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离开芝加哥,离开这个戴维斯出生、读书、结婚的地方,来到内布拉斯加州的布里克斯顿,他稍稍感觉到远离了自己,至少是远离了和芝加哥郊区紧紧拴在一起的那个自己。新英格兰地区那种坐落在山边,不远处就是冰川延伸带的小村庄倒还能唤起戴维斯对田园生活的渴望,但布里克斯顿却怎么也不能让他有这种感觉。他和琼开着租来的金牛汽车,从林肯机场出发,花了三个小时到达了这个小镇。从粗俗的邮箱,土气的门饰和红白相间的内布拉斯加风格车库门涂鸦中,戴维斯读出了布里克斯顿人对生活的无望。他顿时体会到了布里克斯顿每个小孩的感受,他们将要在这个小镇上度过的青春岁月必将在等待中耗尽,如同少年犯等待刑满释放。
  “看见那个了吗?”琼问。
  “没有,什么东西?”
  “那个招牌。”她凭短期记忆背出了那一行字,“内布拉斯加州的布里克斯顿,橄榄球明星吉米·斯皮尔斯儿童时代生活过的地方”。
  “那我们找对地方了。”戴维斯说。这时他们经过一个加油站,里面的油泵太老旧了,还在用滚动计量器来计算加仑。“哎呦,瞧,居然还有这种玩意儿。”
  天哪,我来这儿做什么?戴维斯问自己。第一次从电子邮箱中收到这条线索时,他觉得这个线索确实有戏,不像过去两年多时间里他追踪的其他六条线索。但这条线索可能只是相对来说比较吸引人,因为他收到的线索并没有预想的那么多。戴维斯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大多数打击犯罪的网站除了版主外几乎就没什么来访者了。也许全世界的人都在上网,但通过网络找人并不是什么好点子。
  琼在这儿干吗?他又想。他叫琼一起到这儿来的目的显而易见。琼体内仿佛有一个设置在时刻提醒她不能干坏事,如同盖革计数器测量放射能量的仪器。计算着铀的衰变。他一直在等待机会让琼陷得更深,他自私地知道琼陷得越深就越不会指责他,他也会感觉好些。寻找杀害安娜·凯特的凶手成为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事,琼是他惟一可以谈论这件事的人。假如现在他还继续去看婚姻咨询师的话,咨询师肯定还会说他与女性的每段关系都或多或少与他的婚姻有关。他明白在琼这件事上,这种说法完全正确。
  他的信箱里并不是经常有线索,但他每天早上都会查看一遍他的匿名邮箱,晚上又再看一遍。邮件通常发自查不到个人信息的户头,有线索,有建议,有时仅仅是鼓励的话。大多数人只是妄图得到那两万五千美元的赏金。他把所有邮件收集起来,分门别类。
  随着私家侦探不断提供最新一批贾斯汀近照,杀害安娜·凯特的凶手的肖像变得越来越清晰。戴维斯有了一项新技术帮忙——用于查找先天性疾病的第二代加强超声波软件——软件使得细节更加逼真。现实中,戴维斯没办法知道照片中的人是否越来越像他要寻找的那个男人,但是图片中的男子看起来越来越像真人,越来越真实。在他输入所有变量后,“造脸软件”(他已升级过两次,并且现在操作起来更加熟练)把可能性锁定在越来越小的范围内。
  在几十家专门服务于打击犯罪的网站中,戴维斯发现有几家愿意发表他的故事。他省略了很多可能泄露秘密的信息,包括地址,以此来保护自己的身份。但他公布了合成照片以及赏金数额。迄今为止,二十个人声称认识相片中的男子或是见过此人,通常的说法是在自家小镇外碰见了这个坏蛋。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排除了几条线索,最普遍的原因是线索提供的信息前后自相矛盾。他通过在家上网搜索公共信息来追踪另一些线索。根据一条线索,他驾车来到密尔沃基市威斯康辛州东南部港口城市。,在一家丰田汽车代理行四处窥探,以求见到一个名叫戴夫·迪巴尔托洛的销售人员。据说这人长得和“造脸软件”描绘出的凶手模样惊人的相似。他甚至在车行里试开了一辆花冠轿车,还得了个赠品,一个旅行小闹钟,这之后,他失望地将迪巴尔托洛的名字加进了一份大多数名字后面标记着“太年轻”或“没有作案机会”的嫌疑犯名单中。
