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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新人

  当道格拉斯中尉领着一个新兵扯着嘶哑的嗓子骂骂咧咧地走进充满霉臭的营房的时候,里面的人正几个一伙打牌消磨时间,其余的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干着自己的事情。刚进门,道格拉斯就被一个破旧的架子绊了个趔趄,这更让他的嘴闲不住了:

  “该死!这是谁放的?想摔死我吗?你们这些天杀的,刚来这里就想装大爷是吗?赶快起来,起来!”

  “立正!”屋子里几个人同时喊道,所有人停止了手中的事情,迅速在两排双人床之间的通道边笔直地站好。一个坐在床最里面的人在起身时,头撞在上铺的床板上,他捂着脑袋,忿忿地说了句:“见鬼!”马上站进队伍中。

  道格拉斯的火气丝毫没有减弱,边走过每个人,边冲着每张脸骂道:“你们这群蠢货是来打仗的吗?说过多少次,营房里不准打牌,不准喧哗,不准喝酒,不准……”他走到房间的尽头,又折回来,恶狠狠地向另一排脸喷着唾沫,“我是你们的军需官,你们就得把我当个人物,别以为我没有权力,好欺负,不给你们补给和补充新人,你们就等着被那些地上的杂种用树枝把你们的屁股敲上天。别以为我在开玩笑,有胆量你们就试试看,狗崽子们!”他最后走到原处,审视一圈,高声问:“听明白了吗?白痴们!”

  “是,长官!”众人高声道。

  “这还像话。你,进来!”道格拉斯向门口摆摆手。一个身着迷彩服、面容清秀的亚裔男孩背着背包走进营房。“你叫……杨……杨锐,该死,你们中国人的名字怎么这么难念?好了,锐,以后你就被编入二排了。你的床在那边,自己去找你的班长,让他教你该怎么做……”

  “长官,”男孩严肃地打断中尉的话,“按照英语的语言规矩,你应该叫我‘杨’,这才是我的姓,叫我名——‘锐’的人应该是跟我很亲密的人。”

  道格拉斯怀疑地看了一眼名册,又怔怔地看了男孩一眼:“我不是玻璃,没必要跟你亲密,懂吗?”

  “是,长官!”男孩高声道。

  “该死的,哪个天杀的把名单写错了?”道格拉斯嘟囔着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回头扔给杨锐一条链子,“不想做无名英雄的话就把这个链子戴在脖子上,别让我们在给你收尸的时候有麻烦。”

  后者接过链子,上面挂着两块相同的刻有他的军号、名字以及血型的铝牌。

  中尉走出了营房,突然又长着脖子把脑袋伸回屋里,冲里面还站得直愣愣的士兵看了一会儿:“解散!”随后缩回脖子,消失在门口。

  门外又响起那嘶哑的叫骂声,而门这边懒散的士兵又回到床上,继续自己的娱乐节目,只有杨锐一个人还在那儿站着。他看了看手中的链子,把它套在脖子上,随后他环视了一圈。这是一座木制的简易屋,因为地处南厄雨林地区,里面很潮湿,房顶和四周的墙壁都挂满了青苔,有的角落里竟然还长出了蘑菇;屋子里除了床铺的摆放还算整齐,其余的简直是一团糟——这也算是军队的营房?杨锐不敢相信。房间里充满了喧哗声、烟味、酒气和汗臭,多数人都在拎着酒瓶叼着烟玩牌,若不知道的人,准以为自己进了流氓窝。剩下的几个人基本上都倒在床上看书,而书的内容——杨锐估计了一下,《花花公子》占了五成,其他黄色书刊能占上四成半。男孩叹了口气,这到底是正规军的特种部队还是杂牌的雇佣军?难怪道格拉斯大爷会被气成那样。

  应该介绍一下自己,妈妈说过,新到一个地方必须跟周围的人处好关系。杨锐轻声清了清嗓子,用英语说:

  “大家好,我叫杨锐,来自中国,希望以后能跟大家相处得……”

  他看看周围,发现所有人仍旧各干各的事情,根本没在乎有这个人。他无奈地耸耸肩,从嗓子里挤出最后一个词——“很好”。

  失败的开场白,让年轻的男孩有些无地自容。他只好默默地向自己的床走去。“看来,这些人都不是那么好惹的主儿,自己得小心点。”他如是想。

  这时,有人问他:“小孩,你是刚参军的吗?”

  杨锐扭过头,那是一个正在打牌的小个子,尽管他是坐着,但仍能从他瘦小的身躯推断他的个头。

  “不、不是,我当兵有一年了。”

  “那你打过仗吗?”

  “没。”

  “哈,难道你们中国没人了吗?派一个没有经验的新兵参加这个特种部队。”

  “那倒未必,”杨锐有点不愿意听,“我在中国也是个特种兵,参加过几次反恐作战,而且,我是个狙击手。”

  “狙击手?”小个子来了兴趣,索性把手中的牌一扔——这惹得他的牌友们怨声载道,“那你打死过多少人?”

  “呃,那倒没有,准确地说,我没有开枪的机会。”杨锐照实说。

  “是这样啊,”小个子有点失望,“不过没关系,兄弟,多你这个杀手会省我们不少事情。哈,算算我们这的狙击手也不少了,你、霍克、斯旦、马丁、德克雷,还有那个B国人,叫、叫什么来着?哦,对,欧达·友桑,不错不错,有你们我们至少能少挨几颗子弹。”

  “没人愿意为你而多发一发子弹,小个子。如果你喜欢,我倒希望把那发子弹送给你的屁股。”说话的是一个躺在床上的壮汉,他赤裸着上身,在他身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几处大而白的伤疤。

  “得了,斯旦,好好擦擦你的枪吧,就算在战场上不用,你今晚上还不用吗?哈哈……”小个子反唇相讥道。

  “那我更得把枪口对准你的屁股,混小子。今晚多套几层内裤,对你有好处。”斯旦冷冷一笑,继续看他的书。杨锐注意到,只有他看的书不是那些污秽的杂志,而是一本厚厚的书。在把腰弯得超过九十度他才看到书名——《二战启示录》,一本近两个世纪以前的古书。

  竟看这种书,杨锐暗自想,说实话他很难把这样有深度的一本书和眼前这个外表近似野蛮的壮汉联系起来。

  小个子也笑笑,被牌友们拉进牌局,又剩下男孩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这时他的心情不是那么沉闷了,也许是有人跟他搭腔,而且,屋子里有很多人都开始注意他,虽说那眼神没什么亲和的意思,但总比没人理要好。杨锐信步走向自己的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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