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在所有的问题当中,最使布强生担忧的就是姗曼莎外貌的改变。她那原本光滑、颇富弹性的皮肤却开始皱了起来——说皱,并不是一般所说的那种皱,而是象干旱之初缺乏水分的植物那样渐渐枯萎。
  此外,她的体态也开始起了变化。她的衣服似乎再也无法合身,虽然大小尺寸没错,但接合处却不知怎么总是斜向一边,而布料的折缝出随着她身体重心的转移,永远偏离中心。
  总之,只要这位母亲愈形容枯槁,那胎儿益旺盛。怀孕仅仅半载,姗曼莎已大腹便便的看来象是怀胎八月。
  一看见她的模样,布强生就柔肠百折,心痛不已。她在当天早晨稍晚抵达实验室时,神思恍惚得仿佛是在梦游一般,使得卢里太太也为之难过。还有那抓痕。此时看见她,他又想起了那些无疑是她在她自己血肉上造成的擦伤。这些伤口一定极为不适。而这是为什么?那胎儿伤害滋养它的寄主会有什么好处?
  当天下午,他们让姗曼莎重新开始睡眠研究。她满不在乎却又有点担忧的答应了。在她入睡后,布强生一直留心报表中全无关连的两个部分:她的电脑对进行中的对话,以及对胎儿控制方法的评估。起初,传送中毫无新事。但在中途,他们的电脑——在犹豫不决、吞吞吐吐了半刻之后——冲口说出了他们所寻求的资料。布强生拿起那张拉拉杂杂的冗长报表,消化了几分钟后,突然咧嘴笑了起来。
  “老天爷!”他说。
  “怎么回事?”
  “前列腺素,那家伙在玩弄前列腺素。”
  “真是恶心。那是种荷尔蒙吗?”
  “差不多。”
  原来,胎儿是利用前列腺素控制姗曼莎。
  “假如足量的前列腺素被排到她血液内,就会使她的子宫收缩分娩。”
  “假如足够的前列腺素集中于她头脑某一部位,结果会刺激大脑排出另一些称为神经导体的东西。改变姗曼莎的行为。它使姗曼莎头剧痛,呕吐,全身不适,不得不尊从某种意念办事。”
  “是不是有办法控制前列列腺素?”
  他说:“幸好有。在这个问题上,我终于用完了假定。我告诉你,那孩子对它母亲非常不高兴,其实是怨气满腹,我已经开始认为他在生化上能读她的心,甚至当时就能。不要紧。现在,最要紧的是:那孩子打算怎么办,以及我们该怎么办。”
  “你刚刚不是提到有办法控制前列腺素吗?”
  他前后来回踱着步,久久后才说:“我不晓得。它似乎不会有用,但我想总值得一试。是阿斯匹灵。”
  “你意思是说,她只要每隔四小时吃几片阿斯匹灵,就没事啦?”
  他点了下头。
  “那你还等什么?”
  “但是,首先,她得愿意吃它才行,这样,我们该怎么办?”
  卢里太太两眼一亮,说:“谁说你非得把药放到她手上的?”
  “你总不能把药硬塞到她喉咙里吧!”
  “平常,你一直说我泡的咖啡怎么样?”
  “他恍然悟出她的用意,不禁莞尔一笑。
  当晚,布强生在回家路上买了几百颗阿斯匹灵和一公斤的蒸馏水。他以一汤匙对十粒阿斯匹灵的比例调制了一种溶剂。第二天晨早,他把混合剂交给了卢里太太,而她把玻璃烧杯藏在储藏柜里面。平常,姗曼莎的咖啡本来就是由她泡的,另外因为咖啡壶就在柜子附近,所以,障眼法也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第二天早晨,在姗曼莎抵达之后,他们三人聚在一起共饮咖啡。布强生故意扮了个鬼脸,叫道:“我的妈呀你今天在这壶泥巴里面放了什么啊?”