  然后他收到了内布拉斯加州布里克斯顿的里克·韦斯发来的邮件。
  “你找的那个家伙是从这儿出去的,”韦斯写道,“他的名字叫吉米·斯皮尔斯,是咱们这儿的名人。”
  互通了几封邮件后,戴维斯了解到虽然吉米·斯皮尔斯的父母还住在布里克斯顿,但他其实早已不住在那儿了。斯皮尔斯是迈阿密海豚队三线替补队三线替补队排在二线替补队之后,队员球技被认为不如二线队员。的四分卫橄榄球队中的灵魂人物,负责发号施令,组织全队进攻。要在发球前看出对方的防守战略,利用“喊暗号”的方式来改变进攻策略。,在电视上经常能看见他站在边线上,戴着无线耳机、头罩、给抱团队员开赛前守方队员抱作一团商量防守战术。打手势:他是一面高收入的信号旗,穿着青橙相间的队服,把防守协理员的密码信息传送到并列争球线上。
  斯皮尔斯的照片很容易找到,戴维斯把能找到的都收集起来,为了拿到吉米·斯皮尔斯最新的官方面部相片,他甚至写信去索要“海豚队”的媒体指南。戴维斯不得不承认,金发帅气的吉米·斯皮尔斯看起来确实非常像“造脸软件”合成图片上的那个人——头发和鼻子不是特别像,但眼睛、下巴和嘴唇周围的部分像极了——如果戴维斯把斯皮尔斯的照片和贾斯汀的并排放在一起,很容易看出贾斯汀是小时候的斯皮尔斯。
  但最让戴维斯感兴趣的是斯皮尔斯的详尽生平资料,由里克·韦斯主动提供,后来在斯皮尔斯的媒体指南上得到证实。
  “吉米是个很棒的大学橄榄球运动员,”韦斯写道,“西北大学征战‘玫瑰杯’那年,他在海斯曼投票由体育记者投票选出美国最佳大学橄榄球运动员。中排名第六。”
  戴维斯不是球迷,但他记得几年前因为“野猫队”的缘故,诊所里吵得不可开交,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个赛季。琼是个大学队球迷(但她只喜欢母校加利福尼亚大学的球队),而格雷戈尔毕业于西北大学,是西北大学野猫队的忠实球迷,眼里根本容不下其他球队,野猫队一获胜他便穿成紫色野猫队的队服颜色。,把琼烦得不行。尽管如此,戴维斯看到斯皮尔斯的简历后仍禁不住浑身一颤:

  吉米·斯皮尔斯
  四分卫——12
  年龄:29岁
  大学:西北大学

  十年前安娜·凯特被害时,吉米·斯皮尔斯上学的地方离诺斯伍德城区不到五英里。圣诞节放假的那一个星期学校会关门,但是戴维斯确定这些运动员还会在伊云斯顿芝加哥北边的小镇,是西北大学所在地。训练,为争夺“加托杯”加班加点。
  这足以使吉米成为他的头号追击目标,从现在开始。
  由于下载的地图没有详尽画出布里克斯顿的街道,他们跟着地图绕弯,最终戴维斯沿路返回刚才经过的加油站。
  在柜台前,戴维斯先付了十五美元加无铅汽油的费用,隔着又花又脏的树脂玻璃朝服务员喊道:“去小学的路怎么走知道吗?”隔着玻璃看,那位粗壮的服务员留着胡子,仿佛电视上为了隐去身份而被模糊处理的法庭证人。
  “小学和中学不在一个地方,但都在同一个方向,”服务员回答,他的声音透过防弹玻璃,降了八度,变得低沉,“在克利夫顿大街的尽头。”他告诉戴维斯怎么从加油站走到那儿。
  戴维斯加完油,重新启动车,这时琼问道,“你觉得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的可能性有多大?”过去一周他们已在这个问题上谈过几十次了。“认真地回答我。”
  “你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戴维斯说,他不想表现出一丁点不信任,免得琼觉得受歧视。
