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七月二日

第一章

 



  
  月海是一块死寂的荒原,就象野外一座用沙土和石块堆成的坟冢一样。登月点周围,灰色粉末状土壤里镶嵌着两行足迹,每个脚印都和刚刚踩下去时一样清晰。月平线上,一轮明亮的地球缓缓升上天空,海洋鲜艳的兰色同这里毫无色彩的谷地形成鲜明的对照。一个地震仪的传感器测杆埋在月面的土壤里,它可以探测到五十英里外流星的撞击。不远处则是一面美国国旗。整个登月点到处都是丢下的东西:随处可见实验仪器和装仪器的纸板箱,没用完的样品袋,还有一些小纪念品。这些散放在一块棒球场大的区域里的杂物,是阿波罗11号的宇航员们带来的。他们离开的时候,把所有对返航不重要的东西都丢下了。阿姆斯特朗和阿尔德林这两个为人类迈出巨大一步的人,给月球世界留下了重达一吨的垃圾。
  他们几十年前留下的脚印向各个方向都走了十五步,然后又返回营地的中心。从高处看去,这些脚印在沙土中构成一个巨大而又不太规则的野雏菊的图案。登月平台就矗立在这朵花的花心部分,耀眼地反射着太阳光。平台有四个支架,整个平台就是个由钢管和衬板构成的框架,看上去就象被人匆匆丢弃在丛林里的健身器。这个地方陷入一种幽深的寂静中,仿佛很久以前由于发生了可怕的事情而突然中断的一次野餐,人们没时间收拾东西。只来得及仓皇逃走。自从地球人走后,几十年里甚至连一粒尘埃都没动一动。
  可就在这时,突然开始有了动静。这一地区渐渐被卷入一种极其细微的湍流中。有几小时的光景,这动静比一千码外蛾子扇动翅膀的声音大不了多少。然而正是这微微的颤动以不可阻挡之势隐隐地变成一冲震动。地震仪的电子指针跳了起来。传感器被激活了,开始向地球上的科学家发送警报。但由于月面的巨大温差,地震仪的无线电发射机装好几天后就坏了。这个装置随着震动的增强,徒劳地试图发出警报,好象一个被割去舌头的守夜人,看到了危险,却说不出后来。一粒沙子从一个脚印的边缘上滑落下来,然后是另一粒,又有一粒……震动变成了隆隆声,那面美国国旗摇摆起来。脚印开始碎裂,慢慢消失在沙土地的震动中。
  此时—个巨大的阴影掠过太空,从正上方经过,遮天蔽日,把整个环形山笼罩在一片无由的黑暗中,这个庞然大物越靠越近,月震也愈发强烈。不管它是什么,这么大的东西绝对不会是地球来客。
  
