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  

第十六章



  “你醒了吗?太好了。”科比向后坐了坐,用手擦了一下脸,“我想说,时间可真的不早了。”
  凯里班嘴里哼哼着:“对不起,我这个人就是不愿意随大流吧。”
  “你说什么呢?”
  “瞎哼哼呗。”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呢。你可别再睡着了。”
  “睡着了?”
  “对呀。”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根劈开的树枝添到了火堆里面,“你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了。我猜你是太困了,可我现在敢肯定你是睡过头儿了。”
  凯里班站了起来,他们现在的位置是在那条河附近的一个洼地。高大的红色橡胶树在他们的头顶上面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其中有一根粗壮的树枝几乎垂到了地面。
  已经是下午了,地上的影子也越来越长了。这些天来凯里班也渐渐对各种各样的迹象产生了怀疑,可现在的时间恐怕快要到晚上了。他在木桥边缘爬行的时候,身上有的地方擦伤了,有的地方甚至烧着了;可让他感到难受的还是自己的内心世界。他也记不清楚这些伤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不过有一点儿他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心里仍然不好受。
  科比从背包里取出来一听罐头,忙了半天也没有打开。她把它翻过来倒过去,仿佛是拿不定主意从哪儿下手。她手里握着一把配有红色外壳的刀子。凯里班是从她的手指头缝儿里看见的。每当她一使劲的时候,她的舌头尖儿总是自觉不自觉地从牙缝里面伸出来。
  夜幕突然降临了,日光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已经进入温暖而又安静的夜晚了。远处传来了莫波克人①的喊声,他们的声音非常特别,而且听起来总是一声高一声低似的。
  【① [澳] 笨人。】
  “天上那些微弱的光点儿是怎么回事儿?”凯里班问道。
  科比感到有点儿紧张,抬起头来望着,说:“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个样子,至少我自己没有见过这种景象。千篇一律,也说不出来到底像什么!”
  “我说的是天上微弱的光。”
  “对呀,说的就是嘛。”
  许多星星逐渐在漆黑的夜幕中显露出来,就像是天空中撒落的一盘金刚沙。凯里班从来没有一次看见过这么多的星星,心想也许它们是被城市灯光淘汰出去的缘故吧。今晚的星星透着惨白的颜色,在城里的夜空中是绝对看不到这些美丽星星的,一想起这一点就不免让人感到惋惜。其实,问题倒不在于人们大量地涌入城市,而在于他们突然间失去了使自己感到悲观的那种本性。并非有城市就愿意把这些好看的星星都赶出来,换句话说,夜晚看不到星星只不过是现代生活的一个副产品罢了。
  树枝在篝火中燃烧着,不时地发出来噼噼啪啪的响声,里面的树汁也嘶嘶地流了出来,在炽热的火堆中变成了黑色的焦炭。
  凯里班呆呆地望着燃烧的火焰,又好像是没有看见。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抓住了一根尚未烧着的树枝,小心翼翼地把它从篝火中抽了出来。
  科比心里感到纳闷,轻声问:“你这是干什么?”
  “蚂蚁。”他回答。一群蚂蚁从尚未烧着的那一端涌了出来,它们在原地疯狂地爬来爬去,仿佛完全迷失了方向。当它们意识到不再受到烟熏火烧的严重威胁时,就开始寻找着通向地面的路径,其中有一些蚂蚁还携带着蚁卵。它们慢慢地爬到了他的胳膊上面,他把胳膊撑在地面上,这些蚂蚁便不顾一切地爬了下去,去寻找它们新的安全营地。
  科比终于把那听罐头打开了一半儿。她停下来看着他,当她明白他所做的事情时,就又接着干了起来。
  她问:“吃青豆吗?”
  凯里班退缩了一下,问:“我能选择吗?”
  “不行。”
  “那么算了,我就吃青豆吧。”

