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科莱茨峡谷

 



  科莱茨大峡谷处于马里纳里断层线的中心地带,它由两个平行的海底槽组成,中间隔着一条大山岭,就似地球上干枯的海底一样,仿佛是地质构造中的两个大餐盘慢慢地向两个相反方向移动后剩下来似的。
  他们往密封舱爬去。
  “创造了历史,指挥官。”休斯敦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有轻微的讥讽。“将足迹印在火星上,你是第一人。”
  “创造历史?”她带着辛酸轻声地说。“我们正在为活命而努力。”
  密封舱是一个棺材似的小舱,开舱或关舱通过转动舱身来完成。由于动力系统已经关闭,他们只得用手转动笨重的轮子来开舱。琼妮穿着僵硬的宇航服先头出舱,一到舱外,她站在窄窄的扶梯上,看着火星。
  红红的太阳显得很渺小,依然低垂在尘土蔽日的天边,火山口底依然是阴暗的阴影。他们到过火山口边缘的乱石丛中。高高的黑色火山壁上直立着一块火山岩,着陆船就斜靠在这块火山岩上,才没有倾倒。外面的景象看不见,她浑身冒出一股冷汗。
  在她的想像之中,这一次着陆计划非常周详,完成任务的过程不会太复杂。很可能着陆在这样一个位置上:要对什么进行摄像就可以摄像.把设备一件一件地摆出来,收集岩石和土壤标本,钻探永久冻土,将他们得到的数据带回到“战神”号上去。现在,这个简单的梦幻已经破灭,她受到这块异星岩石的嘲笑,受到这恐怖天空的嘲笑,受到从来没有人到过的这片火星表面的嘲笑。
  造成这种局面,究竟是谁的责任?
  这已经不重要了。她在这套僵直的宇航服里耸耸肩,往下爬去,踏上了斜坡的棕色松土上。她回头一看,见休斯敦斜挎着摄像机,对准她留在尘土中尖尖的脚印照相。她笑了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招招手让休斯敦也下来。
  他们沉重缓慢地走了几步,回头看着倾斜着的“麦哲伦”号。“麦哲伦”号卡在悬崖上,才不至于下跌,但是着陆船的起落架和火箭发射嘴已经深陷在悬崖背风处的斜坡上。休斯敦后悔地摇头,举起摄像机摄下着陆船损坏的情况。
  “嗨,指挥官?”他若无其事的声调再次唤起了她已经强压下去的怒气。“下一步该怎么办?”
  “正经点!”她的声调太严厉了,她停了一会,尽量使自己说话温和些。“既然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凯利根,你应该意识到我们所处的危险。”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们所处的危险,指挥官。”他戴着防护帽,看不见他脸部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似乎高兴得出格。“我们离开这里吧!”
  “如果我们能离开的话,”她没有把握是否能离开这里,因而感到忧伤,但她尽力使自己恢复领导者的角色。“第一件事,我们得搞清现在所处的位置。”
  他们的下方是张开的火山口,犹如一只充满橘黄色阴影的巨碗。她朝着火山顶爬去,这是被异星撞断而凸出的岩壁。他跟在她后面慢慢地爬着,跟上了她,他们就一起停下来看看对面是什么。西面的斜坡上到处是火山喷出岩浆碎片,一块巨大的火山岩,火山顶上尽是参差不齐、四周堆积着被风吹来的尘土。再过去,几乎是一片平坦,点缀着一块块不同的颜色,红的、黄的、棕色的,一直伸展到尘雾弥漫的地平线上和柠檬色的天空。一个好的驾驶员会着陆在那边比较平坦的某个地方,但是,她忍住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有主意了?”她问道。
