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弗兰克·弗林克目送着他的前任老板怀丹·马特森沿着走廊摇摇摆摆地走进怀·马公司的工作车间。
  他暗自琢磨,真是怪事,怀丹·马特森不像一个工厂老板,倒像个经常在娱乐厅鬼混的游民,一个酒鬼,刚洗完澡,修了脸,理了发,穿着身新衣服,服过维生素,揣着仅有的五个美元闯入世界寻找新生活。老头个头矮小,神情紧张,秉性狡诈,惯于迎合。在他眼里似乎每个人都是潜在的敌人,都比他强壮。因此他得讨好他们。他的态度似乎告诉你“他们都想挤兑我”。
  其实老怀丹很有实力。在许多企业、证券交易和房地产买卖中,他都有控股权,此外还有怀·马公司的工厂。
  弗林克紧跟着,推开了进人工作车间的金属大门,里面机器轰鸣,尘屑飞扬,工人们正忙于工作,老头儿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弗林克加快步伐朝他走去的地方赶去。
  “喂,怀·马先生。”他叫道。
  老头儿在车间工头埃迪·麦卡锡的身边停下来。他俩都看着弗林克朝他们走来。怀丹·马特森不安地舔舔嘴唇说:“对不起,弗兰克,我无法让你再回来啦。我已经雇了别人来接替你的工作,据你所说,我想你是不会回来的。”老头又小又圆的眼睛眨巴着。
  其实,弗兰克很清楚,那差不多是老头子惯用的伎俩,含糊其词,骨子里的玩艺儿。
  弗林克坚定而且毫不含糊地说:“我来拿工具,没别的目的。”他非常高兴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好吧,让我想想。”怀·马咕哝着,一扯到弗林克的工具,显然他头脑又迷糊了,对埃迪·麦卡锡说,“这样吧,在你的车间里,埃迪,把弗林克安排一下。我还有事,”他看看怀表说,“听着,埃迪,呆会儿我要商议一下货运清单,我得走了。”他拍拍埃迪·麦卡锡,然后头也不回地匆忙走掉了。
  撇下埃迪·麦卡锡和弗林克站在一边。
  过了一会麦卡锡说:“你来把工具要回去了。”
  “是的。”弗林克说。
  “我为你昨天说的话感到自豪。”
  “我也一样,”弗林克沮丧而又绝望地说,“你知道我根本无法解决那个问题。”过去他俩经常讨论一些问题。
  麦卡锡说:“这我不知道,在西海岸你操作皮线电缆机和其他人一样棒,我曾见过你5分钟内做出一个零件——除了焊接——包括磨边、抛光。”
  “我从未说我会焊接。”弗林克说。
  “你想过自己开业吗?”
  弗林克感到吃惊,结结巴巴地说:“开什么业?”
  “珠宝。”
  “哦,上帝!”
    定做,做原件,不必做买卖。”麦卡锡招呼他到车间另一角落,远离噪音,“大约2000元你就可以建一个地下室或是汽车间似的车间,我曾一度设计过耳环和手镯,记得吗——还是地道的现代产品呢。”他拿出草图,慢慢地细心地画将起来。
  弗林克在他身后看着他画出一个线条流畅的手镯图案。“有市场吗?”他所见过的都是传统——甚至很独特的——过去留下来的玩艺。“没人想要现代的美国货,战争以来,根本没有那东西。”
  “打开市场嘛!”麦卡锡扮个鬼脸说道。
  “你的意思是我自己来经营?”
  “拿到零售商店,像那个……叫什么来着?在蒙特戈梅里街那家大的豪华工艺品商场。”
  “美国手工工艺品商场。”弗林克说。他从来没有进过如此时髦昂贵的商店,美国人很少光顾,惟有有钱的日本人到这样的商店买东西。  。
  “你知道零售商喜欢卖什么吗?”麦卡锡说,“你知道他们怎样发财?他们卖从新墨西哥搞来的印第安人制造的银扣带,还有些拙劣的旅游品,还有些地方艺术品,诸如此类。”
  弗林克打量麦卡锡良久。“我知道他们还卖别的,”他最后又说,“你也这样干?”
