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亵渎

 



  说话的声音引导赛勒斯来到了家里难得使用的客厅里e房间里没有开大灯,詹安妮、普赖尔和霍尔贝围着一张抽木咖啡桌呈半圆形坐着。桌上放了盏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线,另外还有一个水晶细颈水瓶和几只杯子,里面红葡萄酒的液汁在柔和的灯光下闪烁着。房间的角落仍然阴沉沉的,墙上有几个移动着的阴影。
  “哦,赛勒斯,是你吗?”霍尔贝有些口齿不清地说。
  “是的,先生。”
  亚历克斯和贝丽妮丝都不在,赛勒斯感到有些惊慌失措。他仔细准备好的所有言辞都忘得于干净净,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急忙伸出手去与霍尔贝握手。
  来访者看起来有些吃惊,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他握住赛勒斯的手,使劲地摇了摇。当赛勒斯意识到自己不仅提早到来,而且莽撞地要和别人握手,这些失礼的举动,使他的脸羞得通红。多么愚蠢!当一个月球人害怕染上疾病而避免与地球人接触时,而自己却强人所难。
  “坐下吧,孩子。”普赖尔说。“你要喝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赛勒斯怯生生地坐在一张凳子的边沿上。
  他的到来似乎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除了墙上那座外祖父遗留下来的时钟发出滴答声之外,房间里一下子沉寂下来。他真的希望手中也能有一杯红葡萄酒,这样他就不至于手足无措了。
  贝丽妮丝来了,这才给他解了围。
  “霍尔贝博士,这是贝丽妮丝。”普赖尔介绍说o
  “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霍尔贝再一次站了起来。“她非常可爱,真的非常可爱,”他对詹安妮说。“你从来没有提到过。”
  贝丽妮丝很快地看了赛勒斯一眼,只见他把眼光投向了詹安妮,而詹安妮嘴唇仍然紧闭着,神态冷漠。普赖尔伸出手去,把手搁在她的胳膊上,微微地摇摇头。
  哈蒂进来了。“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请到正餐厅去。”它宣布道。
  房间里所有的人都站起身来跟它走了出去。
  “亚历克斯在哪里?”普赖尔问道。
  “在这里。”亚历克斯突然出现在楼梯口,他与大家一起向餐厅走去。
  “哦,你在这里。康拉德,这是我们,唔,家族中的第三个成员。”
  “我们的家族?”赛勒斯对普赖尔选择用这个字眼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他不知道他何时被授予了这样的地位。

  “味道真不错。”霍尔贝博士口中含着食物,有些含混不清地说道。“这是什么?”
  “用鲑鱼做的奶油冻。”詹安妮说。
  “太好吃了。我还从来没有吃到过真的鱼。这味道比起我们月球上食用的海鲜替代品来,不知要强多少。”
  除了刀叉碰到盘碟的声音之外,房间里又一次沉寂下来。就餐时的交谈一直是间断、短促的,在电子烛台火焰般的光线照射下,瓷器餐具和水晶装饰品闪烁着微弱的反光。
  赛勒斯犹豫地又去吃了一口奶油冻,他并不喜欢鲑鱼。他看了一眼在桌子另一端仍然空着的椅子:幸运的教授,他逃脱了整个难堪的聚会。
  赛勒斯对亚历克斯突然的发问吃了一惊。“霍尔贝博士,”亚历克斯说,“我读过你关于沙鼠染色体基因排列图的专题著作。”
  “我从没有想到我的著作会在这里出版。”
  “只是在最近才读的。因为很难找到有关遗传学方面的书籍,甚至包括我的外祖父的作品。”
  “你的外祖父?”
  “乔治·詹安妮。”普赖尔代为回答说。
  “但我以为……”
  “晤哼!”詹安妮大声地清了清她的嗓子。“哦,当然了。他是艾里克松金质奖章获得者。”
  “请告诉我,霍尔贝博士,你是否用人的基因做过实验?“这样的实验在月球上是难以想像的。”
  “也是具有潜在危险的。”赛勒斯说。
  “相反,假如具有合适的条件,就没有理由认为我们不能利用人的基因进行实验。至于危险性么,关键是要从哪个角度去认识。”霍尔贝用叉子刮着盘底那所剩无几的鲑鱼奶油冻。
  “我确信那就是在大灾难发生前遗传学家所持有的观点。但请关注一下,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赛勒斯被月球人如此轻描淡写地谈论这样一个问题激怒了。
  “——次小小的意外,竞然使遗传学倒退了五十年。”普赖尔说道。
  “小小的?你怎么可能把所发生的一切作出如此微不足道的结论?”
