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永胜
《今古传奇·故事版》2004年第11期
黄立明的老婆唐翠是棉纺厂的挡车工。这些年，棉纺厂效益一直不好，今年换了个新厂长，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刀阔斧地减员，唐翠弄了个榜上有名。
唐翠一肚子气没地儿发作，回家一股脑儿撒到黄立明身上。“黄立明啊黄立明，平常你牛皮吹得当当响，这下可好，连自己老婆的饭碗也保不住了。”唐翠一边说着，一边哭出了声。
黄立明傻眼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唐翠会下岗。老婆在厂里，技术一向过硬，人缘也不错，怎么可能下呢？他只好强撑着安慰老婆：“下岗也没什么大不了嘛，报纸电视上说，下岗工人去贩菜补鞋，比上班时的收入还高呢！”
老婆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好啊，你想叫我也去贩菜补鞋？我告诉你，有能耐就别让我下岗，没能耐我不拖你后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说完冲进卧室，“嗒”的一声把门反锁了。
黄立明犯难了。自己不过是个副科长，要想扭转乾坤，比登天还难。想去送礼，家里去年刚买了房，现在还欠着一屁股债，到哪儿找钱？可要是想不出法子，唐翠肯定会和自己没完没了。她从学校毕业，就一直待在棉纺厂，现在到哪儿找工作？难不成真去贩菜补鞋？黄立明连抽了好几支闷烟，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倒弄得唇焦口燥。拿杯子倒水时，他的目光落到家里的那只茶壶上，眼珠儿一下子亮了！
这茶壶是黄立明十年前下乡时，花二百元从老乡手里买的。壶身绘着一簇竹子，栩栩如生。用手指往壶身上一敲，落指重时声如急风骤雨，落指轻时声如深涧流泉。黄立明找人打听过，这东西算古董，能值千儿八百的，他便一直当宝贝疙瘩。这一次，只好把它派上用场了，据说棉纺厂的新厂长喜好古董。
事不宜迟，黄立明倒光壶里的茶水，除净茶垢，找来只纸箱子，装上壶便往厂长家去。
到了厂长家，厂长不在。厂长老婆冷着脸把他让进屋。黄立明自报了家门，赔上笑脸说：“听说厂长喜欢收藏古玩字画，我家里有只茶壶，想请厂长雅藏。”说着打开箱子，把茶壶捧出来。
厂长老婆看到茶壶，原本板着的脸立时舒展开了。她接过壶敲敲看看，一副很在行的样子，然后就埋怨起黄立明来：“哎哟，我说你这人啊，咋就这么不爱惜？我家老头子可是常说，古董这东西，是用来收藏把玩的，拿来沏茶，埋汰了啊。”
黄立明心想，茶壶不沏茶，还叫茶壶么？嘴里却恭维说：“还是厂长懂啊，这东西在我手里，真是埋汰了。”
黄立明一回家，便兴高采烈地叫道：“老婆，你放一百二十个心，那岗咱下不了啦！”
没想到第三天，唐翠从厂里回来，进门就哭开了：“好你个黄立明，现在可好，饭碗砸了不说，还让我丢人现眼！”黄立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唐翠发哪门子脾气。只见唐翠捧出个纸箱子，狠狠一下掼到地上，“叭”的一声，里面的东西碎了。
黄立明一看，坏了，叫道：“你这是干啥啊，咋摔东西？”黄立明好不心疼。
唐翠哭诉道：“都是你这破壶害的！厂长开会时点名叫我把东西拿回来，上千双眼睛看着我，羞得我只恨找不到地缝钻……”
黄立明好一阵愣怔后，又气又急地冒出一句：“你摔什么啊，下岗了不说，还搭上只茶壶！”
可没想到下岗名单正式公布出来，唐翠竟然榜上无名！唐翠欢喜得不行，抱着黄立明“叭”地咂了一口：“老公，你还真有办法。”
黄立明犯糊涂了，这是咋了？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啊？可看到老婆高兴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卖弄：“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咱黄立明的能耐，你知道得太少了！”