  “还没完呢 ,这你是知道的。”
  “是啊,”凯里班答道,“还会一直进行下去,然后再从头儿开始。”
  “倒是让这种千篇一律、枯燥无味的东西变成了挺吸引人的事情,对吧?”
  他们坐在一棵苦苦挣扎的母橡树的稀疏阴影下面,望着眼前的这一片土地。他们离开那条可怕的河流来到这片土地已经整整六天了,在这六天里他们所看见的土地总是那一副样子。
  这里的气候是温和的,早上晴空万里,一望无云。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地面上总是积满了露水,仿佛早晨的那几个小时这里就变成了一片沼泽地。
  这里是沙漠的边缘,远远望去,千里草地,一望无垠。地上的小草长得这一星儿那一点儿的,偶尔也会裸露出一片片红色的土壤。
  这里没有一点儿人烟的迹象。起初,凯里班还有点儿迷惑不解,甚至于内心里感到十分忧虑。原来这都是由于人们长期习惯于在弹丸之地里拥挤着一百万人的陈旧观念的缘故。他自己也习惯了那种想法,也就是人类的空间只能够以毫米为单位来进行计算,或者是仅仅限制于人们皮肤周围的那一小块地方。
  然而,他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在荒野里面自由自在的生活。他觉得只有他和科比才是留在这个舞台上的人类,而其他的人早已经被领到天上去了。当初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他总感到自己非常愚蠢,心里总是有不合拍的感觉。他甚至还想过是不是要请示一下才能够进入,当他离开这里的时候再鞠躬以表示对这片土地的感谢。每当他捡树枝当干柴的时候,心里就会七上八下的。其实他也明白他们要宿营过夜,随便哪个地方都行,根本也用不着以前的那些陈规陋习。也正是这同一种冲动使他徘徊于城市街道,低头寻找着人们随手丢弃的但仍然有用的东西。

  他们走着的时候,凯里班不由得想起了菲尼斯对他们说起来的那些事情,想来确实挺让人难以接受的。
  毫无疑问,他所经历的都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事实。他的感觉、他的嗅觉、他的视觉——就在此时此地,他的全部感官功能都有了用武之地。只要他稍加用心,他就能够觉察出细小的运动,甚至还能够体会出体内器官的那些微小变化。
  所有这一切都是幻想吗?
  他的街头生活从来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就更不用说是真实的了。然而,事实上他越是这样想,脑海里有关街头生活的那些片断却偏偏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科比打断了他的思路:“曾经有一次,我读过一篇介绍交互式电脑接口的文章。跟菲尼斯描述的情景差不多。实际上那才叫神秘呢。我想说,那真是不可思议。据那篇文章吹捧,这种东西就好像是解决各种难题的灵丹妙药。你知道吗,首先要进入那个精神病的世界,然后,再一步一步地走出来!可是,问题就在于如果人类参与其中,他们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来的。因此,这个方案只能够适用于人工智能。”
  “那是怎么回事儿呀?”
  她斜着眼睛看着他,说:“好呀,你可把我问住了。这篇文章刊登在第九页,再说我也就是看了那么一点点儿。”
  凯里班做了个鬼脸:“还有吗?接着往下说呀。”
  “真的没有了。那只不过是有关帕尔墨那篇长长文章的一小部分。你知道,‘帕尔墨就是:巨人的遗产’。都是一些废话。”说到这里,她又斜着眼望着他,可是,凯里班好像没有看见似的。
  铜锣在阵阵敲响,他的思绪飞快地掠过神经网络的记忆载体以及各种各样的显示图标。
  她提到了帕尔墨的名字,这好像是一种暗示吧。他与帕尔墨有关系吗?还是他把什么材料卖给了帕尔墨的竞争对手?这种唠里唠叨的事情真让他心里厌烦透了,可是,总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吧。这是他的一个心头之患,一想起这件事儿,想起他的记忆曾经出过毛病,他心里就觉得不踏实。
  这种旅行也变得越来越乏味了。要是在这种似睡非睡的旅行中发生点儿什么特殊的事情就好了。凯里班发现自己的眼睛总是在积极地搜寻着眼前那些细小的变化,例如,小树、灌木丛一类的景物,而且总是盯着它们;偶尔也会看着一块大石头,猜测着它是不是意外从天上掉下来的,好像他是在寻求一种安慰。他试着自己跟自己玩情报间谍的那种游戏,可是,一看见眼前的这些小草、天空、石头,顿时就没有了兴致。
  凯里班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着远方的地平线。
  那儿就是那个国家,就是那个国家的心脏,他的心脏也在那儿等待着他,所有的精英们也在那儿等待着他。

《死亡面具》作者:[澳大利亚] 迈克尔·普赖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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