  新墨西哥沙漠的洛基平地如同月球一样荒凉不毛,在新月的夜里,这儿是这个行星上最安静的地方,血红的戈壁绵延千里,土质的山丘被烘烤得坚硬而平滑。
  七月二日凌晨—点的时候,怕冷的蜥蜴聚集在峡谷中一条狭窄的柏油路面上,这条布满尘土的小路与大路相连,另一边则蜿蜒通向山丘那边。这里唯一的动静来自大群大群的昆虫,己有成千种昆虫适应了这里的恶劣环境.在这里繁衍生息。
  在这条山路通向山顶的地方,一块木招牌在艾灌丛中半隐半现,上面写着“国家宇航局,SETI。”
  当人们无论是否得到许可沿着这条路翻过山坡时,都会看到一幅壮观景象。
  山那边,映入眼帘的是二十几个巨大的信号接收天线。每个天线的直径都有一百多米。这些巨大的“锅”用曲线钢管制成,漆成白色,占据了整个狭窄的山谷。由于是新月,黑暗中只有无线电收集器上的信号灯闪烁着红光,这是为了防止偏航的飞行员象苍蝇撞在蜘蛛网上那样撞到这些设备里。
  SETI全称“寻找地外智慧计划”,由政府资助、国家宇航局管理,而这群巨大的射电望远镜所在的山谷就是他们的主要实验室。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科学家们建起这座方圆一英里的监听站,希望藉此找到线索,来解释一个同人类的想像力一样古老的谜:在宇宙中我们是独一无二的吗?
  望远镜收集从亿万恒星、类星体和星云发来的宇宙射线,这些电磁彼不仅十分微弱,而且极其古老。太阳发出的无线电波以光速传播,到地球只用八分钟,而从最近的恒星来的无线电波则需四年多。射入接收天线的宇宙电波多数都有上万年的历史,而信号强度却只有一千万亿分之一瓦。地球所接收到的所有无线电波能量,加起来比一只雪花落到地面时的冲击能量还要小得多。但是这些朝天的钢铁巨耳极其精确、敏感,可以为那些光学望远镜所观测不到的又暗又远的天体绘制出详细的彩图。月光下它们缓缓转动,如同一个夜里开花的机器花园。
  一座四居室的预制板房子被夹在这群巨兽中间,现在它被改造成一座科技天文台。满天的数据涌入望远镜中,由光纤传到这所房子里,然后由有史以来最复杂的信号处理站进行分离、分类、分析。所有这些高科技“魔术”都是在监控整个系统的主机控制下运行的。这就意味着象理查·雅木罗这样的人通常无事可做。
  理查是名天文学家,因其对与类星体有关的“红移”现象的研究而出名。毕业后六个月,他就在位于意大利北部著名的波罗尼亚大学获得教职。两年后SETI提出将他罗致旗下,理查把握住了这次机会,从他舒适的市区公寓搬到了新墨西哥这片不毛之地的一间小茅舍中。
  SETI是六十年代初由一小群天文学家建立的,他们都是世界顶尖的研究人员。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无线电是种基本技术,易发易收。电波以光速传播,可以毫无阻力地穿越行星、星系和星云而不减低强度。这些科学家推断,如果有高级文明试图与我们联络的话,是不可能亲身穿越这无限宇宙的。与地球建立联系的唯一可行方法就是发送无线电信息。SETI经过多年的院外游说后,终于在国会为一项“北半球天空搜索十年计划”获得拨款。这个小组在国家宇航局的指导下,又建立了另外两个基地,一处在夏威夷,另一处在波多黎各。如果宇宙的某处真有地外文明的话,最可能找到他们的就是SETI的这些天文学家了。
  理查正在值夜班。在所有的工作中人们最不愿上夜班了。但对于驻在新墨西哥的这些科学家们来说,这是最受欢迎的工作时间。到了凌晨四点,值班员就可以不再过问扫描系统,而用一台望远镜从事个人的研究。这就是说,理查还得消磨两个小时才能干点有意思的事。在这个时候,他正练习高尔夫球技;他单膝着地,想像着自己在卵石海滩球场上,正准备轻击最后一杆。
  “整场角逐就在此最后一击了。”他低声模仿着电视评论员。“雅木罗离球洞二十英尺远。对于他这样球技超群的选手而言,这通常不成问题,但球要越过的是球场中最崎岖最糟糕的一块草地。”
  “对极了,鲍勃,”他小声地说,这会儿成了另一个评论员了。“这几乎无望取胜。此时此刻雅木罗的压力不轻。成败在此一举。不过在此之前他曾上百次地经历过这种考验。如果有人能行的话,那就是他。”
  在房间的最里边挤放着一部贵重的电子仪器,旁边地上是他刚才特意安放的一个纸杯。这位高尔夫球手站定了,挥动着手中的球杆,想象中黑压压的一片观众正屏气凝神以待。然后他举目四顾,看到了那部绰号叫“自动切菜机”的仪器。这细长的机器能将宇宙中游散的噪音分割成计算机可以进行分析处理的信号。在那儿,他看到了他的家人,正紧张地咬着手指。而他的母亲,面带刚毅之色,向他点头示意。母亲总是坚信自己儿子的能力,相信他会给雅木罗家族带来荣耀。高尔夫球手回过头去,从人群中认出一张熟悉的脸,那是挂在墙上的一张照片,著名天文学家卡尔·萨甘。
  “卡尔,”他庄重地对他说,“这回我得要你帮忙了,老伙计。”
  终于,雅木罗走向小球,向后挥起了球杆,随着干脆利落的一击,球开始滚向洞口。小球在办公室凸凹不平的地毯上滚动着,擦了一下纸杯杯口,滚到了一边。
  一击未中!高尔夫球手瘫坐在地板上,他辜负了自己,自己的球迷,更糟的是他辜负了母亲。
  正当他跪坐在地,心中痛苦不堪,无以名状的时候,那部红色的电话响了。
  雅木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部红色的电话不是外线,而是直接从计算机主机联过来的。铃响就意味着仪器搜索到了不寻常的信息。雅木罗扔下球杆,跨过去拿起了听筒,计算机僵硬的声音传过来.向他报告了一串坐标。这时主控制板上的红灯全部开始闪烁。
  “不会是真的有什么事发生了吧,”他—边嘟囔,一边在纸上记下了这次干扰的时间、频率以及位置坐标。
  那部红色电话是很少响的,当它钟声大作时就意味着隔壁那部负责聆听宇宙万籁的计算机发现了不寻常的迹象。
  心跳陡然加快,紧张油然而生,他跌坐在主仪表盘前的椅子上,伸手去抓耳机。他套上耳机,仔细倾听,除了平常能听到的宇宙中的各种噪声外,别无异样。
  按规定他此时应叫醒其他科学家,他们中有一些就睡在基地周围的简易小木屋里。但在未加入SETI的“误警俱乐部”以前,雅木罗认为还是仔细检查一下为好。这或许只不过是一颗新的间谍卫星,或失踪飞行员的呼救声。他在电脑键盘上敲入了几个数字,进行人工操作,退回到记录中干扰刚开始的位置。
  他听到了!那声音让他一怔,他倒在椅子里。在寻常熟悉的背景声音中,他听到了一种很响又很清晰的音调序列。这种共鸣音在一种名为氢波段的振幅内上下跳动。这声音听起来象一种乐器发出的,在短笛声与轮船雾笛声之间,大概等同于教堂里急需调音的风琴声。总之这声音他从没听到过,但他立刻辨认出这是—种信号。他满面惊诧之色,慢慢把手伸向对讲机。
  
