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献祭

 



  他们得到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位于围绕大教堂周围空地上的一个著华的宫殿里。至少,表面上是把他们当成贵宾看待,他们可以随意行走。但他们都注意到了,在他们所住房间的前、后入口附近都安置了卫兵,而且,每当他们有人出屋时,后面总会有一个人跟着,并谨慎地保持着距离。
  没给他们那么多时间去探究——实际上,斯特拉本来特别想去探究一下那个马塔塔建筑;但他们是在傍晚的时候进泰娜提特兰城的,等泰佐佐莫克陪同他们来到大教堂,他们那儿的大祭司(他们被告知,那人名叫泰克托佩克)行礼时,几乎是晚上了。一个相当殷勤的人给他们端来了食物。他既不是仆人也不是奴隶。同时也给他们拿来了衣服,端来了水让他们清洗一下。他们休息了一会儿,吃完穿好时,太阳早已落下去了,仆人们点着了粱上悬下来的一盏盏油灯,并在屋子中心的敞口壁炉里生起了一盘旺火,这火真令人高兴。
  泰佐佐莫克来叫他们时天已全黑了。寒冷的高空,一颗颗星星在使劲地闪着,明亮得惊人。
  “跟我来。”他说。
  “我们要去哪儿?”阿伦问道。
  “跟我来,”泰佐佐莫克又重复了一遍,“这不是问问题的时候。但阿伦,尤其是你,要明白这一点。来吧。”
  他们开始集中盛有时间碎片的那些包。这些碎片是他们从扫罗得的手里搜集起来的。但泰佐佐莫克摇了摇头,说:“这些明亮的绿石头应该留在这儿。“
  阿伦看了看他,对他说:“它们……对我们来说,很神圣。我们不能再失去它们。”
  “它们在这儿会很安全的,”泰佐佐莫克告诉他说:“没人会碰它们。我向你保证。“
  阿伦仔细看了看祭司那张毫无表情的黑脸。他想信任这个家伙。他提醒自己;如果他想要这些绿石头,来这儿的路上他有好多机会得到它们。他说:“好吧。我相信你的保证。”
  他们穿上给他们拿来的那些织的拖鞋,跟了出来。泰佐佐莫克将他们带出房间来到了宫殿的院子里。这里鸟儿们飞掠过一个个空中花园。然后,他们又从这个高大的建筑那宽厚的木门中走了出来。
  那儿,在金字塔台阶前面的广场上挤满了人,而且在无数火炬的映衬下,灯火辉煌。旁观的人在唱着,这是在鼓声和笛声的伴奏下的一种持续而有节奏的吟咏。泰佐佐莫克大步走进他们之间,他们通过时人群让开了一条路。但人群在这队奇怪的由阿伦、彼得、珍妮弗,特拉维斯和埃克尔斯、斯特拉和芒多组成的队伍周围再次合拢时,他们一直在唱着。一半是在这些吟咏人群的推动下,他们朝着金字塔基走去。那里有两排穿着白袍的侍僧手举火把,形成了一个通向塔顶的火把通道。
  放眼向上望去,在两座教堂矗立的平台上,一堆巨大的篝火在两个主要建筑物间熊熊燃烧,篝火劈劈啪啪地烧着,将一簇簇狂野、旋转的火花抛向了夜的天空。在平台和建筑物急剧倾斜的几面相接的角落里,一个个火盆在燃烧。
  他们接近台阶时,可以看到就在台阶前面两侧各有一个低低的楼厅,上面刻有一些盘绕的蛇形,并已涂过漆。这是两座较小的教堂,分别位于坐东朝西的金字塔的南、北两侧。北面的一座装饰有许多雕刻的鹰,南面较小的那座漆成了鲜红色。泰佐佐莫克一直带着他们往前走,最后停在了台阶的底部,人群又在他们周围合拢了。在汗水和火把所发出的红光的映衬下,这些人那古铜色的皮肤闪闪发光。
  他们就在那儿停住了,而此时几千人往前移动围住了他们。他们看到哪儿,哪儿就有这种纷乱的公共宗教仪式在进行。
  鼓声不停地在敲打,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快。作为回答,唱的声音也越来越粗哑,越来越野。阿伦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被卷入了这种调子里,像被俘似的在胸部肋条间自动地跳动。从珍妮弗和其他人的脸上可以看出,他们也是同样的感觉。吟咏、歌声令人陶醉,充满魔力。他们每个人都发现自己已被其力量所俘获。他们没有一个人不受其影响——不论是阿伦、珍妮弗、彼得、特拉维斯、埃克尔斯还是他们当中那两个非人类。
  阿伦以为自己做梦了,他周围的那些图像有一种超现实的本领。好像他的双眼不能聚光一样,一切似乎都是模糊糊的。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
  他们都发现自己的呼吸与歌声合拍、发现自己随着人群一起摇摆,有时还低声地哼唱,好像他们也想跟上起伏的曲调一起唱,吟咏的节奏似乎对芒多和斯特拉影响最大。芒多开始合着拍子跳起舞来,他一边雀跃,一边晃动又长又白的双臂。作为回答,他们周围那些人又笑又拍手,还给这只猿留出了旋转的空间。其中一位妇女拉住了芒容纳一只手跟他一起跳了起来。一边跳还用另一只手提着长长的裙褶。