  “是的。”麦卡锡说。
  他俩相互非常了解,因为他们直接打交道多年。
  怀·马公司是家合法注册的企业,生产锻铁楼梯、铁栅栏、铁炉,还有新建筑、新套房的饰件,全部按标准设计,大批量生产。比如说,一座拥有四十间套房的大楼,同样的饰件可以连续生产40个出来。显而易见,怀一马公司就是一座铸造工厂。但除此之外,公司仍然维持其他业务,这些业务是真正赚钱的。
  怀,马公司利用各种精密的工具、材料、机器,源源不断地造出战前美国工艺品的赝品。这些赝品制作精良,然后流入艺术品批发市场,与美国各地收集来的真正工艺品混在一起,正如集邮与集钱币一样,人们没法测算赝品所占的比例,没有人理会,尤其是商人和收藏家。
  弗林克走的时候还留了把做了一半的开拓时期的自动左轮手枪。在工作凳上,他自己做的模子浇铸出来,由于内战和开拓时期的小型武器有大量的市场,所以怀·马公司得以销售的所有武器只有弗林克才造得出来,那可是弗林克的专长。
  弗林克慢慢走到凳边,拿起粗糙的手枪推弹杆。还需三天这把枪就可以完工。是的,他认为这是把得意之作,惟有行家才能鉴别……而日本收藏家不具有这方面的能力,又没有辨别标准和检测的办法。
  实际上,就他所知,他们当中还没有谁想到过,在西海岸商店出售的这种历史上的工艺品是不是真的。也许,有一天他们会问……到那时假货冲击市场棚5怕卖真货也会破产。根据格雷沙姆规律,假货会损害真货的价值。而且无疑这一行为会导致市场调查的流产,其结果却皆大欢喜。各个城市的商家都制造艺术品,他们从中获利。批发商将货推出去,零售商把货陈列出来销售。收藏家愉快地掏钱买东西回家,得以在同事、朋友和情妇面前炫耀一番。
  正如战后假钞问题没出来,一切都好。直到清账的那一天,没有人受伤害。接下来,每个人都同样地完蛋。但与此同时,大家闭口不谈此事,甚至那些靠制造假货为生的人也不谈。他们一门心思干他们自己的,一直关注着技术问题。
  “你搞原件设计多久啦?”麦卡锡问。
  弗林克耸耸肩说:“有些年,我可以复制得相当真,但是……”
  “你知道我想什么吗?我看你已经接受了纳粹的观点:犹太人不能创作,他们只能模仿,还有推销,做经纪人。”他冷酷地盯着弗林克。
  “也许如此。”弗林克说。
  “试一试,搞些原件设计。要么直接画在金属上,像小孩样做着玩玩。”
  “不。”弗林克说。
  “你没有信心,”麦卡锡说,“你对自己完全失去了信心,对吗?太糟了,因为我知道你能做好。”他从工作凳边走开了。
  弗林克认为这太过分了,但他说的是事实。假使弗林克心甘情愿地决定干,他也很难有信心和热情。
  他认为麦卡锡的确是个优秀的工头,具有煽动性,能使其他人不由自主地拼命干活,真是天生的领导。有那么一阵他几乎要说服他了。可是麦卡锡现在走了,一切都白费劲。
  弗林克想,真糟糕!我的那本神谕不在身边,我没办法求教于它,求它上下五千年的智慧来解决这个问题。他忽然想起在怀·马公司业务办公室的休息室里有本《易经》。于是他马上沿着走廊,急匆匆地穿过业务办公室来到休息室。
  他坐在一把镀铬的塑料躺椅里,把问题写在一个信封的反面:“刚才麦卡锡建议我自己做生意行吗?”随后他开始掷硬币。
  底线表示为七,第二、三线也是七。底线接的图案是“乾”,他知道“乾,’意味着有创造性。接着是线四,一个八,阴。线五也是八,同样是阴。上帝啊,他觉得很兴奋,再来一个阴线,我即可得到六线形十一,“肽”,即“太平”。非常吉利的结论。再掷一次,他的双手颤抖。一道阳线,得出六线形二十六,“出”意即“大事的驾驭能力”。两次的结论都很有利,他必须取其一,他又扔了第三个硬币。
  阴,一个六,意思是“太平”。
  打开书,看看这个结论:
  “太平”。
  小不合,大通途。
  好运。成功。
  这样的话他应该照麦卡锡说的去做。自己做生意。此时,六在顶线,我的~道活动线。他翻过一页,看下文是什么。他回忆不起来。也许吉利,因为六线形本身就这么吉利。天地相连——但第一和最后线都在六线形之外,这样很可能六就在顶上……
  他的目光落在字行上,飞快读过去。
  城墙倒进了护城河。
  现在无一兵一卒可用。
  在你的城池发布你的命令。
  坚持会导致羞辱。
  我注定会输!他恐惧地惊呼。评论是这样的:
  暗藏在六线形中的变化已经开始发生。
  城墙坍塌入护城河中,毁灭的时刻即将来临……
  毫无疑问,这条线是整本书3000多条线当中最不吉利的线条之一。但六线形的结论是不错的。
  他该遵从谁的意思呢?