  “我得承认,他长得很像贾斯汀。”
  戴维斯回想起斯皮尔斯最近的一张照片和电脑合成出的画像,戴维斯的眼珠转到上面,又转到左边,同时在脑海中进行着比较。“要知道这一切太难了。”
  布里克斯顿小学(主体为红砖建筑)坐落在克利夫顿大街的尽头,和中学只隔着一条煤渣铺砌的跑道和一个操场。操场里有刚粉刷过的橄榄球门柱,带网的足球球门,每一边有两排露天座椅,五个座位为一组。
  这里没有指示牌标明供教职员工或访客停车的场地,所以他们把车停在了一辆虽然老旧但挺干净的本田车旁。根据他们买完飞机票后立马商定出的计划,他们向校长办公室走去。
  “嗨。”琼微笑着和接待员打了个招呼,她正在接电话,这台老土的电话上有正方形的塑料按键,代表每条进出的线路:一些标记着正确的号码;一些发白光,一些没有;只有手指使点劲才能将按键按下去。“我和我丈夫正考虑要搬到这儿来,能否参观一下你们的学校?”当戴维斯听见琼称他为“丈夫”时,他注意到自己的手臂和后背禁不住有点发抖。
  “噢,太好了,”接待员说,“欢迎来到我们的小镇——如果你决定了要搬来的话。你们现在住哪儿?”
  “圣路易斯,”戴维斯插话说,他不确定他和琼之前就这个问题商量过,虽然一说出口他就相信琼能够把谎编得更圆。转念一想,也许说芝加哥还更好,这能使他们的故事没有破绽。
  “我真希望你们提前打过电话来,这样我们就可以为你们安排一次正式的参观了。”接待员朝屋里张望——很难猜测她在看什么——这时她身后的房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位年轻一些的女人,她的穿着更为严谨,一袭棕褐色套装,脖子上系着一条佩斯利螺旋花纹围巾,她的头发梳到脑后盘成一个髻。
  “你好。”她说。
  “玛丽,”——接待员站起来——“这是迪弗夫妇。他们想参观一下学校,但他们没有预约。”
  “好啊,”玛丽说,“我是校长,玛丽·安·曼科夫。”
  戴维斯和琼再次介绍自己为格雷格·迪弗和苏珊·迪弗。“我们不会打扰你们,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只想在校园里走走。”
  “我带你们转转,”曼科夫校长说,“要不了几分钟,你们也看见了,这儿就这么大。”
  “我们真不愿给您添麻烦,”戴维斯说,发自肺腑的,他们希望自己探索。
  “一点也不麻烦,”她说,“爱丽丝,我们十五分钟后就回来。”
  在两条平行的走廊中上上下下,玛丽·曼科夫询问戴维斯和琼时,他们就告诉她虚构的家庭情况,他们有一个七岁的儿子,两人都是医生,希望在这里开间乡村综合诊所。
  “真的吗?在乡村里,没有人会对新来的医生夫妇说不的。”
  琼努力想使校长回答她提出的问题而不是一个劲儿地被她问。戴维斯认为琼对依阿华州的考试以及从高中考入大学的升学率等问题所表现出的兴趣恰到好处。曼科夫校长甚至带他们简短地参观了一下课堂,她轻轻推开教室门,少数学生微微回过头来。她抱歉地向老师挥挥手,老师虽有点好奇,但理解地点点头。
  曼科夫校长向他们说起了手头的数据——州排名,学生的阅读分数,高中的ACT美国大学测验,ACT代表AmericanCollegeTest。平均成绩——一行人快要走回办公室了。正当戴维斯犹豫要不要特别问一问斯皮尔斯时,他们停在了一个窄小的大厅里,刚才他不曾留意过这里。
  “请参观一下我们的图书馆,”玛丽·安说,“它是我们的骄傲。”
  这个屋子对于一个小学的图书馆来说确实大了点,每堵墙的书架上都放着书,占去一半面积的四个独立书架上也堆满了书。另一边,大约十五个孩子坐在小方垫上,听老师讲十几岁的侦探挫败走私阴谋的故事。玛丽低声告诉他们这个图书馆是当地一位著名的作家捐资修建的。“他还为高中捐建了一个。”她说。
