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船舷下方掠过的海水,蓝得发紫。这艘破烂的三桅船,张起它独一无二、有如打蛋器般的风帆。在无涯无际的平滑海面上,刻划出三条平行的水痕。
  东北风乘乘地吹拂着,诱使他兴起纵身海洋,享受鱼之乐的念头。天太热了,产生如此冲动的行为是极其自然的。但是,卤莽从事的后果是看得见的:这水手深知不可小看三桅船看似纹风不动的船速。即使他游泳的速度再快(没有人比他更快了)。他的船——在舵轮迎风拍击海水的情况下——会一眨眼就把他抛得老远。于是,一艘没有了船长的三桅船便就此远离了他,乘风破浪迎向那地平线了。
  然而,游泳的念头仍极诱人。平滑如镜的海面,温柔可人,会使你忘却了潜藏其下的种种危机。当然,海水上方同样也有危险的——像是鲨鱼,还有人类——但这名水手为了对付这两者,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和风不断吹送着。他的船——拖着一条粗重的锚链——是由铝金属、塑胶、玻璃纤维等材料拼凑而成的过时破烂贷。它长达四十尺,和它的船长一样不合时宜,而且也一样地没有名字。三具尺寸相同的船体被编合在一起,共用着同一个甲板。每一具船体上都可看出童稚的手法。尽管如此,船长和三桅船看来都有一种怪异的光滑。而且,不论这种灰扑扑的滑溜外观,是它承袭了他的沿伸。或是他承袭了它的沿伸,这问题都和水世界本身一样难解。
  他就住在这里,住在他无名的船上。陶土的盆栽——深绿色的果树是单调无生气的船体上,唯一的点缀——是唯一的另一种生命形式。和风时兴的旋律,从古老的仪表板,传送到航海图上,叮叮咚咚地唱着不成曲调的忧郁之歌;船头上也发出独有的打击乐声,颇具阴森之气。驾驶舱里的操作方式,懒洋洋地配合着洋流。他在海洋的咸水里洗过的衣服,受到微风的吹拂,扭来扭去的挂在晒衣绳上。一块拼凑而成的遮阳板、一张摇摇欲倒的折叠帆布椅、一挺外壳带着血渍的捕鲸炮——是他拥有的良伴。
  他脚下一只沾着黄色尿渍的大玻璃罐,对于他已长期地完美达成的目标而言。根本就不能算是挑战。他以弧状射出的尿液,进入了玻璃罐,和他的船体在慵懒的海面上面出波纹的动作是同样的柔和。他很快地扣好裤扣——被剪掉裤管的牛仔裤,年龄比他还大得多了——端起那装有宝贵黄色液体的大罐子,走向他自制的饮水再生机器。他将尿藏倒入塑胶漏斗以后,整个再生的过程便开始了。他站在一旁,脚下打着拍子。等候尿液通过一些球体、过滤孔、一些管子和一组设计巧妙的阀门。这组阀门装置是住在一处环礁上的一个瘦巴巴的老商人卖给他的,他强调它的原始发明人曾是“陆地时代最伟大的科学家,名叫卢比·金堡”。
  当黄色的液体完成了它艰辛备至的旅程时,一个栓子就被扭开了;搅拌好的成品又回到口渴的水手置于阀门装量下、那原先的大玻璃罐中,尿被黄浊的特色只剩下苍白的记忆。
  他将玻璃罐捧到唇边,一扬头,液体又回到了他的体内,他连最后一滴都不放弃,顺便清理了他的牙齿。然后他以一贯精准的动作,把残留物呸在他栽种莱姆果树四周的覆土上。
  饱经风霜的水手,有着一副钢筋铁臂。他此时除了穿截短的牛仔裤以外,什么也没穿。他佩着带鞘的短刀,戴了一个贝壳耳环——类似的装束在另外的时代中可能会被公认为帅气无比。但由于长期守望的缘故,皱起的眉毛下,出现了无数的纹路。他的脸孔严峻,深纹毕现,但大部分的轮廓被乱蓬蓬的鬓毛遮掩了。还有些髭须的长度甚至与肩头等齐。被阳光照耀的棕色头发里,埋藏着一个秘密。
  船身突然一个倾斜,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他飞也似的奔向船尾,看见附在绞盘上的锚链,扇状的尾端被扯得很紧。绞盘上一个生了锈的古老仪表显示出在四百零三尺的深处,他的拖网被什么阻挡了……
  他以迅速优雅的动作从甲板上拿起一个有拉链的打捞袋,又抓起他的工具腰带,很快地系在身上,并选了一个铅锤——重量刚好,不会太重也不会太轻的——绑在锚链的摩擦手控煞车上。然后他站起来,翻转了一个塑胶奶瓶做的计时器,让干鱼子穿过一个洞口,进入附着于绞盘的一个托盘中。
  他必须潜泳入水,在鱼子计时器尚未漏完之前,把拖网里的东西弄进打捞袋里。计时器会连动一根杠杆装置,自动收起锚链。
  这项在海平面有如紫色薄翳的水底进行的工作,耗时良久,远超于一个肺活量最大的人所能忍受的时间长度。但这水手并没有错估:他不是傻瓜,他也不担心。
  他只花了一会儿的工夫就蓄足了所需的氧气,两只有蹼的脚站好了,并且将藏在发丝中、耳后的腮瓣调整好。
  然后他从船边潜入水中,投身于大海欢迎的怀抱中。



《未来水世界》[美] 马斯·阿罗·祁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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