  它们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区别?他过去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好运毁灭交织在一起,混杂在神谕的预言中,多么古怪的命运!仿佛神谕刮到桶底,里面装了硬币、碎布片、骨头、粪便什么的,暗地里看不见,然后倒出来,把东西倒在明亮的地方,犹如一个厨师般傻了眼。我要同时抓住两头,他估计,一头要紧紧抓住活儿不放,另一头,以一个吉利而命运不明的眼光看待现实。有那么一瞬问,他感到幸运,但只有一会儿。
  唉!他知道必须两者取其一,不可能兼而有之,你不可能同时既交好运又遭灭顶之灾。
  要么……你行?
  做珠宝生意可能会发财,结论提到了这一点。但那条线,那道该死的线,暗示了某种更深的事儿,某种命运的灾难可能不仅仅是珠宝生意。不管怎么讲某种潜在的厄运在等着我。
  战争!他想到,第三次世界大战!我们该死的20亿人要丧生,我们的文明被毁灭,氢弹像冰雹样掉下。
  哦,天啊!他想,会发生什么?我开始付诸行动吗?是某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正在做这活儿呢,还是我们所有的人都在做?这是那些物理学家的同步理论的过错,他们认为每个粒子都是相互联系的,你放屁也会改变宇宙的平衡,它使生活成了没人笑的大笑话。而我翻开书找到一篇有关未来事件的报告,连上帝也好忘事。我是谁呢?错误的人,我可以告诉你这一点。
  我应该把工具拿回来,从麦卡锡那儿把发动机拿回来,开设车间,开始我那不足道的生意,尽管线行很可怕我将继续下去。努力工作,以自己的方式创造到底,尽可能好地生活,尽可能积极地生活,直到城墙为我们所有的人,为全人类倒进护城河去。这就是神谕告诉我的。无论如何命运最终要打倒我们,但同时我必须干我的活儿用我的脑子我的双手。
  结论断定是为我个人和我的工作的。但是线行却是针对我们大家的。
  我太渺小,我只能看所写的东西,一行行看下去,低下头慢慢地读着我没看过的地方;神谕不指望我在街上逛来逛去,与人争吵不休,引起人们的注意。
  是否有人能改变它呢?他很纳闷。我们所有的人都连在一起,大人物也好,还是同战略所需此人正好处在正确位置上也罢。机遇、事故,我们的生命、我们的世界将继续下去。
  合上书,他离开休息室回到车间。他一看见麦卡锡,就招手把他叫过来,两人继续谈下去。
  弗林克说:“我越想越喜欢你的意见啦。”
  “好极啦,”麦卡锡说,“现在听着,这就是你该做的。你必须从怀·马公司赚钱。”他眨了眨眼睛,眼珠子骨碌一转,露出冷淡、急切、惊恐的神气。“我想好了怎么干。我要脱身出来,参加你的工作。瞧,我的设计,有什么毛病吗?我知道它们都不错。”
  “当然。”弗林克有点茫然地说。
  “今晚上下班见,”麦卡锡说,“在我的公寓,你大约7点钟来,和我还有琼一起用餐,要是你能忍受小家伙的话。”
  “好的。”弗林克说。
  麦卡锡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弗林克自言自语道,我已经走了好长的路。但他并不觉得忧虑。这会儿,他很兴奋。
  事情来得突然。他到凳子边开始收拾工具时想道。我猜测那些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机会吧,一旦机会来了……
  我一辈子都在等待这个。神谕说,有些事必定会成功一意思是这个。时间是最重要的。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刻?六线形十一的顶上是六就会把每件事变成二十六。伟大的驾驭能力。阴变成阳,线动了,新的时机出现了。我走得太快,甚至没注意到。
