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  

第二十二章



  “那些镜子是你的主意吗?”
  凯里班和科比肩并着肩地走着,此时,他觉得舒服多了。不过,这与她在他身边倒没有多大关系。
  她并没有看着他,相反却让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远方的地平线。她说:“其实也并非如此。我只不过是看准了这场游戏的方向,给它一点儿小小的推动力罢了。”
  “怎么样的推动?”
  “你能够告诉我你是怎样过滤血流中的毒素吗?在飘浮不定的表面上你又是怎样保持平衡的?”她的声音很柔和,“还有一点更重要,你是怎样抬起胳膊来的?”
  他让一只脚在地面上的浮土中不断地往前擦行着,与此同时,也注意着远方的地平线上是否会有什么东西突然间冒出来。
  那是他们的目的地。
  远方忽然间出现了一个东西。它的形状非常明显,那是一座巨大的截去顶端的金字塔。凯里班看着它,时间长了不由得浑身战栗起来,这好像是强调这个世界上的虚伪本质根本就是不存在的。这座金字塔矗立在那里,与它周围的自然景物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无意之中它流露出一副傲慢自大的神态,好像是要投射出自己的阴影来占领这片土地。
  “我的胳膊?我怎样运动我的胳膊?”他停顿了一下,弯曲了一下胳膊上的肌肉,小声地咕哝道,“只要一想起它,它就会运动起来,就是这样的嘛。”
  “你想过这个问题了吗?你画出了肌肉必须运行的路线,也就是你的肘关节必须通过的路径?”
  他摇了摇头,回答说:“没有那么复杂。我刚刚做了一个动作,就是这么简单嘛。”
  她张开嘴笑了:“这就对了,凯里班。你明白了,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是说只要有人用砖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袭击你,难道你就不能想一想自己的胳膊,你就不能动一动自己的胳膊吗?在这一点上你跟我是一模一样的。帕尔墨并没有告诉我他已经把什么样的程序输入到了我的体内。只不过到我需要这些程序的时候,就能够非常方便地用起来,这就像呼吸空气一样简单,就像张开嘴来喝水一样方便。”
  “真是这么回事儿吗?”
  “当然啦。可别忘了我是和你连接在一起的呀。我们这些人统统地都在你的脑子里面,因此,我就能够连接到帕尔墨已经建立起来的那些频道。”她停了一下,皱起了眉头,“只要我偷偷地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它才能够有效。我考虑着你应当自己把这些事情搞清楚,所以,我便暂时消失了一会儿。后来吗,那个镜子列阵就冒了出来,在时间上这完全是一个巧合……”
  他找出来饭盒,让她喝一点儿水。她咕嘟咕嘟地喝着,喝完了用手背抹了抹嘴。他看着她,问道:“让你担心了吧?”
  她皱着眉头说:“人家一直都在为你担心嘛。更何况你的处境又是那么艰难。我总是在想我这回要是丢了你,可就真的全都完了。你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谁,这对所有关心你的人来说可真是一个最大的打击。”她看了看他,又说:“因此,我才决定暂时隐退一会儿,让你有一个机会好好地看看你自己。”
  “就在那些镜子中间!”
  “这就对了。你看,这个地方正是建立在比喻和类推的基础上才得以运转起来的。有的时候它通过旁通线路连接到你的意识和思想,对吧?就像是那样的符号和材料什么的。因此,我设立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场景,好让它来帮助你认识你自己。”
  “那都是你干的吗?”