过了两天，黄立明下班刚回来，还没上楼，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喊：“小黄，等一等。”
黄立明回头一看，一辆轿车停在那里，驾驶座上，一张胖乎乎的脸正冲他笑呢。这不是老婆他们厂长吗？黄立明走过去，厂长立刻开了车门，请他上车。厂长用很诚恳的语气说：“小黄啊，真对不住，那天让你老婆在厂里丢脸了，可我也有难处啊。我不在大会上退东西，这工作就没法开展了。”
黄立明不知厂长葫芦里卖的啥药，只能点头哼哼哈哈。
厂长又说：“我刚上任，对厂里情况没了解透。后来才知道，你老婆干挡车工快二十年了，业务水平相当不错，所以破例改了名单留下她。”黄立明正要说些感激的话，厂长话锋一转，笑着说，“前段时间工作太忙，那只壶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把玩呢。能不能再给我看看？”
厂长这么一说，黄立明傻了。那壶已经给唐翠摔碎了，厂长现在要看，拿什么给他？只好搪塞说：“我……明天给你送来。”
厂长脸色一沉，跟着哈哈一笑：“好好好，随你什么时候送来，我等着就是。”
等厂长走了，黄立明愁得不行，回家便把唐翠好一顿抱怨：“你看你做的好事，这下好了，厂长要壶，拿什么给人家？难不成说你摔了？”
老婆也没了主意，不知道咋办才好。
黄立明突然想起城里有家古董店，打广告说不论玉器还是陶瓷，破损也好，碎裂也好，全能修复。不如就花点钱把那壶修复好，再给厂长“看看”。老婆一听，也觉得只好如此。
两口子立刻抱着碎片，直奔那家古董店。店主是个干巴巴的瘦老头儿，一看他们捧出来的碎片，眼珠子都直了，连呼可惜可惜。黄立明不安地问：“你看这壶，还能修复么？”
老头儿叹口气：“修复倒能修复，不过往后只是个盛茶水的工具了。”又说，“你知道这壶是谁的么？半个月前它还在我手上呢！”
黄立明愣住了。半个月前，这茶壶自己正用着，怎么会在老头儿手里？
那老头儿也不理会黄立明，自顾自说从前有家制陶世家，他家制的壶沏出茶来，茶味醇正，即使在炎夏，沏上的茶隔夜再喝，也醇香如新。后来他家出了个高手，制出的茶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要泡上上好的“明前青”，头汤沸水注入，壶身竹叶竹枝，便随着茶叶沉浮发生变化，初如春绿，继而青翠欲滴，到茶味全出时，绿得便如墨泼一般了。他制的壶有个特点，所有的壶身都上了竹画。为了区别，他在竹画下抹了道指纹，不知道的，反以为那是败笔呢。
老头儿说完，从碎片里拣出一块指给黄立明看，那上面真有道若有若无的指痕。黄立明愣住了，自己用这壶十年，天天摸来摸去，哪看到过什么指纹？
老头儿连连摇头：“真是可惜，这壶我一直收藏，前段时间，有个大暴牙的生意人软磨硬泡，花十五万买走了。没想到，现在全成了碎片。”
唐翠变了脸色，叫出声道：“大暴牙？他不正在买厂里的闲置设备么？”
听唐翠一说，黄立明回过味儿来了。看来，“大暴牙”为了投厂长所好，买了壶去请厂长“雅藏”。厂长却是个不识货的，看自己送去的那壶更“完美无瑕”，便来个狸猫换太子。等知道壶的价值，才不下唐翠的岗，想要回那壶。
壶是没法修复了。两口子垂头丧气地从店里出来，走了好一段路，黄立明突然哈哈大笑：“妈的，摔得好啊，那龟孙厂长，咱让他白丢了十五万！”
老婆几乎要哭出来：“亏你笑得出，人家会这样算了？那可是十五万啊。”
黄立明猛一挥手，豪迈地说：“充其量就是下岗嘛，难不成他还敢把这事暴露出来？下岗就下岗！只要手勤心不懒，还怕过不上好日子？再说了，那龟孙厂长，既贪又不识货，厂子迟早要毁在他手里。咱现在下岗，还能早做打算呢。”
黄立明的老婆唐翠是棉纺厂的挡车工。这些年，棉纺厂效益一直不好，今年换了个新厂长，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刀阔斧地减员，唐翠弄了个榜上有名。
唐翠一肚子气没地儿发作，回家一股脑儿撒到黄立明身上。“黄立明啊黄立明，平常你牛皮吹得当当响，这下可好，连自己老婆的饭碗也保不住了。”唐翠一边说着，一边哭出了声。
