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黎明前不久,威则尔和鲍尔杰浑身湿漉漉地来到旗舰船舷旁。他们派人通报给中尉,说他们到了。
  中尉坐在驾驶舱中,膝上摊开着—张泰晤士河的地图,正与—位英国渔民商讨河道障碍情况。中尉抬眼看了—下,将蜡烛稍微抬了抬。将渔民打发走后,他有趣地审视着面前的两个人。
  “我从没想到过,”他说,“在我有生之年,能看见鲍尔杰洗澡,现在我可以死而无憾了。”
  鲍尔杰脚下—滩黄水,水还不断从他那凸出的肚子上往下淌,当他发现自己的这副样子也不禁咧嘴笑了。他举起—个橡皮斗篷做的包。
  “我俩以为也许中尉想要了解那边岸上的情况,”威则尔说,“因为中尉这只鹈鹕不取回他们的一半口粮是不会满意的。”
  “我想知道你们能否禁得起诱惑,”中尉说,“我两小时前曾派韩里到岸上去侦察,可他还没回来呢。”
  “那么,我们的消息是最新的了,”威则尔说,“长官,敌军现在约有四千人,他们还弄到了六门小型野战炮,也许是六磅重的。昨晚落潮时,他们还用那几艘破船做了道屏障。他们正准备一场聚会,而我们很荣幸地成为客人。
  “做过有关弹药的预测了吗?”
  “当然,”鲍尔杰说,“可多得没数。”
  “什么?”
  “是这么回事,”威则尔说,“你看,他们很明显已经没有炮弹了,于是,他们就把炮的后膛给封死了。他们用装药棒从炮口填药,用了很多黑色炸药粉和绒毛状的东西填充。就这样的大炮,我猜也许他们用同样的方法在河的上游搞成了更大的这种东西。还记得吗?他们的大炮曾经被用来当做公园的装饰物?那些炮没有可以打开的后膛。哦,我猜想现在的这些炮也是这样的。我曾听到过的有关大炮的最荒谬的使法莫过如此了。”
  “炮口填药,”中尉若有所思地说,“威则尔,恐怕我们以前准备的有些东西是用不上了。你看,”他拿出铅笔,画了张古炮的图,这是根据军事史知识凭想象画出的,“这里是火门。他们把导火线的一段放进去,一直通到火药。放炮时,把炮口先填上。他们也许发现现代火炮毛病太多,所以才采用这种办法。”
  “可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鲍尔杰抱怨说。
  “因为炮筒内的弹道螺纹磨蚀光了,还因为要生产炮弹需要很多机械。他们现在使用黑色炸药,任何一个受过训练的年轻人都可以用手边的材料制出。这很糟糕,那些东西能把我们炸出水面。”
  “要把那些东西运过沼泽得花上好一阵工夫,”威则尔说,“很多地方的堤坝不见了,那儿就像是大海一般。”
  “哦,你看,”中尉说,“你们搞掉退役的加农炮的方法就是用尖头撞击火门。”
  “哦?”威则尔兴奋地说,“见鬼,长官,天不亮,我们就能做成这件事。走,鲍尔杰……”
  “慢着,”中尉说,“我们还不打算马上这么做,让他们守着他们的炮吧。岸上的部队是什么样的?”
  “糟糕透顶,”鲍尔杰说,“差一分到八点,他们已经集结完毕。很明显,他们把这儿的农夫都拉了来,发给他们每人一把步枪。”
  “那么,这些人不是赫茄石伦敦的常备军了?”中尉说。
  “他们不像是我曾见过的常备军。”威则尔说。
  “哦——我们就只有等了。”中尉说。
  “什么?”鲍尔杰说,“你意思是说不屑于与这帮乌合之众交战了?如果我们夜袭,会把他们揍得屁滚尿流的。可如果我们现在等他们的常备军,如果他们存在的话……”
  “谢谢你,鲍尔杰。”
  “噢,我没什么意思,长官。你清楚自己所干的事。如果你说要飞向月球,我们也会随你飞往月球的,长官。你是知道的。”
  “部队规模越大,”中尉说,“赌注下得越大,胜利的机会也就多。”他冲他们笑着说,“现在,你们都回到自己船上吧。”
  鲍尔杰打开包裹,把小圆面包放在中尉的桌上,还放了几片火腿。他们就这样匆匆忙忙地出了屋。
  中尉走上甲板,目送着他们离去,他看得很清楚潮水在涨。他看着自己的舰队,但他所能见到的只是史文朋和卡斯戴尔的船。史文朋的船清楚可辨,而卡斯戴尔的船却非常不清楚。今年秋天雾好大啊!
  “波拉德,”他说。波拉德从前舱跑上来,“长官?”