  “那是与所进行的大量工作相比较而言的,譬如说找到了治疗先天性疾病的方法。”
  “难道那就可以作为所发生的一切的借口了吗?”
  “不打破鸡蛋壳的话,你就得不到蛋黄。”
  “那是极为荒谬的……”
  “赛勒斯!”詹安妮的口气非常严厉。
  “如果在月球上禁止用人类的遗传物质进行实验,必然会影响到你的发现。”亚历克斯说。
  “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这样。但是,有趣的是我们能够确定在所有的种系中,哪些基本的基因是相同的。举例来说,与狗的眼睛颜色有关的核苷酸和猫的是一样的。”
  “这听起来很有趣。”
  “每个种系都有它自己特有的染色体组合和数目。无论在哪个地方,从一对染色体到超过一百条染色体,染色体的相加形成的组合形成了种系。染色体上存在着基因链接的准确位置。”
  “包括那些人……”
  “当然了。人与其他种系的动物一样也是依从盂德尔遗传定律的。”
  贝丽妮丝发出一阵急促的喘气声,这引起了赛勒斯的注意。他看了她一眼。她的脸变得通红,神情显得很愤怒。
  他往后转向霍尔贝,“我确实期望人会比黄色和绿色的豌豆要更重要些。”
  “只是因为染色体排列中基因链的排列顺序不同而己。”
  “假如你能重新排列人类的基因,你会得到什么呢?”
  “不知道是什么人呢。”詹安妮突然插话道。
  “多可怕啊!”贝丽妮丝叫了出来。
  “贝丽妮丝,镇静些。”普赖尔说。
  她不理会他的告诫,“你们真是太可怕了,你们所有的人。重新排列基因!把上帝用他的想像创造出来的东西破坏掉。这是亵渎。没有人拥有这样的权利去……”
  “贝丽妮丝,”亚历克斯说,“假设上帝确实存在的话,他也会给我们去创造某些东西的能力,不去使用这种能力是否也是一种错误呢?”
  “假如上帝并不存在,”霍尔贝说,“那么就不存在什么问题了。”
  “我不想听到这个!”贝丽妮丝站了起来,从房间里冲了出去,没有人来得及阻止她。
  接下来是长时间令人难堪的沉默,房间里只有哈蒂偶尔发出的马达声,它沿着餐桌在收拾碗碟,然后送上了餐后的甜食——漂浮在绿色薄荷酱里的梨。
  “凯瑟琳,”普赖尔最后说道,“你确实需要对贝丽妮丝多加关照,她对宗教似乎过于狂热了。现在已经走得过远了。”
  “为什么我们要对贝丽妮丝的行为横加干涉呢?”
  “亚历克斯!”詹安妮责备道。
  “对不起。”赛勒斯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里?”詹安妮拿起调羹,吃了一口梨。
  “去看看贝丽妮丝究竟怎么样了。”
  “坐下。晚饭还没有吃完呢。”
  赛勒斯重新坐下了,但他的脸气得通红。
  “对所有冒犯之处,我深表歉意,霍尔贝博士。”普赖尔说道。
  “我发现整个事情经过非常有趣。”霍尔贝干笑着说。
  为什么?赛勒斯忿忿地想着。难道他以为我们为了他的缘故在有意演一出戏吗?他朝亚历克斯看了一眼,亚历克斯向他耸耸肩,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正巧在这个时候,教授回家来了。他从容不迫地镀步进入了餐厅,坐了下来,脸上带着一丝善意的微笑。他用眼光扫了一下餐桌,问道:“今晚吃什么?”

  “贝丽妮丝。”赛勒斯轻轻地敲着他姐姐的房门。
  “走开!”
  “请让我进来。我要和你谈谈。”
  “我要单独呆着。我不想……”
  “那么,你都好吧?”
