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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她一面说,一面拉开手里的皮包,包里有张一鸣给她的那把白朗宁手枪。这两个强盗是这附近的山民,还是亲弟兄,面目狰狞的是哥哥,端正一点的是弟弟。这段时间,他们天天在这一带转悠,伺机袭击落单的难民,抢劫钱财。为了不被报官,他们一向是从背后打闷棍,直接把人打死后再洗劫财物,抛尸悬崖。这一次,他们看到白曼琳貌美,起了色心,才没下手杀人。

  听到她的话,弟弟淫笑道:"咱不要钱,要人。"

  白曼琳已经摸到了包里的手枪,还没等她掏出来,李梅听了劫匪的话,误以为他们就是想劫色,没料到他们的凶残,她转身就跑,一面大喊:"救命!"

  白曼琳急忙掏出手枪,可是晚了,哥哥已经举起手里粗重的木棒,往李梅头上狠狠敲了一下。白曼琳惊怒交集,立即朝他连开两枪,他"扑"的一下重重倒在了地上。见她有枪,弟弟吓得丢下木棒,转身就跑,很快就转过山崖,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白曼琳低着头,只见血水从哥哥的尸体下流了出来,慢慢地向着四周蔓延。她的心里说不出是惊怵还是慌张,只是不断地想着:我杀了人了!我杀了人了!

  再说白敬文见这两个女孩迟迟不来,想到这一带人烟稀少,有些担心,就叫了几个男学生跟着自己往回走。走到一半,听到两声枪响,白敬文知道女儿身上有枪,心想她肯定出事了,顾不得年老体弱,向着枪声传来的地方猛跑,那几个男生也紧跟了上来。到了出事地点,只见白曼琳白着脸站在那里,手里还提着手枪,在她前面倒着一个手握木棒的男人,身下浸着一大摊血,旁边还躺着满头是血的李梅。

  白敬文顾不得女儿,抢上前去扶起李梅,只见她脑浆迸裂,已经气绝身亡。他是看着她长大的,见她惨死,不觉一阵心酸。他放下她,站起身对一名学生说:"你去告诉李教授,记着要好好说。"

  他走到女儿身边,担心地叫了声:"琳儿。"

  白曼琳看着父亲,轻声说了一句:"他杀了李梅,我杀了他。"

  "你做得对,"白敬文表示赞同,极力想让她恢复过来,"这种人不杀他,将来还要作恶,你杀了他是为民除害,好极了。"

  听了他的话,她回过了神,说道:"跑了一个……"

  李教授跌跌撞撞地跑来了,身后跟着呼天喊地的李太太,两个教员的太太扶着她。见到女儿,夫妻俩伏尸痛哭,引得众人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李太太突然站起身,发疯似的朝着劫匪的死尸猛踢,边踢边骂:"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你这个千刀万剐的东西,连个姑娘家都要杀。你死了也要下地狱,下油锅,剥皮抽筋。我的梅儿呀,你死得好惨呀!"

  她哭得死去活来,突然想到如果不是日本人发动这场战争,一家人就不用逃难,女儿也不会死,又哭骂起日本人来。大家同情地扶着两人,苦苦相劝,一些男学生含着眼泪,轮换着把李梅的尸身抬到了前面的一个小山村。费了一番周折,白敬文终于花了一大笔钱从一个老妇人那里买到了一口棺木,又请人在一个竹林旁边掘了一个坑,把李梅安葬了。

  因为这件事,大家不能前进,当晚就在这个村子里歇了。小山村里没有旅店,大家就在村头的一个破庙里挤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他们拿起行李走出庙门,只见外面站着黑黑的一片人影,一双双眼睛在昏暗中宛如星星点点的亮光。白曼琳惊讶地说:"这里的村民可真热情,这么早就来给我们送行了。"

  听了她的话,一个脚夫笑着说:"小姐,他们可不是来送行,是等你们走了,来捡你们丢下的东西。"

  她顿时泄了气:"是这样啊。"

  又走了两天,他们终于到了安徽省城安庆。因为到达的时间是下午3点多,他们很顺利地找到了一家旅馆,把它的房间全给包了。东西放好以后,白敬文把力钱分发给那些脚夫,说道:"谢谢你们,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跟着他这么多天,脚夫们从未受过他一句指责,即使有人失足摔倒,碰坏了东西,他也是先关心人有没有事,从不趁机克扣力钱。脚夫们挣的是辛苦钱,为了能够从雇主那里多挣得几角,他们到了目的地之后,总要借口路途比他们预计的要艰难而和雇主争论一番,遇到大方一点的,他们就能多得一块两块,可这一次他们被白敬文的谦和、仁厚所折服,没有一个人开口要求加钱。

  一切安排好以后,大家各自回房休息。一个男学生在房间里发现了一张过期的报纸,拿着躺在床上看,不到两分钟,他直跳了起来,失声道:"不好了!不好了!"

  其他的问他出什么事了,他好像没听见,一直跑出房间,跑到院子里,大嚷:"不好了!南京失守了!南京失守了!"

  说完,他蹲在地上痛哭起来。大家全出来了,脸上都带着惊惶的表情。跑在最前面的白曼琳惊恐万状地抢过报纸,但手抖得太厉害,没法看,就递给旁边的一个讲师,请他念一念。讲师接过报纸,大声念了起来,当他念到日本人屠杀我军民时,眼泪模糊了双眼,再也念不下去了。院子里哭声一片,这些人几乎有一半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有的还有父母亲属留在那里,比起其他人来,他们更有切肤之痛。

  白曼琳和一个女学生抱头痛哭,她不仅伤心南京的沦陷,还担心张一鸣的生死。听见日本人屠城,她的心里恐怖地出现他满身是血、僵卧雪地的图像,怎么也挥之不去。

  "表哥,你在哪里 你还活着吗?"她绝望地想。

  休息了一个下午,白敬文第二天一早就起来了,和教导主任一起赶到码头去买船票。他去的时候只有7点过,以为一定到得很早。可到了码头的售票处,他的心凉了。售票处的窗口还没开,买票的人已经排了快一里路,最前面的几十个人还带着铺盖卷,大概昨晚就在这里排队了。看到这种情景,他知道没希望了。

  "校长,"教导主任说道,"这样子怕是买不到票了,依我看,我们直接去找港口管理处处长,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白敬文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天早,港管处的人还没上班,两人先到码头附近的小馆子里吃面。白敬文点了一碗三鲜面,教导主任点的是馄饨。还没吃完,他们听到外面一阵喧哗,还夹着"当当"的锣声,好奇地走到门口去看。只见一大群人推搡着一个人过来了,那是个中年男人,被打得鼻青脸肿,脚也跛了,胸口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大大的"汉奸"两个字。

  老板啐了一口,对店里的人说:"这个狗汉奸,昨天晚上日本飞机来空袭,他用镜子和白布向鬼子打信号,把我们的军需仓库给炸了。现在拉他游街,完了以后就要枪毙了。"

  教导主任感慨道:"敌人再凶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出内奸啊!"

  一个食客愤愤地说道:"枪毙太便宜他了,应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才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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