  “传令:舰队向上游移动两英里,在那儿抛锚,别弄出声响。就随着潮汐而上,御风驾驶。”
  韩里像怪兽一般从暗处跳出,来到沿舷缘的壁垒处。他非常激动,“长官,他们已经拿到……”
  “火炮是吧,”中尉说,“总共有六门。等会儿再向我报告,现在先悄悄下去,弄干身子再说。”
  韩里眨了眨眼,然后,不可思议地朝岸上望了望,除了雾霭外什么也看不见。他无声地溜进了前面的座舱。
  舰队静悄悄地上了路,乘着上涨的潮水,他们静静地停泊在上游两英里处。
  当早晨清朗时刻来到时,岸上的炮手正要把舰队打个粉碎,舰队早已不在那里了。
  军官们怒骂着,这时,一个传令兵全速跑来报信说舰队又在上游两英里处抛锚了。
  马上又有命令传来,那些军人拆卸了大炮,把行李背上肩,吃力地朝西走去。舰队方面没有堵截他们,所以他们以为舰队弹药不足呢。
  中尉指挥的舰队终于停了下来,这似乎预示着他又选中了—块进行战斗的战场。
  对岸的营地才动了一半,中尉又调遣舰队里的四艘船驶离舰队,很清楚是要朝河岸驶去。
  没等对方架好炮,舰队这边先发制人,没有预先警告就开始万炮齐发,把对方的炮队打得稀巴烂,而此时对方眼前的河面上还是—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呢。
  舰队用篙撑着船逆流而上,打算再上去两英里,由吉安断后。而吉安打腻了之后,也撑起他的炮舰,逆水跟在后面。

  大约一点钟时,河对岸的远处传来射击声,岸上的营地又是一片混乱。
  中尉迅即传令要拦截任何一支敌人的部队,他又指挥舰队逆河而上,将河的另一岸也置于他们的扫射范围之内。
  大约两点钟时,射击停止了。
  四艘派出的船回来报告说登陆成功,一点都没遭到抵抗。而他们的侦察员在三点三十分时听到有船划到上游,并猜到在河另一岸可能驻扎了部队。
  还没等第二天黎明来临,中尉收到了有关岸上部队布署的又一份报告。
  威则尔严格遵守命令,没碰吉安炮火下的生还者。他带来的消息是又到了另一支武装齐备的部队,他们甚至拥有更多的野战炮。他说现在大约有八千人守在两岸。
  中尉发布着命令。
  风不大,似吹自东北,可又顺着河道转而向东,正足以把沼泽的雾气源源不断地吹向伦敦。舰队今天没有特别努力使自己静下来,帆杠嘎吱嘎吱地响,帆布嗖嗖随风呼喝,长桨发出呻吟声。在暗淡的雾霭中,他们没显露出身形。
  尽管岸上部队在太阳出来之前炫耀地狂轰乱射把周围照得通亮,可还是无法找到目标。
  他们移动了炮位,这时,天空中又嘶鸣着枪炮声,子弹、碎石、火球、砾岩四处横飞。
  一艘快艇中弹,除了弹药粮草外没有人员伤亡,因为在它沉没之前,船员们用力登上了随行的另一艘船。但是有个水手很不幸,他想挡住一块锅炉钢板时,却被它割成两半。船上没有回击。
  舰队早已离开原地驶进海岬,按平均四节的速度朝西向乌尔维齐驶去。领航员引吭高歌。士兵们有可能从一艘船登上另一艘船,他们要说的话没完没了。
  中尉命令不同的火器偶尔向两岸放上几枪,所以这条水道嘈杂非常。
  雾散时,他们发现早已将乌尔维齐抛到了后面。那儿没多少价值,很早以前炸毁的军火库伴随着半个城市化为了灰烬。狙击手之山也已过去。新建的码头上似有炮队的迹象。
  为了能交上好运,中尉让吉安朝后发了几枚追击炮弹。
  风一阵紧似一阵,这是个好兆头。舰队紧贴着犬岛通过后,突然在大马蹄弯处停下。
  在此航行很困难,因为格林威治医院被炸成一片废墟,大块的砖石建筑被堆弃在浅滩上,阻碍了航道。隔岸有两组炮,建在两堆废墟之间,一组在西印度码头,另一组在苏里商务码头。
  吉安从远处看到炮位,在舰队进入对岸火炮射程之前示意大家安静。所以舰队悄然而过,之后只听见几声步枪的枪声。
  从这儿到格林威治,尽管潮水翻滚,走得还是如飞一般。舰队顺风而行,在水面上每小时航行六里。当他们转过格林威治,朝北驶向伦敦时,浓雾又将他们团团罩住。风势减弱,船行放慢了速度,以致于他们最终在里姆壕斯塘抛锚时天色已很晚了。
  他们没发出任何声响来宣告他们的到来,而是静静地用着晚餐。人们都在想中尉下一步棋要怎么走。
  事情很明了,中尉可能在今夜,也许在拂晓进攻伦敦塔。
  那天晚上九点,中尉派出了史文朋指挥的一团二连,分五艘船,把他们运到考茨威的岸上。他们接到命令在向西行军的必经之路上设置障碍,然后与伦敦塔敌军交火,最后全速撤回到障碍处,卡尔斯通会掩护他们登船。然后,他们在船上掩护卡尔斯通的撤离。
  中尉坐在后舱里玩着纸牌,他不时抬起头倾听着,可还是没有枪声传来。他知道里姆斯是一片瓦砾,十八年前就给焚毁了。七八年以前虽经重建,可又给夷为平地。第三次被焚毁之后,它就彻底被抛弃了。二连的行动不会很顺畅,他也没指望在凌晨一两点钟之前能够返回。他玩着游戏、打着盹儿,等待着。
  上游突然响起了激烈的交火声。中尉知道,雾这么大,天这么黑,想要看清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他又给自己发了一手牌。
  枪声稀落下来,紧接着又是枪声大作,最后你一枪,我一枪地似乎平静了下来。
  一艘船碰到旗舰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毛基把头探进指挥舱里说:“威则尔在这儿要见你,长官。”
  “把他带下来。”威则尔精力耗竭。他的两个战士在上面甲板上,正小声地数着手上的水泡。
  “你去哪儿了?”