  “嗯,大部分吧。可实际上有些地方与我计划的却不一样。我的意思是说看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在这里进行全面的控制,所以,我也就心里纳闷那种性质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才完整地保留在这个地方的。”
  他没有回答。他们俩继续往前走着,绕过滨藜,一直朝着那个国家的心脏不断地前进着。
  她让他陷入了沉默,他倒是非常想找个机会好好地想一想。
  他皱着眉头,心里想着:“这里也太拥挤了。”他拍拍自己的脑门:“有你——帕尔墨,还有我。”
  “还有更多的地方要你去思考呢。你要记住,他买下你的身体,同时也抹杀了你的人格特点。”
  这句话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说:“对呀,我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呢。还有另外几个人的空间呢。”
  她走近了一点儿,但并没有看着他,说:“你最好慢慢地适应这一现实,凯里班。以前不论你是谁,反正都已经过去了,现在还是面对你的现实下点儿功夫吧。”
  “当一个管理者。如果你能够得到这份差事,那还真不错呢。”
  她耸了耸肩膀,说:“让我说,你目前的发展程度已经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你越是拼命努力,就越能够得到更多更好的结果。”
  “啊哈,我明白了。”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咱们还是走吧。”
  他顺从地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是感到不踏实,于是,他说:“天黑以前,我们还是多赶一段路程吧。”
  科比也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了,他们俩靠着一片低矮的桉树林紧紧地蜷缩在一起。凯里班抬起头来望着天空,天上的星星在夜空中缓慢地运动着,它们组成的图案看起来怪眼熟的。
  “你看呀。”他说着,嘴里面呼出来的热气已经变成了白色的雾气。
  “它们在跳舞。”她说,“是孔雀舞①,对吧?你看它们是怎样交换位置的?”
  【① 16世纪~17世纪欧洲贵族庄严的男女双人行列舞。】
  他点了点头,忘记了她在黑暗中看不见他,说道:“可我听不到音乐呀!”
  “这不要紧,”她说,“它们能听见就行了嘛。”

  天渐渐地亮了,给人带来一种温暖而又疲惫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是人们再熟悉不过的了。早餐简单地吃了一点儿梨罐头以后,他们便朝着前面那个明显的目的地出发了。
  “我觉得挺滑的。”他们一边走着,凯里班一边说道,“要控制住自己可真难呀。”
  他向她瞟了一眼,他们俩正爬上一个小小的土坡。眼前的平原出现了平缓的起伏。
  “我知道,帕尔墨现出原形了,他要取代你。这就是他的计划,这你是知道的。你始终明白这一点。”
  “他现在还隐藏着。”尽管他这么说,但科比还是把它当成了一个疑问。
  “是啊。他也知道那些精英就跟在他的后面,一心想把他消灭掉。为此,他也正在竭尽全力。”
  凯里班绕过了一丛滨藜,说:“他是一个私生子,但他却是一个非常勇敢的斗士。”
  她苦笑着,笑声在寂静的草原上空回荡着:“我想他恐怕连想也没有想过那根本就行不通。我想说,傲慢这个词儿就是为了那些像帕尔墨那样的拙劣模仿者才创造出来的。那并不是什么勇敢,而只能够称得上是有点儿效力罢了。”
  “他抛下了自己的躯体,只取了一些内脏。”
  褐色的干草在他们的脚下沙沙作响。“我想他肯定离第一地点的那个地方还远着呢,如果你能够明白我所说的意思的话。”科比说,“就是采用这种方法,他仅仅站了起来,把他的身体扔在那里让安全人员去找,让所有的人都去找,其结果就是每一个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那场小小的失败仍然笼罩着帕尔墨研究所,我是从这一事实中猜想出最后结果的。我想说,当人们发现老板自杀了以后,整个安全操作系统自然而然也就在水中灭亡了。”她稍微喘了一口气说:“我甚至于没有想到帕尔墨还赋予了他们一种思想。”
  凯里班安全头脑中的一个简要快闪存储器飞快地运转起来:她有家吗?有朋友吗?她是被抛到大街上的吗?
  “可是,他又是怎样独立工作的呢?”
  “给他信用卡,只要信用卡一到手,他就开始创造发明了。他一定还是像原来一样狡猾,看来他能够通过其他人的工作成果进行仔细的挑选,再把人们还没有见过的材料组合在一起。我想,实际上那属于一种天才。当他把私利作为一种动力的时候,他就真的得逞了。”
  “如此看来他已经对所有的研究人员进行了全面攻击,破译了他们认为不可能破译的密码,而且还搞到了他认为能够对他有所帮助的一切材料。就是因为采用这种办法,到目前为正还没有什么人测试过这种模板,存入过一整套个人性格档案,即使它本来就属于洗脑计划的一个延伸程序。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他连接上了最新的有机存储介质,这实际上也就等于他拥有了无限的存储空间。一旦他走到了这一步,其他的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
  “特别是他找到了一副人的躯壳。”
  她踢飞了一块又圆又小的石头,说:“肯定就是这么回事儿。这并不稀奇。人们总是按照年龄出卖自己,说严格一点儿这也没有什么不合法的。仅仅是订下一个写明受益人名字的合同,就进行快速洗脑,我们也就完事儿了。当然,也没有问到谁是买方。实际上他们也没有做什么交易,等他们签署合同以后也就是这种人体交换罢了。他只要肯定他是从这个国家别的地方找到了某个人,因此,即使是在本地重新露面,周围的人们也不会察觉出来。如果你不认识的人向你走过来,询问你他是哪儿的人……那不是白搭吗?”