  十分种以后,小小的控制室就象在举行一场高科技的睡衣舞会。睡眼惺忪的天文学家们身着睡衣,脚蹬拖鞋围在主仪表盘前,轮流戴着耳机,个个不停嘴地谈论着。
  当SETI项目主要负责人卡莱·肖尔摇摇晃晃地从她的小木屋进来时,她的下属们确认他们已经同地外文明联系上了。
  “这次是真的,卡莱。”雅木罗告诉她。
  肖尔疑惑地望了望他,挨着一张海报边坐下来。那海报是她自己贴的,上书“我坚信有小绿人存在”。
  “这最好别再是那些该死的俄罗斯间谍卫星!”她嘟囔着把耳机戴好,表情并无明显的变化。但她脑中瞬间掠过两个判断:是它!我们发现它了!这种缓慢的一起一落的声调不可能是随机的。但同时,她所受过的科学训练和她对项目的负责态度又迫使她保持着警惕和多疑。在她的同事中已嗡嗡着一种激动兴奋的低语。但在前几次误警之后.她已经看到了那种失望情绪的可怕影响。
  “很有趣,”她承认,面无表情,“但别得意忘形,我要绘制一幅原始轨迹图。道格,打电话给阿瑞西波,告诉他们数据。”
  阿瑞西波是位于波多黎各东海岸边的一座山谷,这里是世界上最大的射电望远镜所在地,望远镜直径有一千米。五分钟之内,天文学家们都中断了自己的实验项目,聚在一起。在另一条专用电话线上高速传送着数据。
  当阿瑞西波那边的结果传真过来的时候,一向温文尔雅的科学家们你推我搡地抢着先睹为快。
  “这不可能是真的,”一位科学家看后说,既困惑又担心。
  雅木罗将打印的结果从打印机上扯下来,转向卡莱,迷惑不解地说:“根据这些计算,信号源距地球三十八万五千公里远。”接着他又说,“这就意味着这信号是从月球上传来的。”
  而这正是满屋子人的困惑之所在。
  肖尔走向房间唯一的一扇窗前,把窗帘拉开少许,驻足凝望那一弯新月。
  “看来我们要有客人了。”沉思片刻之后,她又说:“或许他们先来拜访要好一些。”


《独立日》作者:[美] 迪恩·德夫林 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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