  “你知道你曾说过他们的加侬炮的事,长官。”
  “是的。”
  “嘿,你跟我说过我要是愿意可以侦察一下对岸的情况。”
  “是呀?”
  “我希望你不要恼火,长官,可我碰到了他们的一组大炮,我们把炮的火门都给塞住了。”
  “是在哪儿?”
  “就在原来大笨钟的地方,长官。”
  “你们是一直赶到那儿的吗?”
  “是的,长官,好难划呀。”
  “伦敦现在是个什么样?”
  “全在古罗马墙内,长官,和我上回看到的一样。他们在那儿建满了房子。那里大概住了三四万人,现在大多都住在地上。”
  “接着说,威则尔。”
  中尉开始发第二张牌时,韩里被领了下来。他的手也因划长桨而擦破了皮。他和另一名士兵还有一个渔夫在格林威治下了船,之后又划了很久。
  “我是来报告的,长官。”
  “现在下游有什么动静吗?”
  “他们一定派了一大批船和兵过来抓我们,因为我三个小时前在下游与他们擦身而过,我想是因为天黑错过了我们。找到你们可真不容易,甚至你告诉渔民我们的队形也无济于事。”
  “还有别的什么?”
  “约五百人正穿过格林威治,朝东行进,我曾跟他们打过照面。这没什么难的,因为他们是勉强纠集起来的,彼此互相都不太认识。我还遇见了那支主力部队的前锋,他们浑身溅得都是泥浆,累得疲惫不堪,可他们还正赶往伦敦。我猜主力部队就在后面,沿河而上。他们明晨以前就会赶到这里,炮火齐备,一应俱全。”
  “好极了,韩里。接着讲下去。”中尉若有所思地洗了洗牌。
  时间好像过得很慢,他靠在椅子背上打个盹儿。他心里明白一旦枪声改变,他就会醒过来。
  他想的没错。卡尔斯通的机枪大约零点三十分时吼叫起来,短促、用心地点射了十五分钟。然后,机枪一架一架地停了下来,步枪又开始取代机枪响了起来。又过了会儿,步枪声歇下来,使得夜格外静谧。
  中尉来到甲板上,命令波拉德招呼正在返回的船只,向它们提供精确的方位。
  史文朋马上登上了船。他那断臂袖子给撕破了,脸上净是粉尘,那独眼里闪着刚刚战斗过的兴奋。
  “我们一路把他们引到里姆壕斯,中尉。我们使他们暴跳如雷、争吵得面红耳赤。”
  “伤亡情况怎么样?”
  “我们有三人死亡,九人受伤,有两人还伤得挺重。军官都平安地回来了。”他接过毛基递给他的玻璃水杯,十分感激地喝干了它。“我们一定把他们揍得够呛,我们尽可能地使用了压缩机枪,不管这有什么用,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
  “非常好,史文朋。你最好先回到自己船上,指挥好它。波拉德,检查部队的分布状况,预备十五分钟后起锚。”
  “是,长官。”
  “我们正开往上游。”他对史文朋说。
  “那么,你不打算进攻伦敦塔了吗?”史文朋说,“他们又集结了兵力,但我想我们能应付得了。如果我们把第二团放到那儿以西,我们今晚把卫戌部队吸引出来时,就能解决他们。”
  “做好战斗准备,史文朋。传令,波拉德。”
  中尉从甲板上下去,钻进铺位,马上就睡着了。



《物竞天择》作者:[美] L·罗恩·哈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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