  “帕尔墨只不过是在你的头脑中隐藏了起来,并且赋予你足够的个人性格去谋求大街上的那种流浪生活,直到他重新显现原形时为止。”
  “而且,他也重新塑造了你。”
  她挖苦地笑开了:“凯里班安琪尔,那就是我。”
  他们俩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后来,凯里班看见一大片黑影子朝着他们猛扑过来。他急忙用手挡住阳光,才发现那是一大群小鸟。它们一起飞着,忽左忽右,在草原上空来回地盘旋着。突然间,它们几乎是擦着他们的头顶飞了过去,一时间空中充满了刺耳的尖叫声。凯里班这才看清楚这是一些黄绿色的相思鹦鹉。它们在眼前的草地上盘旋了一圈以后,飞向远方,渐渐地消失了。
  “如此看来,至少这附近一定会有水源。”科比说,“相思鹦鹉从来不会远离水源的。”
  凯里班拍了拍自己的饭盒,说:“对呀,我们正好需要水呢。”

  第二天早晨,凯里班一醒来就觉得头昏脑涨。
  “你怎么啦?”科比问道。随即爬了过来,用四肢撑着身体,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她的头发脏兮兮的,乱蓬蓬的,想用手指捋一捋,但一点儿也不管用。
  他抬起头来,又接着缩了回去。
  “我这是糊涂了吧。”他喃喃自语道,“整个脑子混沌沌的,好像里面全都乱了套。”
  “你敢打赌吗?要我说,那就是帕尔墨在作怪。”她摇晃了一下他的肩膀永远,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他并不想地破坏你这个身体。他只希望寄居在这里面。因此,他就要想方设法把你搞疯了。”
  他张开嘴笑了,但就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就足以使他感到恶心。他的嘴里充满了口水,说:“太谢谢了。我知道前景是非常美好的。”
  “那就太好了。我所要做的就是让你恢复信心。”她伸出双手,使劲儿地抚摸他的面颊,“跟他斗争,凯里班。如果你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够确认自己的身份。”她的双手同时用力而后又猛地松开了,凯里班差一点儿跌倒在地。“我们出发吧,时间不早了。”
  “到达目的地的路只有一条,看看那颗心脏吧。”
  他抬起小臂,那个文身还是原来的黑颜色。
  “不像以前那么黑了。”科比有所发现地说道。
  “谢谢,你指出了这个明显的变化,它对我们会有所帮助的。”听到这话,科比缩了一下脖子。凯里班马上就后悔他不该说这话,赶紧说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感觉我的头现在就像一个大南瓜,糊里糊涂的,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搞的。”
  “不要紧的,”她说着,站了起来,掸着身上的尘土,“咱们走吧。”
  他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用手擦着自己的脸,希望能够露出一点儿人的样子,说:“他们具有反对机器的性格。”
  “你是说精英吗?”
  “是的。这整个世界都处于这样落后的技术水平,他们一定是取得了某种突破。”
  “想不想来点儿什么特别的呀?”
  “我一定要搞到一辆吉普车。”他们一边走着,凯里班说,“老是这样走啊走的,我真是烦透了。”
  她同意地点了点头,说:“帕尔墨总是说这些精英本身与他们的形象是互相矛盾的。他们喜欢非物质的东西,却偏偏喜爱实实在在的主意。他们中间有些人是反罗曼蒂克感情的。”
  “那有意义吗?”