  “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显而易见的想法。”他又耸耸肩,言语举止还是太随便。“修好着陆船。恢复动力之后呼叫‘战神’号。寻找水源。将赫尔曼的感应器摆出来。为巴罗瓦把这儿的景色摄下来。这些事情做完之后就起飞升空。”
  “好极了。”她不得不同意。“我要你先将火箭发射口露出来。”
  “没问题。”他转身看了看火箭发射。“我认为是火箭发射口被堵住了,所以聚变发动机发动不起来。”
  “我去检查一下。”
  他似是而非地敬了个礼,就拖着沉重的脚步朝损坏了的着陆船走去。她在火山顶上又呆了一会,考虑着:假如来了救援船,可以在附近什么地方着陆。砾石坡下,西面几公里处是理想的着陆点。
  她还没有跟上他,他就已经把工具舱打开了。因为动力系统出了故障,他只有用铁镐和铁锨来挖火箭发射嘴。虽然穿着笨重的宇航服,他挖土的动作还是像运动员那样的轻巧和优雅。他太多才多艺了,她深有感触地想道,他也太富有了。
  是不是因为她自己拥有太少而灵魂扭曲了?由于被这突如其来的疑虑而困扰,她想高喊几句鼓励性的话,但是他理都不理她。
  他在着陆船的下方挖着。表面的尘土松软细小,火星引力也小,很容易挖,抛掷挖出的土也不费劲,但抛掷出去的尘土开始的时候似乎停在空中静止不动了,似乎马上就融进空气,与空气合为一体,然后才慢慢地在他四周弥漫开来,形成一股黄色的云烟,这股云烟越来越浓,他竟然连着陆船都看不清楚了。
  往下挖了还不到半米深,铁锨碰到了一块黑色的厚岩石,他只得用铁镐将它敲碎。穿着厚厚的宇航服,不久就汗流浃背了,而防护帽上附着的尘土使他视线模糊。看到火箭发射器受到严重损坏,他感到震惊和痛心。飘散着的尘土就像黄色液体一样飞回到他挖的坑里,等到他将起落架和火箭发射口挖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到达了赭色的天顶。
  他终于完成任务爬回到密封舱里,拍打着附着在宇航服上的尘土,他转着身子拍打的时候,有些灰尘就附着在他的身上了。他进了密封舱,取下防护帽,只觉得吸进一股酸味的灰尘,既辛辣又苦涩。他一阵咳嗽,结果弄得灰尘没头没面都是,嘴唇上留下一股奇特的金属味。
  宇航服里面的紧身衣已经在滴水,他脱了下来,咳嗽了一声,突然浑身发抖,仿佛火星上的彻骨寒冷已经跟随着他进了密封舱。他多么希望这个时候能冲个热水澡,但是着陆船上可没有这样奢侈。他用毛巾擦了擦身体,想把留在嘴上热辣辣的灰尘怪味给擦掉。穿上干燥的紧身衣之后,他寻找着琼妮,发现她弓身在指令舱的电脑上忙着。她用一种心烦意乱的眼神回头看着他。
  “发射口的堵塞物已经清除,”他说。“底部损坏得很厉害。”
  “修不好吗?”
  “我也不知道。”他耸耸肩。“我调整调整看,但不可能调整得很准确。可能是因为边上的冲力太强的缘故。启动动力系统,我再试试火箭……”
  “动力系统出故障了。”她沮丧地摇着头。“你说得对,凯利根先生。似乎是喷气口堵塞,将设备全都震坏了。”
  “我们能把它们修好。”
  “这些设备是修不好的。”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用手将苍白额头上的一缕湿发撩起。她看上去就像是受到了伤害的小孩子,他真为她难过。“喷气口堵塞,显然产生了强电压,击坏了整个系统,烧坏了氦喷射器,击坏了主电脑。这我就修不了了。”
  “这样说来,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是困在这里了。”她悲凉地点了点头。“动力系统坏了,电脑系统坏了,无线电发射系统坏了,无论如何都起飞不了。我看也不大可能得到救援。”
  “除非……”她打住话头,表情严肃,皱着眉头。“不过我们确实有飞行选通脉冲装置。”
  “他们在遥远的火星轨道上运行,你认为发出的脉冲他们能收到吗?”