  他们又在这儿待了会儿,戴维斯和琼佯装对在嵌入式搁板和黄铜饰板上标注杜威十进制法国际上广泛采用的一种图书馆图书分类法。1873年由美国图书馆学家杜威所编制。
  分类表示惊叹。琼用肘碰了戴维斯一下,她在一个书架上看见了什么,她用手一指,戴维斯也看见了:一个写着“布里克斯顿小学档案”的标签。
  这时又来了一名女老师,戴维斯猜想她肯定是负责孩子们课外生活的老师。这位老师拉了拉玛丽·安的胳膊说:“玛丽,有点事儿要和你说说,关于星期五的集会。”玛丽·安对他们说要失陪一下,便与那名老师走出窄门到厅里去了。
  戴维斯和琼走到放档案的书架前,琼手眼并用,快速浏览几十本皮质资料簿上的年份。戴维斯脑子里做着数学题——贾斯汀现在的年龄,吉米·斯皮尔斯的出生年月——在相邻的两栏里一边把贾斯汀现在的岁数加上,一边把斯皮尔斯的年龄减去。
  “找到了,是这本,一年级。”
  琼穿着法兰绒短裙,蹲在地上,把这本蓝色的卷宗展开放在大腿上。她快速翻阅着经过防酸处理的页面,戴维斯站在她身后。每一页的照片粘贴处都有两张班级合影,学生被老师分为两组。与戴维斯记忆中他上学时照的班级合影不同,孩子们没有像他们那样排队站在可延伸的露天坐位上,个子矮小的站在操场地上。这些班级照片由二十张个人的大头照组成,老师也是一张差不多一样的照片。每个班级下面是一份按组排的学生名册,用剪刀剪下来贴在上面(用的是黄色的苏格兰胶带,真马虎),琼和戴维斯一起仔细察看年份和姓名。琼第一个发现:
  普雷斯顿,P;斯皮尔斯,J;汤姆斯,L;亚雷,L……
  “这儿。”她指着。
  戴维斯看到了照片。他核对了一下姓名。他看着琼,琼耸了耸肩。小时候的吉米长得一点也不像七岁的贾斯汀。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曼科夫校长站在了他们旁边,“我看到你们找出了我们的学校历史。这是吉米·斯皮尔斯,这儿,从左边数第二个,橄榄球运动员。”
  “真有意思。”戴维斯说。
  “您肯定为他感到骄傲。”琼说。
  “我们都为他骄傲。”曼科夫校长说。
  半小时后,在一家名字极无创意的餐馆“布里克斯顿餐馆”里,戴维斯和琼面对面坐在靠窗的一个坐位上,在塑料长凳上滑来滑去。长凳由旧的红色塑料做成,补着等量的蓝色塑料。韦斯下午一点来这里见他们,现在该是时候了。
  餐厅门框上的托架系着铃铛,尽管是午餐时间,这家店里只有戴维斯和琼两个顾客。铃铛轻轻响了,他们一起把头转向门口,只见一个矮个男子走了进来,他的躯干不短,短的是他的腿,足足少了一大截,这使得他走起路来像鸭子般摇摇摆摆。他在不相宜的地方长了很多毛,从衣领、袖口钻出来——他的脸呈粉红色,长有雀斑,头戴薄薄的网状棒球帽,可以看见他的头上倒是没几根毛。
  “你好,福勒克法官,是吧?”里克·韦斯问,两人握手。
  琼好奇地看着戴维斯,眯起眼,但什么也没说。
  “你好。”戴维斯说。
  他在戴维斯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找到什么了?我要不要通知我的银行经理一声,告诉他马上会有一笔钱存入?”戴维斯从韦斯嘲弄的语气中听出他其实没有什么银行账户,更别提银行经理了。
  “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琼说。
  那男人的下半部分脸一下子拉长了,上半部分脸变得猩红、紧绷。“你们什么意思?你们到处张贴吉米·斯皮尔斯的画像,画得还那么糟糕,是我告诉了你们在哪儿能找到他。”
  “正如她告诉你的,”戴维斯说,“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里克·韦斯一掌打在桌面上,手指狠狠贴着福米卡塑料贴面,直到指甲盖变白。“你们想耍我。”
  “不是这样的。”琼说。
  “我早就知道!你们不会给钱的!”