  我打赌这就是为什么我得到那可怕的线数,只有六线形十一可以变成六线形二十六,把六移到顶线就成。所以我不能把我的装配车间放在闹市区。
  尽管他很兴奋而且乐观,但他不能将这线完全忘记。
  然而他很有讽刺意味地认为,我正在做一个该死的好尝试。到今晚7点也许我会设法忘掉它,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想,我确实希望如此。因为和艾德共事是件大事。他有些可靠的建议。我可以说。我不想被人小瞧。
  现在我什么也不是,但如果我能转向的话也许我能把朱莉安娜请回来。我知道她想要什么——她指望和一位有身份的人物结婚,这个人在社交界是头面人物而不是什么笨蛋,在过去的时代男人就是男人,比方说在战前。但现在这些都不复存在了。
  难怪她从一个地方漂流到另一个地方,从这个男人到那个男人,一直在寻找。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她的生理需要是什么。但我知道,通过与麦卡锡的这次重要的合作——不管怎么样……我将为她去得到它。

  午饭时,罗伯特·奇尔丹把美国工艺美术公司的门关上,通常他穿过马路到咖啡店用餐,一般不管怎样,他总是呆半小时,可今天他只呆了20分钟。想起他和塔格米先生的磨难和贸易使团的职员,他的胃里就翻江倒海。
  他回到商店时自言自语道,也许新的策略规定不许打电话,所有的生意都得在店里做。
  两个小时的陈列,时间太长,头尾差不多4小时,参观再打开店门太晚啦,整个下午也许只卖一件东西,一块米老鼠手表;昂贵的珍品,可是……他打开了店门,用手撑开门,进去把外套挂到后面去。
  当他回到店堂时,有点意外地发现来了位顾客,是个白种男人。好啊。他想。
  奇尔丹微微地弯腰招呼道:“你好!先生。”
  可能是个“平诺克”,瘦长的身材,皮肤偏黑,穿着考究入时,但不怎么轻松,脑门冒出了汗。
  “你好!”这男人一边低声应道,一边在店里仔细打量起来。突然他向柜台走去,并从外套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闪闪发光的皮质的名片盒,放下一张五光十色印刷十分精致的名片。
  名片上印着帝国的国徽、军队的徽章和海军上将哈罗萨。罗伯特·奇尔丹仔细看着名片,留下了深刻印象。
  “上将的军舰,”顾客解释说,“此时停靠在旧金山海湾。约卡库航空母舰。”
  “哦!”奇尔丹说。
  “哈罗萨上将以前从未到过西海岸。”那位顾客解释说,“他来这儿有许多愿望,其中之一是他想亲自光临你们这家著名的商店。在日本本土,他常听说美国工艺美术品公司。”
  奇尔丹高兴地点头致谢。
  那男的继续说道:“然而,由于公务繁忙,海军上将不能亲自光临你这家高贵的商店。但他派我来,我是他的侍从。”
  “海军上将是个收藏家?“奇尔丹问,他的心狂跳起来。
  “他喜欢工艺美术品,是个鉴赏家,但不是收藏家。他所希望的 是买些礼品而已,也就是说他想送给他舰上的每个军官一件有价值的历史工艺品,诸如美国南北战争中的佩剑。”那男的停了会,接着说,“总共有12名军官。”
  奇尔丹认为12把南北战争时期的佩剑是桩大买卖,差不多要 1万美金,他颤抖了。
  那男的又说:“众所周知,你们店卖那种无价的古代手工艺品,件件都是出于美国史书,天哪!它们很快都会被人们遗忘掉。”
  奇尔丹非常认真地听他说的话,惟恐没听清,一个字也不漏掉。
  他说:“是的,千真万确。在美国的太平洋西海岸所有店铺中,我拥有最好的可以想象得到的南北战争时期的武器。我很乐意为哈罗萨上将效劳。我把这方面最好的东西收集起来送到约卡库航空母舰上,好吗?今天下午行吗?”