  斯特拉边看着芒多跳边哼唱,她的声音低沉又单调,就像一只嘟嘟吹的大号一样。她的头竖直着,好像在倾听某种来自内心的呼唤。她突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吹号声,声音很大,回响在整个广场上空。这个声音颤抖了一会儿,接着他们周围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鼓手们朝下看着,低头笑了。与此同时,他们猛劲敲打紧绷的鼓面。
  接着,霎时一切都停了。妖术被打断了。阿伦摇了摇头,他想排除这种朦胧的感觉。
  广场上的人都静默不语,鼓手们气喘吁吁地,胸部在急促地上下起伏,一个个笛手舔着干干的双唇。上面的平台上,只有一面鼓在响,声音很慢:咚咚咚!鼓锤每敲打一声,阿伦的心就跟着跳一下。
  泰佐佐莫克又向他们示意了。合着鼓声,他开始大步走上金字塔那宽宽的台阶,沿着火把形成的通道向前走去。阿伦脸上所有的快乐已全没有了,他看了看珍妮弗。突然,他觉得体内空空的,他已精疲力竭了——似乎单调的歌唱耗尽了他身上所有的能量。泰佐佐莫克又朝后瞥了一眼,他的眼神是命令式的;意思是;跟上。但这个命令却是无声地说出来的。
  “我们还能做什么呢?”珍妮弗问。
  阿伦极不情愿地踏上了一个个陡陡的台阶往上走去,其他人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来到就在最高峰下面的一个平台上时,泰佐佐莫克打了个手势。那有一座美洲虎蹲伏的雕塑。阿伦他们这群人围集在这座雕像周围。泰佐佐莫克点了一下头,然后就继续朝着金字塔最顶部的那个平台走去。在那儿,他面对着两座教堂那一扇扇开着的门,停了下来。那惟一的一位鼓手继续单调而缓慢地敲着。
  有个人从教堂的门里走了出来,人群即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他们大声喊道:“关提莫克·阿卡玛皮特里万岁!”
  “关提莫克什么什么的人,就是伊尔会卡米纳所说的这儿的皇帝。”珍妮弗说。关提莫克又高又壮;脖子里挂着一条宽宽的、雕刻过的玉石项链。那些玉石被雕刻成了一张张脸形和咆哮的动物,项链中间下垂的是一个人像。这位皇帝被着一件大鹃鸟羽毛所织成的斗篷。这件斗篷上印有蓝色的方形图案,其中间是一个白色圆点。
  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人。很明显,这是一个贴身侍卫或随从,看见这个人使阿伦一阵哆嗦:那就是阿卡雅卡特尔,就是那天下午斯特拉那么唐突地扔进湖里的那个武士。这位武士的目光淡泊地向外看着,但阿伦看到阿卡雅卡持尔曾瞥了他们一眼,他的眼神里根本役有好意。
  关提莫克在平台的北边时近站定之后,一位祭司从北面的教堂里神色严肃地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闪闪发光的白衣服,而火把的火光正好照在上面。他的头上戴的是一顶装饰华丽的羽毛帽。
  阿伦大胆地说道:“那肯定是大祭司泰克施佩克。”
  泰克拖佩克的两侧是两行列队行进的其他祭司或侍僧。一个赤裸着胸膛,只穿一件缠腰布的男子走在大祭司的后面,走在两队中间。泰克施佩克和泰佐佐莫克走到了平台的最南头儿,面对着关提莫克·阿卡玛皮特里皇帝。阿伦第一次看到皇帝身后、两队祭司中间是什么东西。
  原来是一块浮石。
  阿伦听到他周围的那几个人集体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块浮石跟他们所见到的所有其它浮石一样呈锯齿状,可能锯齿还稍大些。其原始的表面已被使其歪歪斜斜地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间爆蚌的烟雾和烟灰破坏了。众僧将这段破坏的浮路推上前来,一直将其推到鹰形垫座旁的平台边上盘旋为止,下面的人群一眼便能看到这段浮路。他们能听到从数千个嗓子里发出了肯定的喊声,这喊声像咆哮的潮声一般。
  他们就站在浮石路下边的地方,从这个有利的位置上,他们能清楚地看到其已烧焦的下侧。那儿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任何一块时航机那闪光的碎片。特拉维斯低声对其他人说:“他们使它丧失了活动能力。他们已经理解了其原理。”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这话有多正确。两位侍僧抬着一只大大的玉石盒子走上前来。二僧在泰佐佐莫克和泰克施佩克面前鞠了一躬,后者提起了盒盖,拿出了一条项链。他将贝壳和一块块绿石串成的项链戴在了脖子上,随后示意两位侍僧走开。接着,他朝下面的人群展开了双臂。
  此时,在其白色短袖束腰外衣外面,一块绿色、畸形的金属在闪闪发光,这块金属本身光彩夺目。脖子里挂的这块金属闪闪发光,比火光还要亮,从下面照到了大祭司的脸上。
  彼得评论说:“我不知道这块通过什么地方?会返回到蜥蜴世界去?”