  “我想,可能性不是很大。”她又撩了撩额前飘散着的头发。“但可以使用电池的能量发出脉冲信号。我们不妨一试,恐怕也是我们所能尝试的惟一办法。”
  “如果他们一直在观察的话……”他尽量装得乐观。“他们会知道我们的着陆地点的。”
  “误差准许度也许有几百公里方圆的范围。”说了这句话之后,她突然将身子挺了挺。“我们可以试一试,凯利根先生。我们不能失望,但也要面对现实。”
  “承认我们是第一批火星人吗?”他强装欢颜。“也许我们要在这里呆下去了。”
  “如果我们要呆下去……”他看到她的牙齿紧咬着下唇。“凯利根,对不起。”她低声说。“如果你要责怪我的话,我只能说抱歉。”
  “别放在心上。”他耸耸肩。“如何面对现实?”
  “谢谢,凯利根先生。”她严肃地点着头。“现实问题首先是使我们活命的食物和氧气。我们已经将贮存的食物带来了。定量减半,也许可以维持一个月的时问。留下来的电池电力不久就会用完,但是我们有为赫尔曼收集数据用的太阳能电池板。把这些电池板接在离子交换器上,可以供我们正常呼吸。只要有可能,我们都要坚持下去。”
  他看着她,她穿着蓝色的紧身衣,即使现在脸上和眼睛里都有一种阴暗的东西,也与以前一样可爱,他不禁潸潸泪下。他站在那里,回想着与她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他第一次遇见她是在火星开发公司的舞池里,当时她正与阿凯迪·拉夫林跳着舞。后来在飞船上又碰了面。她对得克萨斯工业巨头的蔑视。他们一起在月球上的选拔赛。在飞船上这么长的时间里,她总是与阿凯迪·拉夫林在一起,使他妒火中烧。
  他很想把她搂在怀里,把自己的真实感受告诉她,但这样做当然不行。对她来说,他依然是与马迪·戈利一样的花花公子,而马迪在香格里拉娱乐中心试图强暴她。而她还是莱克菲尔德的叛逆者,而在探险队里是他的上司,当然没有心情谈情说爱。即使现在与她单独在一起,游戏的规则也必须遵守。
  “好的,指挥官,”他同她说道。“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她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后她眨巴着眼睛,仿佛她自己的眼睛也已经模糊不清了。
  “好的。”他看到她把要说的话哽咽了回去,但马上站起来,语气蓦地变得坚定。“请马上把太阳能电池板安装好。我去取摄影机,为了巴罗瓦将你的情形摄下来。”
  “我们忘不了巴罗瓦。”他咧嘴笑着,更加严肃地说道。“指挥官,不管我们相信不相信能活着回去,我们都必须装作一定能的,否则……”
  “没有‘否则’。”他看到她双唇发抖。“我们会坚持下去的。”
  “我想把火星巡游车弄下来,”他同她说。“没有动力,我们不能操作岩心钻取机,但是我们有一个土壤探测器,可以用来探测永久冻土。我要寻找可能有用的矿物,也可以为居住区选址。”
  “按你的意思去办吧,凯利根先生。”她重复了一句。“去办吧。”
  他们一起下了着陆船,选择太阳能照到的一块凸出岩石上安装太阳能电池板。他安装电池板、将电缆通到着陆船上,她拿出摄像机将整个过程全摄了下来。放置火星巡游车的舱门拖到地面上,形成一个斜坡。当他将蜘蛛网状的火星巡游’车从着陆船里拖到地面,测试着车上微型氦发动机的时候,她也摄了下来。
  他收拾好探测器,继续向盆地深处驶去,一路上不时停下来,探测着水源,一次又一次,他看到测试数据而兴奋不已。金乌西垂,越来越低,警告着他该返回了。他还没有回到火山口顶端,太阳几乎到达了血红的地平线上,他发现琼妮在外面调节太阳能电池板的方向,以便明天能直接对准东升的太阳。看到他回来,她跑下来迎接他。他停好车,把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告诉了她。
  “好极了!”