  “如果我们计划好了要骗你,干吗还费这么大劲来这儿见你?”戴维斯不得不为自己辩解,这让他很恼火。说下一句话时他声音轻了点,知道这话应该说,但说了也没用。“我们是出于对你的礼貌。”
  “就是他,就是斯皮尔斯,我告诉你们!”里克正在和诱劝他放弃的力量斗争着,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是声嘶力竭。他要把这位当地英雄说得一文不值;他拿出一张纸,上面有戴维斯在网上贴出的画像,旁边是他从布里克斯顿周报上剪下来的斯皮尔斯的照片。“吉米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了解他,还是小屁孩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他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做什么事都是天经地义。你应该去听听姑娘们的说法,听听他过去干的那些事儿,听听他逼姑娘们做了什么,听听他怎么占她们便宜的,就因为他现在是个大明星,即便在过去他也是大名鼎鼎啊。在高中打橄榄球在这个地方可是个了不起的事儿,名气又大,他脑子里尽装着这些,让他变得神经失常了。按我说的,去听听这些故事,我可以找一些女孩来告诉你们第一手的……”
  戴维斯不想听故事。“吉米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他从衬衫口袋里掏出预先准备好的一张五十美元钞票,推到韦斯面前,“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韦斯把钞票揉成一团握在拳里,仿佛要把它扔回来,但他没这么做。“福勒克,去你妈的!”他起身,摇摇摆摆地向门走去。又指着琼骂道:“臭婊子,你也去死!”他砰的把门撞开,走出去后门还不停的来回摇摆。柜台后的女服务员被吓得不轻,看着戴维斯,嘴唇翕动着说对不起。他推测她在代表全镇表示歉意。
  当晚戴维斯和琼回到了林肯市,住进机场旁的马里奥特酒店。晚上他们来到酒店的酒吧里,在他们头顶上方挂着电视,里面正在播放棒球比赛,琼开口对戴维斯说对不起。
  “对不起?”戴维斯大声问道,“为什么?”
  “我希望是他,”她说,“我以为会是他。”
  戴维斯一口喝下麦卡伦纯麦威士忌,快得连味道都没尝到。他又抿了一小口,让酒停留在舌头上,“我没这么想,我的意思是,我希望是他,但不抱太大希望。”
  “你说的是真的?”
  戴维斯耸耸肩,“白天是橄榄球明星,夜晚是强奸杀人犯,感觉有点牵强,杀害安娜的人是个可恶的浑蛋。并不是每个人都是纯种美国人啊大多数美国人都有移民血统,因此这一习语用来表示人无完人。
  。”
  “根据我的经验,校队里总有一些最坏的浑蛋。”她说,“可是如果你早就认为这条线索是个死胡同的话,为什么我们还要来这儿?”戴维斯偷偷瞥了一眼看她是否在笑,她果然笑了。
  他当然希望过这条线索是对的,但他现在意识到吉米·斯皮尔斯并不是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惟一原因。他知道自己来这里还为了能和琼待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只有他们两个,神秘兮兮,还有点偷偷摸摸——在一个陌生的酒吧里,远离家庭,住在两个宾馆房间里,乘电梯上去就到——禁止吸烟的房间,还有特大号的床——一间他住,另一间她住。
  “你永远也不会了解的。”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戴维斯觉得琼看上去像要马上坦白什么似的,但他不知道琼要坦白什么,只能猜测而已。他曾经想像过他们俩亲热的样子——事实上他经常这么想——但是他只允许自己遐想一小会儿,而后立马毁掉脑海中的图像,开始责备自己。他的白日梦让他想起那些和琼有过关系的男人:高中时代的恋人、大学里的玩伴、研究生期间的情人。他嫉妒所有这些男人。他更恨那个在休斯敦强奸了琼的浑蛋,他恨这个浑蛋犹如恨那个夺取了他女儿生命的人。
  “说到可恶的浑蛋,”她说,“你看过贾斯汀的心理报告吗?”
