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司马非马

　　《今古传奇·故事版》2004年第11期　　

　　王大刀出生于京城刽子手世家，长得五大三粗，老鹰鼻子豹子眼，遇到不开心的事，双眼一瞪，全是白眼珠子，别说动刀子，就是吓也能把人吓个半死。王家有一把祖传钢刀，寒光闪闪，锋利无比。这把刀究竟杀了多少人，没谁说得清。王大刀三岁就跟父亲到京郊的大青山刑场看杀人。父亲跟他说过：别看刽子手杀人是粗活，却也算五行八作的手艺人。既然是手艺，就有行规有诀窍。刽子手杀人，不仅要胆大，还要心细。一刀下去，犯人的头颅要像切菜似的干净利落地掉在地上。要是一刀杀不死犯人，就是犯忌，刽子手不仅要断臂自残，而且永生不得再吃这碗饭。

　　这晚，王大刀正在家中吃饭，一匹快马奔驰而来。王大刀一看，是刑部差役送来一张处决犯人的行刑令。明天有活儿干了，王大刀把祖传的钢刀拿出来，拂去灰尘，到院子井沿上磨了又磨。

　　第二天一大早，王大刀就穿着一身崭新的红衣裳，随着行刑队伍来到大青山下。不一会儿，刑场周围就聚集了好些看热闹的人。十八个黑衣犯人从囚车上押解下来，十八个红衣刽子手一个个腰圆膀阔，脸上蒙了红布，只露出两只眼睛。死囚们被带到指定的位置，蒙上眼睛、塞上嘴巴后踢在腰间跪在地上。只有一个死囚例外，他被身后那个大个子士兵狠狠地踢了三脚，还是纹丝不动，如劲松一般立在那里。监斩官来到他身边，扯下他嘴里的布团，问道：“人犯火正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火正旺？王大刀一惊，站在他面前的死囚是火正旺？

　　“让我回头对杀我的刽子手说句话。”

　　“依了你！”监斩官说。

　　火正旺转过身来，将一颗金牙吐在王大刀身上：“红衣大哥，想我火正旺杀了许多贪官污吏，劫到的金银财宝全都给了那些穷人，现在身上惟一值点钱的只有这颗金牙，把它送给你，求你下手狠点，别拖拖拉拉！”

　　“火兄弟，我是王大刀啊！”王大刀猛地扯下脸上的那块红布。

　　“什么？大刀兄长？”火正旺做梦也没有想到，两个结拜兄弟分别八年之后，会在刑场上相遇，而且一个是死囚，一个是行刑的刽子手。

　　八年前，王大刀护送一个徽商到关外做生意，路上被斩首的囚犯亲属认出是刽子手，遭到追杀，是火正旺救了他一命，两人结拜为兄弟。

　　“好大哥，咱们这才叫缘分，你送我上路吧。”火正旺说着，转过身去。

　　王大刀做了多年刽子手，怎么地没想到如今要提刀面对结拜兄弟。

　　“时辰已到，刽子手听令，行刑开始！”三声追魂炮响过，监斩官喊道。

　　火正旺闭上眼，好一会儿不见动静，回头冲王大刀喊：“快动手啊，你这个懦夫！你还是个刽子手吗？你手中的那把祖传钢刀难道是吃素的？”

　　眼见别的刽子手们纷纷手起刀落，王大刀却犹豫不决。监斩官急了，高声叫道：“王大刀，赶快行刑！”

　　“王大刀，别当孬种！”火正旺吼道。

　　王大刀的手开始发抖了，他终于举起那把祖传的钢刀。灿烂的阳光下，钢刀闪着逼人的寒光。刹那间，王大刀手中的钢刀抹向自己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他铁塔般的身躯，好一会儿才轰然倒下。

　　所有人惊呆了。面对死囚，刽子手举刀自杀，如此惨烈的一幕，前所未有。王大刀的鲜血喷在火正旺的后脑勺上，火正旺回头大叫：“王大刀，你混蛋！”

　　时辰已过，照规矩，火正旺躲过斩首，就要等到明年秋天。

　　第二年秋天，操刀站在火正旺身后的是王大刀的父亲王十三。为了防止节外生枝，火正旺的嘴里被塞上了棉布。王十三不像儿子那么魁梧，却结实得像一棵树。午时三刻，三声炮响后，监斩官扯着嗓子喊道：“行刑开始！”

