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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里搞什么鬼去啦?”彭德怀单刀直入,也不瞧周磐。

  周磐结结巴巴地说:“搞什么鬼?你不是刚刚把我吵醒?”

  彭德怀嘿嘿一笑:“我说砥平啊,你小心中了安百一的美人计咯!”

  周磐晓得彭德怀摸熟了自己的脾性嗜好,无可奈何地一笑:“嘿,笑话,我不是二十岁的愣头青,我要安百一赔了夫人又折兵,人生在世,玩一玩呗!”

  “长沙的师长太太要是晓得了,有得扯皮呢。”彭德怀戏谑地故意逗他,周磐装出男子汉的气概说:“石穿啊,我跟你一样,大丈夫决不怕堂客。”

  这时,玉姑娘端来了洗脸水。周磐梳洗完毕,又对着镜子把头发抹得油光乌亮,才跟彭德怀并排坐在红木太师椅上,扯开了话匣子。

  “南县一带的形势怎么样呀?”周磐漫不经心地问。

  提起南县,彭德怀不由得想起七年前的一段难忘的日子。

  那是一九二一年八月,他当代理连长,驻扎在南县注滋口。这个三百户人家的小镇,本来是富庶之地。可是,当地有个大恶霸外号欧胡子的,仗着他的老兄在省里督军署当高级少将参议,自己又兼税务局长、堤工局长,便横行乡里,比土匪还讨人恨。当地老百姓对欧胡子真是人人恨,个个怕。彭德怀和一个叫姜子清的贫苦青年农民交上了朋友。姜子清受害最深,对欧胡子恨之入骨。

  彭德怀问他:“姜子清,你敢碰他一下吗?”姜子清拍拍胸脯说:“我敢,但只我一个人怕对付不了他。”“好吧,今晚我派几个武装兵,你带路,去把欧胡子杀了。”彭德怀又嘱咐道:“去的时候,都化装,事后也不得向任何人泄漏。”姜子清连连点头。那时节,彭德怀已在连里组织了士兵救贫会,他果真派了三个救贫会员,由姜子清带路,把欧胡子秘密处决了。还出示了一张匿名告示,宣布欧胡子的罪行。第二天,税收停止,贫民们拍手称快。可是,第三天又开始收税了。“看来,杀一两个恶霸无济于事啊!”彭德怀不无感慨地对贫救会员说。劫富济贫思想,支配了他这一时期的行动。

  过了几天,部队开拔,彭德怀的连队经过几个月的行军作战后,驻扎在离长沙七十里的小镇上。不几日,杀欧胡子的事情败露了。

  一天,团长派特务排徐排长到彭德怀连。说:“团长请你到长沙团部去一趟。”彭德怀跟徐排长走了不到五里地,突然,一班人蜂拥而上,把他结结实实地捆住了。“你们这是干什么?”彭德怀很不服气。徐排长公事公办地说:“老彭,这是团长奉赵督军的命令,不得已来捉你的,听说你杀了欧高参的弟弟和全家。”彭德怀坦荡荡地说:“杀了欧胡子,有这回事,但没有杀他全家。”他接着把欧胡子鱼肉乡民的罪恶事实一一数说,讲到义愤处,忍不住眼泪直流,押解他的士兵也都捏紧了拳头,无比愤慨,深深地同情彭德怀。有个十六、七岁的青年士兵好心地说:“彭连长,你到督军署死不认帐,他也没证据。”

  一口气走了五十里,离长沙只有二十里了。那个姓郭的小青年,要彭德怀在路边一棵大树下休息一会儿。他紧紧地靠彭德怀坐着,偷偷地把绳子解松,又在彭德怀背上重重地按了两下,使了一个眼色。彭德怀领会了他的意思。又走了五里地,一行人来到了捞刀河边的渡口。