  她就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天色越来越暗,他们就沿着扶梯上船。她粗粗地看了一下他带回来的探测器打印出来的数据。他俩以从地球带来的珍贵的水当酒,举起杯,为火星的再生而干杯,并将他们的定额饭菜拼在一起,举行“宴会”,以示庆祝。
  那夜在指令舱里,他们轮流观察着天空,轮流着试图睡一会。他们没有看到任何信号的闪烁,也没有合一会儿眼。相反地,他们说话比任何时候都无拘无束,谈着自己、谈着以前的生活、谈着火星的奇观、谈着自己对火星将来成为什么样的星球的设想,几乎无话不谈,就是不谈他们的恐惧。
  “凯利根,我对你就是不了解。”为了省电,着陆船里的灯全部关掉了,黑暗中他听到她就在身边轻声地说着话。“我到这里来是有理由的。我把自己和自己在莱克菲尔德的情况都同你说过了。我参加火星特训队为了逃避那里的生活。”
  “逃出来了,高兴吗?”
  “高兴极了。”她继续探究地问道:“但是你的情况不一样,你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要做得克萨斯巨头你没有问题;要权力你有;要女人你有的是;又有几百万几百万美元任凭你花。而你却到了这里。”她的声音具有讥讽似的挑战性。“我把什么都告诉了你,你也要回答我的问题。这样交换才显得公平,凯利根。”
  “这个交换我愿意。”
  他躺着,欣赏着她的呼吸声。能与她一起躺得这么近,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他都会感到心满意足。他怕破坏了这个美妙的时刻,没有说一句话。最后还是她打破了沉默。“你为的是什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这些钱,也许除了我能进入太空所用的钱。”她一声不吭,没有接话。他接着说道:“有一个女孩子,我孩提时代就爱上了她。她想要我娶她做妻子。”
  “但你还是离开了她?”
  “她一直知道火星在我心中的位置,就是不理解我。”
  “他们都不会理解的。”
  他听到她转动着身子,看着望远镜,观察着他们离开的“战神”号轨道。
  “只有星星,没有信号。”她的语速加快了。“这是些什么星星啊!一动不动,又这样明亮!所有的星星都带上了尘土的色彩。这个景象在莱克菲尔德是永远看不到的。”
  第二天,她驾驶着火星巡游车出去向南穿越盆地,对另外方向进行探测,而他却留下来照看太阳能电池板,使之对着太阳。傍晚时分她才回来。她进入密封舱的时候,灰尘从宇航服上飘落下来,使他们俩都咳嗽不已。
  “我试图……”她气喘吁吁地说。“试图在进来之前将衣服上的灰尘拍干净,但是,灰尘粘得到处都是。”
  “令人讨厌的东西!”他咕哝着。“因为灰尘太细了。这是在风中飘了几百万年,被磨成细粉了。”
  “但是,这粉尘……”她又说不出话来,扮了个鬼脸,擦了擦流泪的眼睛,他看得出她是想笑的。“能成为肥沃的土壤,”她能说话了的时候就轻言细语地说。“当我们有了水的时候——水我们肯定会有的。我发现粘土之下,探测器所及的地方,到处是水冰。如果我有时间继续向南走,也同样会发现到处是水冰。”

  第二天早上他向北去。
  “我要为巴罗瓦将科莱茨大峡谷摄下来,”他这样同她说道。“如果我能到达那里的话。”
  “科莱茨大峡谷离这里很远。”她摇头说。“你知道她在太空中已经摄了很多照片了。”
  “巴罗瓦你是知道的。”他冲她做了个鬼脸。“她一直要从悬崖上拍摄景色。不管怎样,我自己也想看看。摄下的照片应该让大峡谷看上去像一条灌溉渠。”
  “小心点!”她不无担忧地告诫他说。“你会进入靠近峡谷边缘崎岖不平的地带。凯利根……”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说不下去,过了一会她更加温柔地接着说;“我认为你太爱冒险了。”