  “是的。”
  贝丽妮丝的门突然打开了,赛勒斯被吓了一跳,贝丽妮丝冲了出来。她正穿着她的外套。她的眼睛红红的。脸上因为残留着泪痕有些发亮。
  “贝丽妮丝,我……”
  “我现在不想谈。”
  “你到哪里……”
  “圣玛丽教堂。请让我过去。”
  贝丽妮丝与赛勒斯探身而过,向着楼梯走去。忽然她转过身来,他张开自己的手臂,她扑到了他的身上。他们相互拥抱着,她伏在他的肩上又抽泣起来。
  “好啦,贝丽妮丝。”
  “那个可恶的人。说起那些可怕的事情,竟然那么轻描谈写。”
  “好了。”赛勒斯重复地说。他并不很清楚她为什么会这样悲伤。霍尔贝确实有些令人反感,但似乎不值得这样歇斯底里。
  贝丽妮丝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从口袋里拿出纸巾,轻轻地擦着自己的眼睛。“我仍然要到圣玛丽教堂去,”她说,“我需要……我得去,再见。”
  她转过身去,很快地下了楼梯,赛勒斯根本没有机会去阻止她。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赛勒斯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惟恐与霍尔贝博土,或者更坏的,与詹安妮不期而遇。他听见了哈蒂的马达声,它正在屋子里整理房间,而贝丽妮丝正在音乐室内练习钢琴。
  他打开音乐室的门,贝丽妮丝抬起头来,对他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停止她的演奏。他向她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她看起来精神状态还好,他感到宽心多了。他再一次回到了门厅里,寻找着哈蒂。
  “亚历克斯在这里吗?”赛勒斯问道。
  “今天早晨亚历克斯少爷还没有从他的房间里下来。”
  “那么詹安妮呢?”
  “詹安妮夫人是在7点钟与普赖尔先生和霍尔贝博士一起离开家的。”
  “我想教授也已经走了?”
  “是的,赛勒斯少爷。”
  “好吧。我去吃些早饭。假如亚历克斯下来的话,告诉他到厨房里和我一起吃早饭。”
  “是,赛勒斯少爷。”
  费奥里家的厨房装饰得金碧辉煌,所有的橱柜和器具都采用闪烁的、类似金属的塑料材料,装饰品和窗帘大多是用深浅不同的蓝色和绿色。赛勒斯用一种全新的感受打量着,回想起他曾经长时间呆过的丽亚家那个截然不同的厨房。
  即便是他已经想到了丽亚,他还是迅速地把这个念头压抑下去。他不希望自己和她的关系发展得更远。这里有的是像丽亚一样富有吸引力的姑娘,而且她们的脑子更好使。他确信过去的一切会很快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遗忘的。
  他一边咬着他的烤面包,一边慢慢地走向窗口。他看到园丁正在捡树叶,昨夜的那场大风吹得庭院里到处都是落叶。
  “赛,你在哪里?”
  亚历克斯突如其来的发问,让赛勒斯吓了一跳。
  “我说,‘你在哪里?’显然不会在这里吧,因为我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已经叫了你三次了。”
  “我只是在思考。”
  “有关丽亚,凯斯勒?”
  “不是。”赛勒斯有些负罪感地回答道。
  “我在那天晚上看戏时看见你和她在一起。
  “我是偶然遇见她的。”
  “运气不坏啊。这是她设计的圈套。你知道人家是怎样说她的?”亚历克斯提示性地抬起了他的眼脸,“你可以干得很坏。”
  “我也可以做得很好。”赛勒斯有些发怒。“得了,赛,你不是乘机……”
  “你别再说了!”
  “他确实很难相处。我也注意到你在餐后马上就离开了。”
  “你们把气氛搞得那样紧张,我想我还是早些离开为妙。”亚历克斯转过身去,继续挑选他的早点。
  詹安妮进了厨房。当她看见他们在里面,略略迟疑了一下,看着赛勒斯,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她随即又把话咽了下去。只是像往常一样,她对他们俩略微点了一下头。她走到了饮料配给机前,拿了一杯咖啡。当赛勒斯看见詹安妮时,肚子似乎因痉挛而痛了起来。后来见她不再因他昨晚的行为责备他,他才感到松弛下来了。
  亚历克斯提了一个也是赛勒斯最想问的问题。“霍尔贝博士在哪里?”
  “他走了。”
  “回月球了?”
  “像霍尔贝博士那样有威望的科学家不会不辞辛劳这么大老远地到这里来,就为了和我们呆一天。他正在访问其他大学和实验室的科学家。”
  “他会再回来吗?”
  “不,他不会再来了。”她端着咖啡,离开了厨房。
  赛勒斯看着亚历克斯,舒心地笑了。至少他们不会再面对那个令人讨厌的质询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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