  珍妮弗答道:“我想不会的。我们那时见到了许多阿兹特克人。盖尔克声称他们杀死的那位来自一场时间暴雨。”
  此时,那面鼓还在持续、不变地敲着,泰克拖佩克对侍憎们做了个手势。两位侍僧走上前来,抓住了那位袒胸人的双臂。他们把他带上前来,仰面朝天放在了浮石上。又有几位侍僧走了上来,所以,尽管这位袒胸的人根本没有反抗、其双臂还是被两位侍僧各抓一只紧紧抓住了。
  珍妮弗不安地说道:“我不喜欢这种做法。”阿伦握住了她的一只手,轻轻地提了一下。
  这一握既使珍妮弗感到安慰,也使他自己感到安慰。
  泰佐佐莫克已经拿了一个长颈瓶,并将里面所盛的液体倒进了鹰形雕像垫座上的一个容器里。有人从南面的教堂里拿出了一盏灯。泰佐佐莫克接过了灯,并用摇曳不定的灯芯点着了垫座,垫座即刻燃起了火苗。此时,泰佐佐莫克将盛油的长颈瓶送给了泰克拖佩克,后者将里面的油浇在了那个躺在浮石上的人的胸前,珍妮弗的手指紧紧地握着阿伦的手,而与此同时,大祭司却从侍僧手里拿过了从教堂里拿出来的灯,就跟泰佐佐莫克点着鹰形垫座一样,他也用灯芯将那些倒出来的油点着了。
  这个人的身上即刻窜起了火焰,油从浮石的四周滴了下来。侍僧们将此人的胳膊、腿压了下去,尽管他在不由自主地猛烈摆动,但这个人根本没喊叫。他眼睛向上盯着大祭司,脸上几乎还挂着一丝微笑。
  泰克施佩克从其长袍里面取出一把带着一片很钝的燧石刀刃的刀子。他把刀子举到浮石上面,而那个人还在那儿呆着呢,鼓声停止了,四周一片寂静。
  “让鲜血洁净火焰吧!”大祭司喊了一声,随后将刀子捅进了那个人的胸膛。
  这种情形不像是在电影中,也不像是在电视里。阿伦、珍妮弗和彼得在冒险影片和历史剧中看见过许多拿人做牺牲的场面。这种事情,或者至少是其凶兆,是经常性的内容,是个陈腐的主题。它们经常是不掺杂个人感情而非常安全的。导演经常将焦点放在牺牲品那扭曲、狂乱的脸上,接着再调到悬着的刀子上。刀子通常是突然砍下,离开了画面,接着就是被致死人的叫喊声,或者摄像机会拉回到远景。如果故事的主人公在最后关头没有设法去营救牺牲者(如果主人公能成功的话,牺牲者几乎总是个妇女),他们可能看到的是刀子收回去了,上面沾满舞台上的血。但不管怎么着,那血是干净的,场面遥远而又一闪而过。
  这个场面……唉,这个场面根本不是任何一个电影、电视中的那种场面。就像被现实击中一样,阿伦意识到,这一切跟屏幕上的任何一幕都不同。
  这是真真实实的。
  刀尖击中那个人的声音令人毛骨依然。由于侍僧将其四肢压下,那个人像猪一样发出了呼噜声并弓起了背。极度痛苦之中,此人决心保持沉默,他边挣扎,脖子里的腱肉一块块突了起来。泰克拖佩克用刀刃往深处捅了一下,刀尖在肋条间滑动着,血如泉涌。由于根根动脉被切断,血沸腾一般涌了出来。在火光的照耀下,血呈黑色。这种黑色的液体胡乱地溅到了大祭司的手上,脸上和外衣上,也溅到了诸位侍僧和泰佐佐莫克身上,血从浮石上流了下来,流到了下面一面面的旗子上。血的总量似乎多得不可能再多,泰克施佩克还在乱砍,把他砍的那个伤口弄得越来越大。牺牲者又呻吟了一次,就倒下了。此时,大祭司使劲向下压刀子,他们听到了令人作呕的咔嚓一声,一根根肋条断了。
  泰克拖佩克扔下了刀子,将一只手插到了牺牲者的胸腔里。