  那男的说:“不,我就在这里查看。”
  12把,奇尔丹算计着,实际上他没有12把,只有 3把。但如果运气好的话,他可以通过各种渠道在一星期内搞到12把。比方说从东部航空快运,与当地商人联系一下。
  “先生,”奇尔丹说,“你熟悉这些武器吗?”
  “还可以,”那人说,“我有些短枪小收藏,包括一把微型的秘密手枪做得很像多米诺骨牌,大概1840年出品。”
  “那是精品。”奇尔丹说着,走过去打开保险箱,拿出几把枪给哈罗萨上将的侍从看一看。
  他返身时。发现那人正在开银行支票。
  那人停了一下说:“海军上将希望提前付款。1.5万美国太平洋西海岸元押金。”
  奇尔丹眼前的房间在旋转,但他设法让声音保持平稳,甚至听上去还有点不耐烦。
  “只要你愿意。那倒没有必要,只是生意上的套路。”他取下一个皮制的箱子说道,“这是1860年特制的44型自动左轮手枪。”他打开箱子,“黑火药和子弹,这是美国军队的,比如北军当时就是带着这些玩艺打布尔湖那一仗的。”
  那男人花了好长时间仔细检查44型自动左轮手枪,然后抬起头来平静地说:“先生,这是仿制品。”
  “啊?”奇尔丹不解地应道。
  “这玩艺出产还不到6个月,先生,你所提供的货是假的。我真难过。你看,这里的木头是用硫酸进行人工炮制的,真丢人。”他把枪放下。
  奇尔丹拿起手枪,两手握住手枪站着,他想不出该讲什么。他将枪翻来覆去,最后说:“不可能吧!”
  “它确实是仿制品,先生,恐怕你被骗了,也许被一些无耻之徒骗了。你得向旧金山警察局报案。”那人鞠了个躬说,“我很难过。在你店里可能还有其他的赝品。先生,像你这样常做这项生意的老板能不知道辨别真假货吗?”
  沉默无语。
  那人拿起他未开完的支票放进口袋里,钢笔也收起来了,鞠了躬说道:“丢人,先生,我很清楚不能和美国工艺美术品公司做生意啦。哈罗萨上将会失望的。你明白我的处境。”
  奇尔丹盯着那把枪。
  “再见,先生,”那男人说,“请接受我不成熟的意见,雇个专家仔细检查一下你的进货,你的声誉……我肯定你明白。”
  奇尔丹咕哝道:“先生,如果你可以——”
  “放心吧,先生,我不会向别人提起这件事。我会告诉上将很不幸今天你的商店关门了。”那人在门廊里停下来又说,“我们俩都是白人,毕竟……”他又鞠了个躬,走了。
  撇下奇尔丹独自一人握着枪站在那儿。
  他想,这不可能。
  但肯定是的。仁慈的上帝在上,我完蛋了。我失去了1,5万美金的买卖。还有我的声誉。如果这事传出去。要是那个哈罗萨上将的侍从说话不留神。
  他断定,我要自杀的。我已经失去了市场,我不能继续做下去,这是事实。
  从另一方面说,也许那人弄错了。
  也许他说了谎。
  他是美国历史文物委员会派来毁我的,或是西海岸艺术品专卖店派来的。
  总之,是我的竞争对手之一。

  这枪无疑是真货。
  我怎样才能确认呢?奇尔丹伤透了脑子。哦,我可以把枪拿到加利福尼亚大学罪犯教育学系检测。我认识那儿的人,至少是我过去认识。这种事以前也曾发生过,说古代的后膛炮是假货。
  他连忙打电话给城里一家担保信使服务公司,要求提供服务,要他们立即派人来。
  接着他把枪包起来,写了一张便条给大学实验室,请他们马上做一个这把枪的年代的专业评估,并且立即用电话通知他。
  信使来了,奇尔丹把便条、包裹和地址给了他并叫他乘直升飞机去。
  信使走了,奇尔丹开始在店里面走来走去,等待着,等待着。
  3点钟,大学来了电话。
  “奇尔丹先生,”电话里说,“你要检测1860年的44型自动左轮手枪的真伪。”一个停顿,奇尔丹担心地握紧了电话,“这是实验报告。除了胡桃木以外都是用塑料模子浇铸的复制品。一系列的数据都是错的。枪把子不是用氰化物处理的。褐色外表层是通过现代的快速工艺做成的。整把枪都是人为老化的,采取某种方式处理一下使它显得又老又旧。”
