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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零因为他最后一句话而笑了笑。

  "好吧,明面上的战事跟我们没相干,我们只说我们世界里的事情。"

  "巨细无遗。我们也一直对军统投入十几万人力建成的情报网络表示佩服。"

  "没有我最想知道的。在爬到延安之前你是什么?什么东西让你在你们的地盘上都不能做个冠冕堂皇的共党?你那一身伤谁给留下来的?弄伤你的人会到延安追杀你吗?杀了你之后他们也完了。你有那么大价值?"

  零沉默。

  "连表情都不给一个,你就这么对付统一战线上的同志?"

  "统一战线?"零摸了摸后脑被枪柄砸出来的伤口。

  "我向你表示歉意,劫先生则让我向贵党表示歉意,因为在上海的冒昧,那是几个贪功心切的家伙搅出来的。我们将会严惩这些破坏联合抗战的人。"

  零沉默着继续吃饭,他用这种方式来表示他不至于如此天真。

  "我这样向你表示歉意,在两不管如果我不给你水,你会渴死,在三不管如果我们不给这位阿手老板递话,你会饿死。现在,你是不是很想出关?"

  零的筷子停了,看着湖蓝。

  "我放你出关。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我想去敦煌。延安也有很多石刻,可看过莫高窟的人说那里的飞天才真能飞天。"

  "可以。"

  "泰山也不错。"

  湖蓝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看日出啊?"

  "不是。听说那里的石阶都已经被挑夫们踩出坑来了,我想看看人怎么能用脚在石头上磨出坑。"

  "说真话呀,要不对不住我。"

  "真话?好吧,哪都想去,可是最想回家。"

  "说笑。干我们这行的还能有家?"

  "有啊,总有个地方让你待得很安宁,你那地方总不能是你们劫先生身边吧?"

  湖蓝忽然笑容褪尽,一个人能在半秒内做到这样只让人觉得凶狠。

  "让我觉得安宁的地方是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五日我爬到的地方。谢谢你提醒,我都忘了那个日期。"零恬淡地笑着。

  湖蓝忽然觉得很烦躁,他转开了头,不愿意去看零的表情。

  果绿进来,这让湖蓝的脸色更不好看,就像心情低落时又看见一只乌鸦。果绿在湖蓝身边附耳,没人听见他们说什么,但湖蓝的脸色略微变了一下。

  零看着,并注意到他立刻回头看了一眼自己。

  在那一眼中湖蓝已经在掩饰着什么。

  "明天你就可以走了。我会通知当兵的放行,你想去哪都行。"湖蓝扔下这么草草的一句,便匆匆地出去。

  零看着,直到嘴角出现一丝笑意,之前的笑容因为恬淡,现在的笑容则是他意识到某种胜利。

  死寂的街道,湖蓝刚走到对街就向果绿发作:"怎么会失踪?"

  "肯定是西安组不力,但我们也轻视了二号。"

  "他更像是在竭力引起我们注意。身上有那东西的人不会玩失踪,人消失了总得再出现,再现时就是所有人的靶子。"

  "你已经认准了一号?"

  "他有很大的秘密要瞒着我们,那会是什么?我会再向总部催要卅四的资料,那里边也许就有一号的秘密吧。"

  果绿说:"我想去西安追踪二号。"

  湖蓝本已抬步上了台阶,又转身看着果绿:"不行。"

  "我们不能肯定东西不在二号手上。西安组一直借口人手不足,其实他们已经动用了军警力量,连火车调度都控制了。可对付目标还是你我这种人管用,所以那边现在没人。"果绿解释着。

  "我这边也人手不足,尤其是三号可能是我们的人,让我现在可以信任的人更加不足。"

  "你并不信任我。"果绿道。

  "从你说要去西安的时候就信任了。西安注定是闲棋,共党在孤注一掷,他们的命根子多绕个弯就多分风险,所以你不会是三号,三号不会把自己放去一个下闲棋的地方。"

  "先生说我辈杀人用诡诈远胜枪械,诈中之诈,一反人常……"

  "别跟我说那些先生说先生说的!如果你真尊敬先生,就别账房似的在这背那些先生语录!你留下!"

  果绿木头似的戳在台阶下。湖蓝一直到进了西北大饭店的门才又开口:"不会拖太久的,明早你去告诉丘八放一号出关。想不动,跟我们耗,让他动起来,他迈步我们就知道真假。"

  湖蓝在黑漆漆的门里消失。

  果绿的姿势好像要在寂静的街道上站到天明。

  23

  旭日东升。

  那个破破烂烂的调度站戒备森严,搜寻卅四的军统显然把这里当做了临时指挥所。一列火车的某节车厢外斜贴着一条凶神恶煞似的标语:擅入者死。

  搜索线一直铺到沦陷区边缘,封锁了所有的铁路和道路,也监视了西安的所有共党分子,却没发现他们任何人有和目标联系过的迹象。现在军统已联系华北站、华东站和上海站一起处理,并把搜索目标扩大到包括军车在内的所有车辆,也可以随时让一列火车停下来接受检查,他们甚至还找了二十多个可疑的目标。可事情毫无进展。

  军统西安组头目心烦意乱地翻看着地图,朔风把地图吹得盖在他的脸上,他狂躁地撕扯着。他比谁都清楚,湖蓝要想杀人,连尚方宝剑都用不着,拿把菜刀砍死你,那菜刀就是尚方的菜刀。

  湖蓝、果绿还有几名军统干将从西北大饭店里出来,手下把马牵了过来,马上干粮枪支弹药齐备,他们看起来好像又要做天星帮去打家劫舍。

  湖蓝看了一眼果绿,果绿向长街尽头的军营走去。

  零早已经起来了,坐在通铺上,沐浴着窗棂里透进的晨光。他回味着湖蓝在和果绿附耳时的那一下变色,此时那是他唯一的快乐源泉:"你是不是到了上海?现在你终于让这些事情有了价值。"

  阿手走了进来,他对零比从前多了加倍的畏惧和戒心,腰弯得很低:"老爷,那些老爷们请你出去,他们说你该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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