必须把所有这一切都弄清楚。”
  “我们已经很确定了,”希默达说,“我在开会之前已经派人开始复查她所审理的案件,发现其中有许多很可能是她为了效忠奎特斯而故意误判的。我个人就要为吉尼亚的案子对她的裁决提出上诉。”这也许是有点儿以权谋私。现在希默达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姑娘,告诉她又可以重获自由啦!
  “如果这是真的,”摩根斯坦说,“那么我们要对你的行为提出褒奖。然而,我觉得这其中似乎存在一些问题,值得我们去思考。你刚才说在我们之中,至少还有一个叛徒,那么我们怎么能肯定这个人不是你呢?”
  希默达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招。她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剂丘扎克,放在面前的桌面上。“我愿意给自己注射一针,然后回答你们所提出的任何问题,”她异常沉着地说,“它可以证明我对计算机控制中心一直是忠心耿耿,与奎特斯绝无半点瓜葛。”
  “如果那里面真是装的丘扎克。”考宾说。
  希默达笑了。“那么我给你注射,”她建议说,“然后我们问你同样的问题。”她又环视了一圈儿各位委员。“你们中有多少人愿意到这里来注射丘扎克,并且接受忠诚测试?”
  范·德瑞林立刻摇了摇头。“塔基,”他温和地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不能强迫任何人接受丘扎克注射,这有悖于宪法规定。”
  “我并没有强迫任何人,”希默达回答说,“我只是让大家自愿参加。只是我相信凡是自愿接受丘扎克注射的人都是清白的,而那些拒绝接受注射的人可能会引起我的怀疑。”
  “这是对我们人格的侮辱,”奎恩愤怒地说,“你简直是把我们当成了臭名昭著的罪犯。范·德瑞林是对的——我们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就我而言,我可不愿意被人当做声名狼藉的窃贼。”
  “没人指控你是声名狼藉的窃贼,”范·德瑞林恶毒地说,“也许,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他瞥了一眼希默达,“我想我们的新委员也许是有点儿过于激动。”
  “也许是,”希默达固执地说,“但是要弄清究竟哪些人我们是可以信赖的,采取这种办法难道不比我们坐在这儿争论注射丘扎克是否有损于我们的人格要好得多?”
  “你太过分了,”加德说,“这是你第一次参加委员会的讨论,竟然敢来指控我们是叛徒,而且就单凭一个堕落的法官和一个窃贼的几句胡话?我建议立刻把她给撤了。”
  希默达原来确实害怕有人会这么做,但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无所畏惧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要求?”她慢条斯理地问道,“是不是因为你怕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
  加德的脸“刷”的一下红了,马上就要提出抗议。
  “够了,”摩根斯坦冷冰冰地喝道。她用那严厉的目光瞪着希默达,希默达只觉得浑身发凉,她强烈地预感到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只要主席愿意,她什么时候都可以推翻范·德瑞林对自己的任命。“希默达小姐确实超越了自己的权限,”主席坚定地说,“但是,很显然,她这么做完全是出于一腔热诚,绝不是有什么险恶居心,所以我不同意因为这件事撤她的职。”
  希默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主席竟然会为她撑腰!
  “不过,”摩根斯坦接着说,“我同意马丁的意见,不能强迫各位注射丘扎克并接受盘问。那只会使我们的会议变成一场乱哄哄的闹剧。”说着她用手指了指桌上的注射器,“把它拿开。”
  希默达只得从命,她的心又是一沉。摩根斯坦最终还是否定了这惟一能查出实情的办法,可至少她没有同意撤销对希默达的任命。但是她的居心何在?这实在令人难以判断。
  摩根斯坦环视了一圈儿会场,严肃地说道:“地球已陷入危机。我并不希望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但事实确实如此。火星上的马帝安城的情况是很糟糕,但行政长官的责任不容推卸,他首先必须把自己管好。如果他要求援助,我们当然可以考虑。另外,希默达小姐可以继续复查蒙塔娅以前所审理的案件。如果再发现什么可靠证据,足以指证我们其中任何一位委员的话,我将批准在注射丘扎克的情况下,对各位进行审查。否则,我们无法证明我们每个人都是清白的,并没有卷入那个破坏团伙。鉴于以上这些情况,二十四小时之后将再次召开委员会议。现在,我宣布散会。”

  希默达仍坐在椅子上没动,她感到非常困惑。委员会的其他成员们都陆陆续续地准备离开,无论是亲自出席会议的人起身出门,还是通过全息影像仪参加会议的人关闭影像仪,都是悄无声息。没一会儿,会议室里就剩下希默达、范·德瑞林和摩根斯坦了。
  “马丁,”主席首先打破了沉默,“我不得不坦白地说,我不大赞成你任命这个女人接替陈彼得的位子,她还显得太年轻、不够老练。”
  范·德瑞林咧开嘴笑着说:“而我以为这正是她的优点。”
  摩根斯坦的脸上也绽出了笑容。“也许你是对的。”她转头对希默达说:“你刚才表现得不错,尽管那招儿用丘扎克显得有点儿愚蠢。你不会真的指望有人会同意接受注射的吧?我们委员会的成员向来非常骄傲,要求别人对他们绝对尊重。”
  “什么时候能不计较个人的尊严?”范·德瑞林喃喃地说。
  “我原本是希望有人会同意的,”希默达老实地承认道,“我也确实很想给自己注射。”
  “因为你还太年轻、太天真,没有太强的自尊心,”摩根斯坦毫不客气地指出,“不像我们其他人。我们委员会的成员都是世界上最有实权的人物,孩子,如果想把他们当做普通罪犯一样对待,他们会觉得这是奇耻大辱,决不会答应的。”
  “可是,他们中至少有一个,也许是我们中,确实是罪犯。”希默达反驳道。
  “到时候如果你真发现了谁是叛徒,你可以逮捕他们,然后随你怎么处置,”主席宽慰她说,“但不是现在。”她突然又露出了微笑,“我觉得我好像开始有点儿喜欢你也成为委员会的一员了,塔基。委员会以前从未如此地充满活力。”
  希默达意识到这是在下逐客令,所以她感激地点点头,就赶紧出去了。虽然在会议上她没有发现什么新线索,但至少有一个人引起了她的怀疑。她只是迫切地希望能尽快知道在其余十一位成员中,有多少人她是可以真正信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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