  太爱她了,这也许没有错吧?由于他认为“战神”号上没有人会看见他们微弱的信号而感到痛苦,他真想把她拥进怀里,如果可能的话,让她高兴起来。但这样做她可能会认为有点出格。她永远不会忘记他是谁。他们目前的景况是处于停战状态,这种状态不能破坏。如果他够幸运的话,就像现在一样,就有可能使他们活下去。
  如果他们能活下去的话:“好的,我的老大姐。”他冲着她咧嘴,试图开开她的玩笑。“我会小心的。”
  “说到做到,休。”她不再叫他凯利根了。“拜托了。”

  按照航行图的标示,大峡谷中心是在北部200公里处。
  他先朝西行驶,到达崎岖不平的干湖边缘之后再拐向北行。他加大马力开着火星巡游车,但是古老的干湖湖底可不是什么公路。因为湖水干涸,狂风长年累月肆虐,使沙丘之间形成高高低低的土堆和深浅不一的小坑。早晨过去了一大半,他突然发现前面有一道高高的斜坡,这时他才走出100公里。这是北部的湖岸,他这样判断。过了这个斜坡顶端,前面的路越来越崎岖不平。他一次又一次停下车探测,探测器一次比一次钻得深才发现永久冻土,后来就探测不到永久冻土的踪迹了。他推测:在早期某个时候,这里的地面温度越来越高,这是因为火山爆发的缘故。靠近大峡谷中心的地方,永久冻土一定是被融化后冲走了。
  这里没有水,也没有希望找到水,但是他被自己奔放的想像力牵着了鼻子。盆地底下冰层很厚,能有足够的水使火星恢复活力。沉浸在这种想像之中,当他发现太阳已经挂在中天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他驾驶着火星巡游车登上了一个孤零零的火山口往前看,还是看不到科莱茨大峡谷的影子,但是他不能回头。既然快到了,怎么能往回走呢?他继续发动火星巡游车,车速太快,不慎往狂风的杰作--裂隙中跌去。
  他赶快倒车,但是火星巡游车不肯在陡峭的斜坡上往回走,依然左右摇晃着向坡下撞去,撞到了一块岩石,将他抛出车外。他被抛到一个被狂风卷起来的碎石堆上,头昏目眩、气喘吁吁地在那里躺了很长时间,痛苦地回想着琼妮要他小心的告诫。
  当他能动弹了的时候,就爬起身来,没有听到漏气的声音,也没有发现宇航服有什么破损。火星巡游车翻到地,工具箱撞开了,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他收拾好磁盘、照相机、修理工具、充气帐篷和宇航服的备用零件。他从碎石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头脑中想起了琼妮急切的声音。
  “回来,凯利根。你太爱冒险了。”
  如果他想赶在日落之前回到着陆船,现在当然应该往回他有没有胆量在火星上露天度过一夜?
  当然火星上夜里的气温被地球上任何地方都低,但是因为火星上的空气稀薄,不会像地球上稠密的空气那样很快地偷走他身上的热量。充气帐篷是隔热的。动力电池和滤波器足够他再呼吸一天的时间。身上带的食品袋有足够的水和能量饼干。他不是为了巴罗瓦,而是他自己想亲眼看看大峡谷。他继续朝前行驶。
  朝前行驶的情况就更糟了。斜坡更陡,裂隙更深。断裂,他认为是火星地壳构造的张力已经将表面撕裂的结果。这些断裂点使火星巡游车不断地颠簸。尘土太松软,车轮两次陷入土中,他只得下车把它推到硬地上。
  不久,一个宽阔的裂口挡住了去路,虽然比次峡谷还要小,但火星巡游车却过不去,他只得向西顺着裂口的边缘绕了好几公里才绕过去。如血的残阳即将下山的时候,他才走出这条裂口。天色突然暗了下来,没有一丝的迹象,他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更加陡峭的裂口边缘。
  再往前几米的话……
  他赶紧刹住车,坐在那里直发抖,越想越怕。

  科莱茨大峡谷!