  一提到浑蛋,戴维斯的心就像被蜇了一下。他了解琼的幽默感,甚至很喜欢,但自从琼就贾斯汀独特的乖张行为和他争论过以后,他就不愿听到琼含沙射影地示意这一切都是缘于他们之间的那个秘密。尽管琼愿意和他一起走这一趟,他仍感觉有点受伤,因为琼还是不太情愿做他的帮凶,她甚至是带着点嘲讽的态度。另外,他觉得自己对贾斯汀负有责任,某种父亲般的责任。
  他再一次问自己:为什么要让琼在这儿?当琼答应一起来这儿的时候他思考过这个问题,后来在飞机上,他们一言不发地把手搭在了同一个座位扶手上,手臂靠在了一起,这时他又问过自己一次。
  “怎么了?”戴维斯问。
  “你一点也不关心。”
  “他只是个孩子。孩子总会惹麻烦。”
  “对,有些孩子是这样,所以我们说他们是‘淘气鬼’。”
  “你想说什么?”
  “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贾斯汀带着杀人犯的基因?才七岁就已经做出很多让人担心他可能有暴力倾向的举动。”
  “你的意思难道是说我们制造了一个恶魔?”
  “首先,去掉该死的‘我们’这两个字,亏你有脸说出这种话。”琼示意再来一杯红葡萄酒,“第二,你难道不担心?天啊,戴维斯,看看发生了什么,这个小孩子有问题!”
  “不管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还没有哪一项克隆研究表明你所说的那种暴力可以遗传。基因和这没关系,琼。如果有个杀人犯的儿子也是杀人犯,那是因为儿子学了他老爸的行为举止,或者是因为他们所处的社会经济环境相似,不是因为爸爸的邪恶基因复制到了儿子身上。”
  “偷东西、玩火、虐待动物。戴维斯,这三项全是一个性质!赌注可是越垒越高啊。”
  “你别想用混杂的赌博暗喻来说服我。”他揉了揉眼睛。“虐待动物?这是怎么回事?”
  “邻居家的狗死了。”
  “那又怎样?”
  “他妈妈认为他和这件事有关。”
  “莫罗医生怎么说?”
  “他不确定。贾斯汀没有承认。莫罗喜欢他,认为他只是觉得无聊。”
  “你看,很可能是个巧合。”
  “你怎么能对这件事这么草率?”
  “他的心理医生都没着急。”
  “如果他知道了关于贾斯汀的真相,你觉得他还会不担心?”
  戴维斯的杯子里还有半杯威士忌,但他叫来酒保又把酒杯斟满了。他们默默地喝着酒,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一个身穿名贵西装的络腮胡男子手拿一本小巧的皮质笔记本,独坐一桌,虽然此人坐的位置离门最远,但从那个地方看整个酒吧的视野很好。
  他们走到琼的房间,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好像有什么事必须要在那儿解决,仿佛其中一人只要笑一笑,挑挑眉,尴尬地笑笑就可以改变两人整个人生的轨道。
  “谁是福勒克法官?”琼问,他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四目相对的时间刚好让两人都不觉得尴尬。
  “我不知道。”戴维斯笑着说,稍稍放松了些。
  “哦。”琼转过身朝着门的方向,但头还向着戴维斯,眼神锁定在他脸上,仿佛指南针朝向着北方。
  “晚安,琼。”戴维斯终于说了出来。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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