  “你想想看嘛。你要记住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无论他们想什么,也都应当属于人类。他们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不是从空气中衍生出来的。”
  “那么说,我就更应该搞到一辆吉普车了。”
  他们继续前进,凯里班每走一步脑袋里面就会产生出剧烈的疼痛,仿佛是帕尔墨正在他的身体内部不断地敲打着他,随时准备闯出来似的。他的脑海里面总有一只龇牙咧嘴的猫,在那儿笑着等待着他。他狠狠地磨着牙齿,默默地继续朝前走着。
  穿过一片褐色的土地,他才意识到科比那忧郁的目光。她几乎不说话,只是偶尔伸出手来摸一摸他的胳膊或者肩膀。他低着头跟着她一直往前走着,眼睛盯着两只脚的交替运动。
  每走一步都会产生一阵震动,他的头脑中隆隆作响。每当他发现自己又在盯着胳膊上的那个正在退色的文身时,心里不免纳闷这一会儿又过了多少时间了。他的视线上下摇晃着,渐渐地模糊了,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层血红色的薄雾,伴随着雷鸣般的脚步声。他觉得他正在朦胧之中穿越一片角斗场。
  过了很久,科比伸出一只手来挡在他的胸前说:“凯里班,咱们该休息一下了。到午饭的时候了。”
  这些话听起来好像是穿过一片浓浓的雾气传过来的,他终于停了下来,两个膝盖一软……
  她赶紧扶住了他,使足了吃奶的劲头才把他扶到一棵低矮的红木树底下,那儿有一点儿阴凉。
  她解下自己的背包,然后,又脱下来他的背包。
  “吃一点儿吗?”她问道。
  他连看也没有看就把罐头推开了:“不吃,谢谢了。”他的嗓音又苦又涩。
  “不好受吗?”她又问。他的手动了一下,连眼皮也睁不开了。
  此时,他却能够听到那些微弱的声音,她就在他的身旁——皮肤磨擦着纤维织物的声音,一声叹息,还有勺子碰到金属器皿发出来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他想转过身来说话,但刚一转身,胳膊肘一下子就软了,手也滑落下来。他想尽量地保持平衡,可他太累了。他不知不觉瘫倒在地,脑袋也重重地摔到铁一样硬的土地上。
  “凯里班!”科比大声喊道。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她伸出双手,看见在蓝天背景的衬托下她那双手的轮廓。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正落入了黑暗的深渊。
  就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一个黑影咬牙切齿、满怀愤怒地咆哮着:给我滚开!紧接着从背后击倒了他。

  尽管头昏眼花,凯里班还是极力安慰着自己。一阵恶心袭来,他不得不重新闭上了眼睛。
  再一次睁开眼睛时,他通过一扇窗户看到了科比的脸。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他感觉这个声音是从他自己的喉咙里面发出来的,但又不是他自己的声音。
  “喂,你好啊。帮你老板一个忙怎么样啊?”
  惊骇之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一名囚徒。帕尔墨又占上风了。
  他打起精神来,想试着闯出这所监狱。使劲儿推呀,凯里班,难道你想呆在这里不成?那个家伙又在控制你的身躯了?忘了它吧!
  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身体突然间飞了起来,可后来砰的一下子撞上了黑色的天花板。
  他感觉到帕尔墨畏缩了。出来吧,凯里班。逐渐地消失,难道不好吗?你不应当四处游荡,你明白了吗?但是,我可以容忍你,直到你松开手消失时为止。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大地在眼前飞速掠过,凯里班只觉得眼花缭乱。他明白这说明帕尔墨又回来了。
  当所有的景物都平静下来的时候,他又看到了科比。
  她的脸是那么严酷,一缕头发一直垂落到她的嘴角。她不耐烦地把它拨向一边,说:“帕尔墨。”这口气听起来不像是提出疑问,倒像是在发表一项声明。
  “当然啦,这仅仅是一个时间的问题。”爬上岸以后,他站了起来,心满意足地说,“我的,我的,我们从来也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是吧?实际上有时候我也会让我自己大吃一惊的。我想说,我利用一个简易式隐蔽监视程序,它所做的那项工作现在真的开花结果了。我的聪明才智已经再一次给人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凯里班在哪儿?”
  “你不必为他担心,我亲爱的。看一看你的样子吧!你这是从哪儿来呀?我不记得向你的体形输入了这样的参数,想必是你利用管理者存储器修正了这一首选外形尺寸吧。”
  “管理者?”
  “凯里班。对于一个傻瓜来说这是多么好听的一个名字啊,可他却被高级智能阶层给驱逐了。”
  她转过脸去,低下了头:“你打算怎么办呢?”