　　王十三拿起钢刀，轻轻拭了拭，突然大叫一声，双手举起钢刀砍向火正旺。谁也没有料到：锋利的大刀落在火正旺脖子上，却出人意料地反弹回来！人群发出潮水般的惊讶声，王十三脸色煞白。他当了几十年的刽子手，从来都是一刀搞定，这个火正旺看来是有气功。王十三小时候，听也是刽子手的父亲说过，红衣刽子手最怕遇到有奇功的死囚，人身上的气一旦全运到脖子上，就会刀枪不入。可他不甘心，为了捍卫刽子手世家的荣誉，他又一次举起手中钢刀，但刀同样被反弹回来。王十三大汗淋漓，第三次举起钢刀，这回不是砍在火正旺脖子上，而是落在自己手臂上，一条手臂被齐刷刷削了下来。

　　的确，火正旺有神功护体，是一位高人传给他的。去年行刑时，尚未练成，便只求速死。没想到，王大刀为他而死，所以他这百来斤的身子怎能随便与人？这一年来，他加紧练习，终于练成，逃过一劫。

　　转眼到了第三年秋天，火正旺又一次被押赴刑场问斩，刑部尚书亲临现场监斩。按规矩，今年还杀不死火正旺，他就会被当场释放。当火正旺出现在刑场上时，他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他身后换了一个刽子手，身材高大粗壮，一看就知道是个力大如牛的家伙。为了这一刀，他已练了整整一年，每天都要上山砍树，碗口粗的树他一刀腰斩，风一般快。

　　追魂炮响过之后，刑部尚书喊道：“时辰已到，行刑开始！”

　　火正旺双目紧闭，两只腮帮鼓得溜圆，浑身肌肉不停颤抖，光溜溜的脑袋腾腾冒着热气，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爆出一声尖利的叫喊：“火仔！”

　　这是母亲的声音啊，火正旺一惊，下意识睁开眼睛，就在此时，刽子手一刀砍下去，他的那颗脑袋落在地上，还大喊了一声“娘！”

　　人群里一个老妇昏倒在地，她正是火正旺双目失明的母亲。有个好心人将老人扶起来，对她说：“老人家，你生了个好儿子，他是个英雄好汉，做了许多杀富济贫的好事啊。”

　　“什么？你说什么？我的儿子……他不是强盗？”老人颤巍巍地问道。

　　“不是，他把抢来的财产送给穷人，这样的人要是强盗，也是好强盗啊！”

　　“天哪，他们在骗我啊！”老人又一次晕倒了。

　　原来，半个月前，两个官员找到火正旺的母亲，对她说，她的儿子在外面烧杀奸淫，无恶不作，百姓们无不恨之入骨。官府已经将他缉拿归案，可是火正旺不知从哪里学了些妖术，竟然刀枪不入。深明大义的老人骂道：“天哪，这样的孽种不除，留在世上是个祸害啊！”有个官员说，他们走访了一位高人，那位高人指点，要想破火正旺的妖术，只有在刑场上让他的母亲喊他的小名。老人虽然不舍儿子，可是，儿子成了一个祸害，她还是决定跟朝廷官员一起前往刑场。一辈子身处深山的老人哪里想到这是一个圈套，朝廷命官也会欺骗她这个双目失明的妇人？

　　“我的儿呢？儿啊，你在哪里？”火正旺的母亲呼喊着，人群渐渐散去，火正旺的尸体却不翼而飞。

　　火正旺的母亲悲痛欲绝，有好心人告诉她，朝廷的这个计谋是大青山的一个和尚出的。她找到那和尚，跪了下来，骂道：“你这个不仁不义的和尚，出家人讲的是慈悲为怀，本该敲你的木鱼，念你的经，为什么要给朝廷出这么个馊主意，你还我的儿子！还我的儿子啊！”

　　“起来吧，你的儿子你心疼，我也心疼啊！”和尚扶起老人。

　　“你出家之人，没有儿子，怎懂得父母的心啊！”老人痛哭不已。

　　“翠花，火仔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啊！”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是翠花？又怎么知道我的儿子叫火仔？”

　　“翠花啊，你难道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老天爷，你是火老三？真的是你……”老人伸出手，颤抖地摸索着，“你还我的儿子！是你杀了他！”

　　“火仔他并没有死。”和尚指着厢房里的床说，“他就躺在床上，不过现在还不能开口说话。”

　　原来，和尚就是火正旺的父亲火老三。

　　几年前，火老三参加了太平天国，因怕连累妻儿，秘密离家，以和尚身份作掩护，表面上在大青山诵经念佛，实际上是英王陈玉成派到这里的联络员。他不仅深通气功，还有一手绝活，能将两个时辰以内被斩首的人头重新接回脖子上。向官员献计，是因为他深知官府不会因三次杀不死火正旺就放过他，日后定会寻机置他于死地。那天火正旺被斩首，他趁着混乱将尸首抢出刑场，接上头颅之后，每天对儿子施以气功治疗。

　　几天以后，火正旺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汉子。他拜别父母，到义兄王大刀的坟头烧了香，祭了酒，带着父亲写给陈玉成的一封亲笔信，踏上了南下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