  捞刀河是湘江的支流,当时正值深秋,河水清澈,可以看到鱼儿在水中游戏追逐。渡过捞刀河就是长沙了。彭德怀知道这个案子事关重大,说不定得见阎王老子了。想起自己在世上才活了短短的二十三个年头。他十岁就当叫化子、当童工,吃尽了人世间的苦头。如今上有八十岁的老娭毑(祖母),下有未成年的小弟弟靠他养活,他十七岁参加湘军以来就每月从牙缝里省出几块钱来寄回湘潭乌石老家去。这次到长沙,肯定要受军法处置,可怜我八十岁的老娭毑,她的生前生后事就无人料理啦。他已经攒了二十多块钱,想给老娭毑买副千年屋(棺材),又偏碰到欧胡子的事……想到伤心处,他这个硬汉子也忍不住抽噎起来。两行热泪,顺着高直的鼻梁流进嘴里。再一寻思,用自己年轻的生命去抵偿一个恶霸的狗命,太不合算了。心一横:逃。

  渡船慢吞吞地向对岸飘去,押他的土兵们全不把他当杀人犯,他们都知道彭大哥最讲义气。士兵们有的躺在船板上,两眼呆望着蓝天白云;有的把脸巾伸到河水中洗涤;有的蹲着吸烟。彭德怀既拿定主意要逃,便认准在这渡口最合适。他对徐排长说:“我大衣口袋里还有几十块钱,本要寄回老家赡养老娭毑的,你们拿去吧,不要落到那些牢头卒子手里。”徐排长一听喜上眉梢,忙扔掉纸烟屁股。他却还装出一副为难的面孔说:

  “彭连长,你我都是义气人,这些钱,我暂替你收管,如你幸而得救时。仍然还给你;万一不幸,就替你办后事。”

  彭德怀慷慨地说:“用不着,你们拿走吃一顿,剩下的就分了吧!”

  渡船离岸只有丈把远了,徐排长挨过来,刚要把手伸向大衣口袋,彭德怀狠狠一下把他拉进捞刀河里。徐排长掉在冰冷的河水中,还在发懵,彭德怀早一个箭步跃上河岸,捆住双手的麻绳也脱落了。他象一只兔子向东飞跑,消失在遥远的堤岸尽头。

  渡船上的士兵上岸后,“叭叭叭”朝天放了一排枪,并不追赶,眼睁睁地让他逃跑了。

  隔了四年,彭德怀又以一营营长的身份回防南县。那时,周磐才是个团长。两年后,一九二七年七月,彭德怀三进南县,就任了独立五师第一团团长。在他的生命史上,南县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周磐对他这段经历,也是了如掌指的。近十年来,他们一直是上下级关系,真可说是休戚与共呵!此刻,彭德怀自然也晓得师长要问的情况,是南华安一带的匪情与防务。”

  “南华安倒是我们休养生息的好场所。这里地处洞庭湖畔,物产丰富,给养好解决。就是交通不便,但这也有好处。”彭德怀分析形势,周磐不住地点头。

  彭德怀渐渐引入正题,献计说:“砥平兄,正当新军阀重新割据的时候,我们要在他们鼻子底下求生存,必须壮大自己的队伍。没有枪杆子,没有地盘,这空头师长的苦头尝够了吧。”这富有挑逗性的话,触到了周磐的痛处。

  去年六月,唐生智命令第四集团军夹长江东进讨阀蒋介石。八军和三十六军沿长江南岸,三十五军和周磐的第一师沿长江北岸,进至芜湖、合肥、蚌埠线。第一师开到桐城即遭桂军和鲁涤平部进攻,全线溃退。退到汉口,三十五军军长何键往西逃跑,要周磐在汉口断后,当替死鬼,两人都是保定军官学校的毕业生,周磐大骂何键不讲同学交情。周磐一时成了军中孤儿,双十节前到长沙与鲁涤平联络。鲁涤平看在老六团老部下的份上,请示了蒋介石,才将第一师改编为陆军独立五师,归鲁涤平指挥。

  “砥平兄,总不能长期寄人篱下啊,队伍要发展,地盘要扩大,打个比方,过一年半载,你当了军长怎么办?当了集团军总司令怎么办?”彭德怀抓住周磐野心勃勃的心理给他灌米汤,戴高帽子,把周磐灌得心里痒抓抓的。“师长,五师应该办个军官学校。叫声‘变’,这些学员,马上就能当排长、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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