  他一点儿一点儿地朝着她走过去,说:“我还有一个约会。说实在的,这和你们正在去的目的地同属一个方向。”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看,我们都是朝着精英智慧之源而去的。”他咯咯地笑着。“当然啦,这是一种最典型的感觉。我想那些精英们已经在我们的目的地做好了安排。他们的心脏,这么说吧,也就是这一片土地的心脏。”他伸出一只手来,接着说,“我们的目标是巨人城堡,就是这个国家的心脏。”他的那只手刚一碰到她的肩膀,她的全身就禁不住颤抖起来,他又接着说:“我认为现在就去拜访他们正是时候,而且我还给他们准备了一份礼物,一个小小的意外惊喜。你看,我安排妥当了这一切,管理者也就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这场游戏之中。这也是接近那些精英们的最佳方法吧。”
  “可是,凯里班的心脏在那儿……”
  “不必担心。那只不过是这场游戏的一部分,是他们谋划的一个关节,其实它并没有什么内在的联系。”
  “但是,如果凯里班不能取回他的心脏,他就不得不面临死亡。”
  “还是让我来考虑这个难题吧,毕竟我不是凯里班呀。”
  科比后退了几步,把他的手从她的肩膀上甩了下来,说:“很好,走着瞧吧。我希望你们俩在一起能够非常快乐。”
  “哦,是的,我亲爱的。我们俩在一起将会非常快乐。到目前为止,你一路上都在细心地照料他,对此我表示由衷的钦佩。”
  她一溜小跑离开了,拳头攥得紧紧的:“忘了这件事儿吧,该死的家伙。我已经够了。对于你,对于你的计划,还有其他的什么人,我丝毫也不感兴趣。还是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吧。”
  帕尔墨哈哈大笑,凯里班在他那黑暗的牢笼里拼命地挣扎着。“好啊,好啊……千万别忘了你是在跟谁说话,我亲爱的。这种自由意志真的是太棒了,可你说怎么着就能怎么着吗?你现在该出局了吧。我还有超限接入功能,那才能体现我深谋远虑的精明过人之处呢。我真是巴不得早一天用上它。”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煞白的,甚至于凯里班能够看清楚她脸上的雀斑,他想喊住她。
  科比!可是,他却喊不出一点儿声音。我在这儿呢!他拼命地扭动着身子,直到帕尔墨停止了行动,他才平静了下来。
  科比小声说着什么,她的声音很小很小,近乎在喘气:“不,我不干。我不想那样。”
  “你当然得这样干。”帕尔墨说,“你给我过来!”
  科比站在那里,浑身打着哆嗦,她在试图声明她本人反对这一计划:“我不。”
  “我已经说过了,‘你给我过来’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手。
  科比向后退了一步。凯里班心想她随时可能会采取行动的。她说:“不,我不要你。”
  凯里班觉得帕尔墨的火气越来越大,浑身的肌肉越绷越紧,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了。
  他的一只手已经攥起了拳头。
  “什么?”帕尔墨大声吼着,“你竟敢说不要我?”
  他一跃而起,抓住了科比的胳膊,他的手指狠狠地卡住了她的手腕。此时,只见科比单膝点地,灵巧地就地一转,就把他四脚朝天远远地甩了出去。
  帕尔墨爬了起来,吐了一口吐沫,咆哮着:“你给我过来!”随即便冲了过来。
  科比闪身躲过这一着,用肩膀扛住他的腋窝顺势一顶,帕尔墨便重重地摔倒在地。她又照准了他的腿弯狠狠地踢了一脚。
  帕尔墨痛苦地挣扎着,科比顺势跳到了一边,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她时刻保持警惕,但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你不能违抗我的命令!是我造就了你!”他结结巴巴地说着,“你,你,你……”
  就在这个时候,凯里班觉得他那个黑暗监狱里面出现了一点儿亮光。
  帕尔墨又一次朝着科比扑了过来,但见她身子轻轻就地一转就让他扑了个空,结果帕尔墨又一次摔倒在地,来了一个嘴啃泥。
  巨大的痛苦震撼着凯里班的黑暗监狱,但令人奇怪的是这种痛苦的深渊也竟然一点儿一点儿地明亮了起来。
  科比蹲在地上,双手搭在膝盖上,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帕尔墨,那副样子就好像是在看着一只小小的鼻涕虫。
  过了好久,帕尔墨才勉强站了起来。此时,他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从嗓子眼里喊着什么,那声音听起来呼噜呼噜的,什么也听不清,昔日的威风已经荡然无存、无影无踪了。