  大峡谷里已经填满了黑暗的阴影。犬牙交错的大峡谷边缘那边,他所能看到的就是黑暗和色彩奇怪的星星。当最后他的呼吸和脉搏恢复了正常之后,他把车倒回到离大峡谷边缘稍远也稍平坦一些的地方。
  他将透明的充气帐篷充好气,取下防护帽,等待着天亮。穿着宇航服他觉得十分笨拙,驾驶着火星巡游车一路颠簸,又在路上跌了一跤,觉得浑身无处不痛,但是为了保暖,他还是穿着不脱下。
  他试着睡觉,夜里一次从梦中惊醒,梦见自己成了一个孩子,跌进一口结冰的池塘里,奄奄一息,池塘里的冰块在他身下裂碎,但是他全身麻木僵硬,无法游泳。他的母亲在岸上焦急地奔跑着,用琼妮的声音叫喊着,说他总是太爱冒险,但是她离他太远无法伸手帮他。
  他感到冰冷,浑身冒冷汗,抖个不停,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敲打着屁股,想使自己暖和一些,并躺在那里想:要获得救援是十分困难的了。选通脉冲信号可能传不到太空。“战神”号上是否有人恰好对着望远镜在恰当的时刻、以恰当的角度观察着火星的茫茫黑夜呢?
  不大可能。
  感谢上帝,太阳终于升起来了,他转动着僵直的身体,戴上防护帽,将帐篷放了气,钻出帐篷,扶住火星巡游车的座位站了起来。他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块岩石舌头般突出,他站在车旁,而他的车子就停在舌尖般的顶端。岩石两边石屑纷纷剥落,掉入看不到底的深渊,他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岩石的东西两面,石屑不停地跌落着。铁红色的岩石犹如孤笋突起,高出不知年代的黑色玄武岩构成的无底深渊黄色斜坡。西方有一片火红的色彩源源不断地往这个深渊倾注,一阵飓风,卷起浓雾,横扫着被狂风切削而成的尖,匆匆地去迎接初升的太阳。远方金色雾霭中的群山隐隐可见。这是中心山脊,他想道。大峡谷的对面山壁距离太远,还看不见.电池从工具箱里跌出来的时候损坏了,他这样想道。旧电池至少还有一些电力。他呼吸着防护帽里浑浊的空气,又摸索着氧气袋的插栓。第一次他没有抓住,刚换上去的电池从戴着手套的手里跌落,无论如何,风扇已经开始转动了。他又可以自由呼吸了,就把火星巡游车开得比先前更快,不料车子将他抛出车外。这一抛,把他带回到童年时代。他父亲送给丽安小马驹的第一天,小马驹就将他从马背上抛了下来。其感觉完全一样。好在火星巡游车将他抛下来之后,也就停下来,就似当年小马驹停下来等他一样。但是他咳嗽得厉害,脚步踉跄,好不容易才爬回到车上。
  防护帽中有灰尘?
  这不可能,但是他接二连三地咳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连东南西北也辨别不清,总算看到了即将下山的太阳才认准了方向。太阳越来越低,光线也越来越暗,不管怎样他可以顺着车辙走,也用不着思考,只要在摇摇摆摆的座位上坐稳,眼睛看着车辙,将思想集中在回到琼妮身边就行了。
  他又咳嗽不止,憋气憋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胃里翻江倒海似的,他紧咬着双唇,硬是不让吐出来。千万别吐。不要吐在防护帽里。坚持下去。顺着地面上的车辙走--尽管这些车辙已经不很容易看清楚了。血红的太阳在铜色的浓雾中显得苍白无力,被浓雾吃得只剩下一半,转眼就消失了。
  发动机熄火了。
  氦发动机会熄火?不会熄火的,可能是在火星上使用不适宜。他试了试所有变速档和开关 发动机就是肩动不起,只得扔下火星巡游车。虽然已足子夜时分,仇粉红色的星光会给他照亮道路的。他咳嗽着、喘息着,跌跌撞撞地向坡爬去。
  他认为山坡旁边的岩行他都己得清楚,在星光下,这些岩石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块接一块地排列着,但是这个时候他却没有把握了。路面看不清楚,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接着又被绊了一下,终于跌倒在地。
  他面朝躺在地,想着琼妮这时可能坐在驾驶舱里,观察着天空,看看他们发的信号是否有了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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