  他挖出了那颗尚在跳动的心脏,并该炫耀似地将这个血淋淋的战利品高高举了起来。此时,下面的人群叹了口气,几位侍僧惊奇地瞪着眼睛,埃克尔斯在阿伦后面突然大声地呕吐了起来。珍妮弗将他的脸转到了其他方向。但阿伦发现尽管自己也想将脸转开,但他却不能做到这一点。这一幕使他感到恐惧,也使他恶心,但正是其恐怖也紧紧地攫取了他的注意力。
  泰克拖佩克举着那颗心脏,他的胳膊至肘部沾满了厚厚的一层血,两位侍僧抓住尸体,用力地将其抬起,抬离了浮石,并轻蔑地将其朝着台阶扔去。就像一个已经坏了的,被人遗弃的布娃娃一样,这具尸体噗地一声落在了地上并沿着石阶重重地向下滚去,在离阿伦不超过两三英尺的地方滚了过去。珍妮弗在阿伦旁边倒吸了一口冷气,特拉维斯无语地诅咒着。他们看见这个牺牲品的残骸血淋淋地一直滚到了远处的广场上,使得台阶上沾满了其通过的痕迹。
  泰克拖佩克向前跨了一步离开了浮石,并将那颗心脏放进了熊熊燃烧的鹰形容器里。这个供品四周的火苗嘶嘶作响并发出了劈啪劈啪的声音。
  从平台上飘下来的那种味道使阿伦的胃翻江倒海一般恶心。他的视线又模糊了,视野四周都是雾,似乎雾想在他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形成一个模糊的梦一样。他自己也想呕吐,但突然他的胃倾斜了。他的一只手放在了美洲虎的雕塑上无助地干呕起来,他觉得珍妮弗将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背上来安慰他。再抬头看时,他看到关提莫克皇帝和泰佐佐莫克双双朝鹰形容器走去。关提莫克将一只手伸进了熊熊燃烧的容器深处,摸出了一小堆还在燃烧的灰烬。
  尽管阿伦知道这堆灰肯定正在烧灼关提莫克的肉体,但这位皇帝还是慢慢地、很威严地捧着这团火向人群行了个礼,而后小心翼箕将其放入泰佐佐莫克端着的一个碗里。这位祭司小心地在关提莫克给他的这些还在燃烧的灰烬上吹了一口气,然后朝一个侍僧点了点头。平台四角放置的四个火盆里的火熄灭了。泰佐佐莫克慢慢地依次走到每个火盆跟前,并用碗里的灰烬重新将每面火盆里的火点燃。都点完后,他将那只碗放到了浮石上。
  关提莫克大声宣告:“火净化了!让新的火苗燃遍泰娜提特兰!”
  人群一阵欢呼,与此同时,赛跑者鲍向每一面火盆并点燃火把,台阶下很快就是一片火把的世界。火把接近地面时,人们朝前推着,将自己手里的火把滚到地上以熄灭火苗。接着又把火把拿到赛跑者的火把上去重新点燃。赛跑者们手里高举着火把,从金字塔广场上呈扇形一样向四方展开,走向众多欢呼的人群。
  正如阿伦和其他人所看到的,新的火苗开始慢慢地从金字塔传出,传到了城里,鼓声、笛声又响了起来,吟唱声也越来越大。
  此时,似乎一切都远不那么吸引人了。
  泰佐佐莫克走下台阶朝他们走来时,他们木然、震惊地跟着他又来到地面上时,他一语不发地带着他们又回到他们住的屋里。阿伦一直在不停地看到死亡,不停地闻到死亡的味道,听到死亡的声音,体验到死亡的恐怖。
  他觉得死亡会永远跟他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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