  姗曼莎尝了口她自己的加啡,跟着呀了一声。
  卢里太太一本正经的用餐巾擦了擦她的嘴唇。“这是种特别配方。除非你们两位白吃客想自己泡咖啡,否则,恭维就到此为止,谢了。”
  姗曼莎喝完一杯又倒了一杯,然后收拾起睡眠常态的论文,走到实验室的一个角落开始工作。卢里太太跟布强生眨了一下眼睛。
  在这一周当中,姗曼莎有了惊人的改变。她的身体突然停止恶化,而心理不平衡的迹象也大部分——虽然不是全部——消失了。在许多方面,她已恢复为布强生早先所认识那个只会偶尔胡思乱想和无理取闹的姗曼莎。她的暴食的做法缓和下来,虽然她的食量以传统标准仍难称之为正常。她虽仍继续运动,但步调已较为悠闲,不再有几周前的那种狂热。姗曼莎在每天工作结束之后显得最为稳定,因她那时已经喝了超定量的阿斯匹灵调味咖啡。而每天早晨,她则显得抑郁寡欢,除非喝下卢里太太给她倒出的第一杯咖啡。然后,她便又立刻抖擞精神,生气勃勃而且光艳照人。
  谁想好景不长,首次危机终在姗曼莎服用阿斯匹灵至第二周时显现出来。这次,与她以前的喋喋不休不同,她在说话途中会有片刻象是着了魔般的神思恍惚。而脸部表情也随之大变,眼睛先是半闭,然后翻起白向外瞠视。更奇怪的是她的话音,不但含混,粗嗄,象是从横隔膜处涌出来的,而且音调极其恐怖,有如大法师中的小女孩念咒一般。相隔不久,她又会突然恢复正常,继续工作,丝毫不记得刚才所发生的事。
  关于这件事,布强生最为不安的并不是姗曼莎意识状态的改变,而是她在改变期间所说的话,尽管她的健康渐渐恢复,她的言谈内容却酷似她睡眠时的对话,句句听来都象是迷你电脑吐出的资料。
  再过一周,姗曼莎的肚子已经大得好象随时可以生产。就布强生所知,她至今未曾回去找蒲里查医生做产前检查。他曾向她提起过这事一次,但她不愿答应,不过既因她渐渐恢复健康,定期检查似乎也就不是那么必要了,在神思恍惚期间,姗曼莎开始研究起毒物学,时时大谈环境污染、空气中的化学物标准,以及由通风机系统所引起的疾病与中毒报告。她这一些话使得布强生和卢里太太大为不安。难道,那孩子感觉出了姗曼莎的健康正在进步?
  随后,姗曼莎宣布说,她已经约好了下午要去看她的医生。她说,她终于同意布强生的看法,她是应该去做次产前检查,为此,布强生和卢里太太连忙开了次紧急会议。
  第二天早晨,他和卢里太太在审阅早先的研究资料时,姗曼莎抵达了实验室,同时也意味着他们的计谋的终结。她一副衣衫不整、无精打采的模样,看来活像一夜没睡过觉。她的头发肮脏、蓬乱,有如一丛一丛杂草似的垂落在她肩上,卢里太太还以为这是给她冲杯咖啡的征兆;她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放在姗曼莎的面前,怂恿她喝下去。姗曼莎闻了闻咖啡,一脸狐疑地望着卢里太太,然后猛的把杯子推开,使得褐色咖啡洒满了一桌。
  “原来你就是这么做的!”她厉声说。
  卢里太太尴尬地瞟了布强生一眼。“做什么啊?”
  “毒害我。别装出一副你不知道的样子。我想你大概也有份。”她喝叱布强生说:“你们把我当成什么啦,白痴啊?还是尝不出阿斯匹灵味道的低能儿?”
  卢里太太的声音颤抖起来。“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还敢用这种假惺惺的口气跟我说话!哼!我比你们两个人,比你们随便十个人都懂得多!你们以为你们能逍遥多久?趁我转过头的时候把阿斯匹灵丢到我的咖啡里面?这真是疯了,你们知不知道?真是他妈的疯子!这会害死我的?”
  “这怎么会害死你,姗?”布强生问说。
  姗曼莎望着别处不瞅睬他,仍旧继续她的长篇大论。“几周以来,我就知道什么事情出了毛病!我觉得浑身不对劲,好像有颗螺丝松了,什么东西掉了。起初,我还以为问题是在空气或水上。可是竟然是我自己的咖啡!想都没有想到!所以,我昨天去看了医生,要他验血。你们知道蒲里查医生怎么说吗?你们当然知道,因为东西是你们放进去的。阿斯匹灵,我的身体里装满了阿斯匹灵,你们懂不懂阿斯匹灵对胎儿会有什么伤害?我告诉你们,它会引起胎儿出血,或是黄疸病。而且,它甚至还能造成胎儿的一个心室闭塞,使它在还没出生以前就死掉!好像你们真不懂似的!算了,这些现象都不重要了。我不会再碰那玩意儿了。你们可以把你们的咖啡拿开,收起来了。”
  布强生立刻站起来,向她走去。“姗,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走开!”她警告说。
  他停下了脚步。“你自己可能没发觉,可是这一个月来,你已经变了个人,你又重现了原来自己——兴高采烈、生气勃勃,你的气色好了,感觉也愉快了,几周以来,你头一次恢复了正常和健康,那是因为阿斯匹灵在干扰那孩子控制你的方法。你服下阿斯匹灵后,那个胎儿就失去控制,而你又变为正常,不再暴饮暴食,不再抓伤自己的背,不再痛苦悲伤。所以,我求你,求求你别停止服用阿斯匹灵!”
  她哈哈笑了起来。“你真是混蛋!奇怪,他们竟会给你这样的人这个工作,多不可思议啊!你是个危险人物,我应该向上面报告才对。你以为你的话还满感人的哪,但是你休想打动我!我能够一眼看透你,看透你们两个,你是想挑动我的感情吗?省些力气吧!”说完她掉头就走。
  “姗——”
  她砰的一声关上门。布强生又转向卢里太太说:“别那么愁眉苦脸。我们虽然输了战役,但还没输掉战争。”
  “我只是忍不住而已。她最近进步的情形是那么好。少了阿斯匹灵——你自己也看到,她已经开始倒退了。照那个情形……”她惴惴不安,无法说下去。



《怪胎》作者:[美] 大卫·肖彬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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