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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向鸭绿江推进被麦克阿瑟称作“进攻”,而实际上不过是一次接敌运动。在未弄清敌人位置以前,在未证实敌人是否真的存在之前,在敌军部队根本就未与你的部队接触之前,你是无法向敌人发起进攻的。很多野战部队指挥官都深信,中国的强大部队一定在什么地方埋伏着,而且,有一两位指挥官还对不顾翼侧安全、不与两翼友邻部队取得联络而盲目向前推进的做法是否明智,明显表示怀疑。但是,却没有一个人退缩不前,而且许多人还表现出总司令那种过于乐观的情绪。沃克完全应该意识到在清川江以北他会遇到什么样的抵抗。可是,连他也急急忙忙地向总部保证,一旦获得充足的补给便向前推进,尽管他的种种疑虑,当时根本没有打消。

  五角大楼看到麦克阿瑟把部队分散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不高兴的,尤其是在中国大规模干预目前看来非常可能、迫在眉睫的情况下。可是,在五角大楼同在战场上一样,人们近乎迷信般地敬畏这个非同凡响的军界人物。因为,在别人都错了的时候,他往往是正确的。他虽然从未承认有过判断上的错误,但这方面的错误也确实很少。所以,有些人认为,想要劝阻这样一个人,不仅徒劳无功,反而会使他更加固执而狂热地一意孤行,以此来回敬对他的批评。

  五角大楼不久就意识到,麦克阿瑟故意不服从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一道具体的命令。这道命令是一九五〇年九月二十七日下达的,指示总司令不要在与苏联交界的省份或沿满洲边境使用除南朝鲜以外的军队。在最后向鸭绿江和图门江推进时,麦克阿瑟撤消了不许使用非南朝鲜部队的全部禁令,而且,当参谋长联席会议向他询问时,他却说,他的决定是出于军事上的考虑。后来,柯林斯将军对国会的一个委员会说,五角大楼当时是感到担心的,唯恐麦克阿瑟今后还会不服从其他的命令,招致更严重的后果。

  但是,不管麦克阿瑟的上级私下来取何种态度,却无人对麦克阿瑟正式提出反对意见。我说无人,是说除自己之外没有其他人提出反对意见。我倒是提出了个人的强烈反对意见,但除此而外,我无权做更多的事情。我清楚地记得十二月三日那个阴郁的星期天我那焦躁的情绪。当时,我们正坐在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作战室,进行着长达数小时之久的冗长讨论,研究在北朝鲜出现的不祥情况。国务卿和国防部长大部分时间都参加了讨论,但显然谁也不愿向这位远东司令官下达断然的命令,扭转一下正在迅速向灾难发展的糟糕事态。然而,责任和权力分明就在这个房间里。

  于是,我的良心终于战胜了我那谨小慎微的心理。获准发言后,我脱口而出(也许过于直率但却充满了感情):我认为,我们已经把过多的时间消磨在争论上,我们需要立即采取行动。我坚持认为,对于战场上的士兵以及上帝,我们是负疚的。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应该对士兵的生命负责,停止空谈,付诸行动。可是,从二十个坐在宽大桌子四周的人以及后面绕墙而坐的另外二十个人那里,我所得到的唯一回答是沉默——但是,我倒是从坐在我后面的一个海军同僚那里收到了一张匆忙写就的“结识你很荣幸”的潦草纸条,我也回了一张表示感激的纸条。

  会散了,没有作出任何决定。国务卿和国防部长离开了房间,联席会议的参谋长们留下来商量了片刻。我凑到霍伊特·范登堡跟前。在他还是西点军校学员、我任教官时,我就认识他了。同他谈话,我无须模棱两可、含混其辞。

  我问道:“为什么参谋长联席会议不向麦克阿瑟下命令,告诉他应该做什么呢?”

  范登堡摇了摇头。

  “那有什么用?他不会服从命令的。我们又能怎么样?”

  听到这里,我发火了。

  “谁不服从命令你可以解除他的职务么,怎么不行?”我大声质问道。范登堡当时的脸部表情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张着嘴,困惑而惊愕地望着我,接着二话未说就走开了。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同他讨论此事。

  在这种冗长的讨论中,让一己之感情占据上风而无法自持,这在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此之前,有一次我曾提出,为何不用行动代之以空谈。那一次,我也是除沉默之外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我总觉得,一个指挥官,对于把生命暂时托付给他的人是负有极其重大的责任的,就如这些人对指挥官负有同样的责任一样——而且,指挥官的这种责任的部分内容就是保证这些人的生命不至于白白地葬送掉。

  好几位在朝鲜的野战指挥官在向鸭绿江接近时很清楚前面的危险。因此,他们一面继续不折不扣地服从麦克阿瑟的命令,一面尽力防备灾难的发生。事实上,若不是其中某些指挥官深谋远虑,譬如故意降低前进速度,则后来遭到的失败倒真的会象报纸企图描绘的那种样子——彻底的土崩瓦解。

  沃克将军也许较之其每个同僚更加清楚这样的事实,即在人数上享有巨大优势的中共部队可能就在他和中朝边界之间。其他的人虽则感到不安,但却被如下情况弄得有些乐观:中国部队经过第一次血战已脱离接触,而且似乎重新钻到地下销声匿迹了;看不到营火,雪地上没有足迹,公路上也没有补给品在运送。可是,我们当时的情报并不少。现在回顾起来,这些情报相当接近实际情况。我们的错误仍在于对情况的分析而不是对情况的收集。早在十一月十日,总部的情报机构就已经报告,在咸兴以北的高原水库地区集结的中国部队“也许现在就能夺取主动权,向南发动一场协调一致的进攻,切断兴南北面和东北面的联合国军部队”。

  但是,麦克阿瑟就象曾经在小大霍恩河一带同印地安人作战的卡斯特将军〔译者注:美国将军,在美国小大霍恩河一带与印地安人作战时被打死〕一样,对可能阻止其迅速实现自己目标的情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其目标是,消灭最后一批残存的北朝鲜人民军,平定整个半岛。

  用麦克阿瑟的话说,就是第8集团军准备在第10军“抵达一个用以实施包围的关键位置、将北部敌区一切两段”后,达成一次“大规模压缩式包围”,并“合拢老虎钳”。为执行麦克阿瑟的命令,沃克将军鼓着勇气,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在此之前,由于缺乏足够的装备和专门的预备队,沃克曾不得不将部队撤至清川江以南。经过整编,部队实力勉强达到可以凑合的水平,沃克这才驱遣部队北上,朝调整线进发。他始终警惕着暴露的右翼,那里的荒凉山地使他根本无法同第10军相互支援。他更不放心的是,在其先头部队与鸭绿江之间可能有一支强大的敌军。一句话,沃克对自己的弱点和敌人的实力是再清楚不过了,因此,他不敢无视两翼的安全,而象巴顿那样长驱直入。鉴于沃克同麦克阿瑟的关系不佳,我觉得沃克已经尽到了自己的最大努力。沃克希望能始终牢牢地控制第8集团军。他的战斗序列包括以下几个部分:美第1军 (含美第24师、英第27旅和南朝鲜第1师),美第9军(含美第2和第25师、土耳其旅),南朝鲜第2军(含南朝鲜第6、第7和第8师)以及集团军预备队的第1骑兵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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