  奇尔丹含混地说:“把枪给我的那个人,想要作一下鉴定。”
  “告诉他,他上当了,”那个大学的技术员说,“上了大当。活儿干得好极了,属于专业人员干的。你瞧,真枪,你知道真枪的蓝金属零件吗?这些零件放在盒子里用皮条密封,用氰化物气体加热。现如今太麻烦。但是在一个设备相当齐全的车间里可以加工成的。我们检查几处磨光、抛光的混合处发现粒子有些异样。目前,我们无法证实,但我们知道有家专职的企业在生产这些假货。肯定的·我们见得多啦。”
  “不,”奇尔丹说,“那只是谣言。先生,我可以告诉你这完全是事实。”他提高嗓门,尖叫起来,“我所处的地位使我知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检测呢?由于多年来训练有素,我能辨别出它是假货。但像这样的枪是罕见的。很古怪,简直是笑话,一场恶作剧。”他停下来喘了口气说,“谢谢你证实了我的判断,请开张账单给我,谢谢。”随即挂断了电话。
  接着,他一刻也不停,马上找出记录本,开始追查枪的来源。枪是怎么来的?从谁那儿来的?
  找到了,是旧金山最大的批发商之一。雷·卡尔文集团。他马上打电话给他们。
  “我要和卡尔文先生说话。”此时他的语气比以前要坚定一点。
  一个生硬的、非常急促的声音应道:“是我。”
  “我是鲍伯·奇尔丹,蒙特戈梅金街A·A·H公司的。雷,我有件事要和你谈,单独谈,今天什么时候在办公室或者别的地方。相信我,先生,你最好接受我的请求。’他注意到对方的声音越来越大。
  “好吧。”雷·卡尔文说。
  “别告诉任何人,做到完全保密。”
  “4点?”
  “行,4点。”奇尔丹说,“在你办公室,再见。”
  他愤愤地将话筒用力一摔,整个电话从柜台上掉到地上,他又趴下来,把电话收拾好放回原处。
  离他动身还有半小时,这段时间他只好慢慢地踱步,毫无希望地等待。干什么呢?有啦。他打电话给市场街的东京通讯社旧金山办事处。
  “先生,”他说,“请告诉我约卡库航空母舰是在港口吗?如果在的话,要呆多久?感谢贵报社为我提供情况。”
  极其痛苦地等候,那女孩回话来了。
  “先生,根据我们资料室提供的资料,”女孩嗲嗲地笑着说,“约卡库舰在菲律宾海底,在1945年被美国潜水艇击沉。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帮助,先生?”显然他们在报社欣赏到又一个愚弄人的恶作剧,这是对他的恶作剧。
  他挂断了电话,约卡库航母已经消失了1 7年。可能哈罗萨上将也不存在。那个人是个骗子,然而……
  那人是对的,44型自动左轮手枪是假的。
  这毫无意义。
  也许那人是个投机商,他企图控制内战时期的佩带武器的市场。是个专家,他认出了假货,他是专家的专家。
  对一个内行来说,要知道做生意的某人不仅是收藏家。
  奇尔丹感到有点自慰,不会有什么人察觉,也许没有人会知道,秘密安全。
  不管它了?
  他仔细考虑一下,不行,一定要调查。首先要追回投资,要雷。卡尔文赔偿。还要让大学实验室检测所有的存货。
  难道存货都是假的吗?
  麻烦事,他感到极其痛苦,甚至绝望。他觉得,这下惟一的办法是去找雷,和他当面谈,坚持要追根溯源。也许他也是无辜的,也许不是。无论如何,告诉他不要再卖假货,否则,我再也不会进他的货。
  奇尔丹决定要他弥补损失。如果他不干,我就去找其他零售商,把事情真相告诉他们。毁掉他的名声,为何该我一个人倒霉呢?把那个责任踢给别人,把这棘手的事递给下一个人。
  但这事必须绝对保密,严格控制在我们自己之间。



《城堡里的男人》作者:[美] 菲立普·狄克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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