  这种难听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地传过来,凯里班的监狱也随即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缝。光亮越来越多了,于是,他便抓住了这个机会。
  帕尔墨差一点儿被气死了,就在这个时候凯里班开始出手了。
  就像是迎面吹过来的一股强风,他昂首挺胸冲了过去,他屏住呼吸抵抗着巨大的风力,试图从中找到一条突围的出路。
  他往前看着,眼前好像有一道被冰霜封锁起来的玻璃屏障。帕尔墨一步三晃地扑向科比,而她却冷静地一步步后退着。

  就在这个时候,凯里班出手了。
  他伸手抓住了漆黑的夜幕,三下五除二扯出了一个洞口。
  我要出来了!他大声喊着,一阵大风迎面袭来。
  不!这个声音渐渐地消失了,风却越刮越大了。凯里班觉着他正好处在一个巨大裂缝的边缘,他一步三摇,步履蹒跚,这股恶风越刮越紧,大有一下子把他刮回去,让他重新坠入深渊之势。就在他拼命保持着身体平衡的时候,一个黑影在巨大的吸力的作用下从他身边一闪而过,在茫茫的黑暗中消失了。不!一声尖叫也随之远去了。
  成千上万的东西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仿佛整个世界正在急速倒退,而只有他凯里班还在这阵狂风中苦苦地挣扎着。
  凯里班突然感觉有一只手抓住了他。
  “凯里班,”科比出现在他的面前,她喊着,“凯里班。”
  他眨了眨眼睛,喊道:“你是科比?”
  他终于又回来了。
  他双腿一软,科比赶紧扶他坐下了。
  “你还好吗?”他的声音苦涩而又嘶哑。
  她调皮地耸了耸肩膀,说:“我想,现在你不是睁眼看见了嘛。”她皱着眉头,凑过脸来看着他的眼睛:“你好吗?你是怎么出来的呀?”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他这才开始说话了。他只记得那种巨大的噪声,他自己身体不知不觉的那种感觉。“控制,”他说,“他失去控制了。”他站了起来,掸着胳膊上的尘土。他觉得下巴麻木了,膝盖也疼得厉害。他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说道:“在这儿发生了一场争夺制高点的激烈战斗。就在我拍打自己的脑袋的时候,帕尔墨也抓住了机会。”
  他的手掌在流血,他开始剥掉伤口上面的一层细小沙粒。“就在你开始违抗他的命令的时候,他就开始失去控制了。我正好也在那儿,我正在等着呢。”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气死他,好让他忘了自己是谁,对吧?”
  “也许是吧。”她张开嘴笑了,“可实际上并不是那么简单。我是被迫应战的,当他希望我按照他的命令去做的时候,我只不过是照此办理而已!我才不相信他那一套呢。我猜想我已经慢慢地习惯于为我自己着想了。”
  他耸了耸肩膀,浑身伸展了一下,说:“再也不要说你没有用处了。”
  “谢谢啦。我可一直都在等着你说 这句话呢。‘有用’——现在也并非言过其实吧。”
  “信则灵嘛,”他突然说道,“再说,我的膝盖还疼着呢,就是你刚才踢着的那个地方。”
  “真是那么回事儿吗?”科比咯咯地乐了,“你的脑袋还疼吗?”
  他犹豫了一下:“你就别问了。”
  “真的那么糟糕吗?”
  “你要是不问,我还真把它给忘了。等下一回,你也就别问了。”
  科比同意了,点了点头,然后,一甩头发示意道:“咱们该走了吧?”
  他本能地抬起了头,尽管他知道看太阳是靠不住的,说:“也好。呆在这儿也没有什么意思,纯粹是浪费时间。”
  折腾了好一阵子,他才找到了自己的背包,它是在刚才那场激烈的战斗中被踢到这茂密灌木丛后面的。他拍打着上面的尘土,把自己的茄克衫塞了进去。科比看着他慢慢腾腾的样子,心里真是有点不耐烦,两只手不停地捋着自己背包上的背带。
  “你着急了吧?”他问。
  “我才不呢。”她说,“其实是你着急了。你看哪。”她指着他那裸露的手臂,说:“我觉着它退色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任何东西都会退色,这是生存的普遍规律嘛。”
  “那么好吧,我们就可以从容不迫啦。”

《死亡面具》作者:[澳大利亚] 迈克尔·普赖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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