黄立明傻眼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唐翠会下岗。老婆在厂里，技术一向过硬，人缘也不错，怎么可能下呢？他只好强撑着安慰老婆：“下岗也没什么大不了嘛，报纸电视上说，下岗工人去贩菜补鞋，比上班时的收入还高呢！”
老婆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好啊，你想叫我也去贩菜补鞋？我告诉你，有能耐就别让我下岗，没能耐我不拖你后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说完冲进卧室，“嗒”的一声把门反锁了。
黄立明犯难了。自己不过是个副科长，要想扭转乾坤，比登天还难。想去送礼，家里去年刚买了房，现在还欠着一屁股债，到哪儿找钱？可要是想不出法子，唐翠肯定会和自己没完没了。她从学校毕业，就一直待在棉纺厂，现在到哪儿找工作？难不成真去贩菜补鞋？黄立明连抽了好几支闷烟，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倒弄得唇焦口燥。拿杯子倒水时，他的目光落到家里的那只茶壶上，眼珠儿一下子亮了！
这茶壶是黄立明十年前下乡时，花二百元从老乡手里买的。壶身绘着一簇竹子，栩栩如生。用手指往壶身上一敲，落指重时声如急风骤雨，落指轻时声如深涧流泉。黄立明找人打听过，这东西算古董，能值千儿八百的，他便一直当宝贝疙瘩。这一次，只好把它派上用场了，据说棉纺厂的新厂长喜好古董。
事不宜迟，黄立明倒光壶里的茶水，除净茶垢，找来只纸箱子，装上壶便往厂长家去。
到了厂长家，厂长不在。厂长老婆冷着脸把他让进屋。黄立明自报了家门，赔上笑脸说：“听说厂长喜欢收藏古玩字画，我家里有只茶壶，想请厂长雅藏。”说着打开箱子，把茶壶捧出来。
厂长老婆看到茶壶，原本板着的脸立时舒展开了。她接过壶敲敲看看，一副很在行的样子，然后就埋怨起黄立明来：“哎哟，我说你这人啊，咋就这么不爱惜？我家老头子可是常说，古董这东西，是用来收藏把玩的，拿来沏茶，埋汰了啊。”
黄立明心想，茶壶不沏茶，还叫茶壶么？嘴里却恭维说：“还是厂长懂啊，这东西在我手里，真是埋汰了。”
黄立明一回家，便兴高采烈地叫道：“老婆，你放一百二十个心，那岗咱下不了啦！”
没想到第三天，唐翠从厂里回来，进门就哭开了：“好你个黄立明，现在可好，饭碗砸了不说，还让我丢人现眼！”黄立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唐翠发哪门子脾气。只见唐翠捧出个纸箱子，狠狠一下掼到地上，“叭”的一声，里面的东西碎了。
黄立明一看，坏了，叫道：“你这是干啥啊，咋摔东西？”黄立明好不心疼。
唐翠哭诉道：“都是你这破壶害的！厂长开会时点名叫我把东西拿回来，上千双眼睛看着我，羞得我只恨找不到地缝钻……”
黄立明好一阵愣怔后，又气又急地冒出一句：“你摔什么啊，下岗了不说，还搭上只茶壶！”
可没想到下岗名单正式公布出来，唐翠竟然榜上无名！唐翠欢喜得不行，抱着黄立明“叭”地咂了一口：“老公，你还真有办法。”
黄立明犯糊涂了，这是咋了？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啊？可看到老婆高兴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卖弄：“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咱黄立明的能耐，你知道得太少了！”
过了两天，黄立明下班刚回来，还没上楼，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喊：“小黄，等一等。”
黄立明回头一看，一辆轿车停在那里，驾驶座上，一张胖乎乎的脸正冲他笑呢。这不是老婆他们厂长吗？黄立明走过去，厂长立刻开了车门，请他上车。厂长用很诚恳的语气说：“小黄啊，真对不住，那天让你老婆在厂里丢脸了，可我也有难处啊。我不在大会上退东西，这工作就没法开展了。”
黄立明不知厂长葫芦里卖的啥药，只能点头哼哼哈哈。
厂长又说：“我刚上任，对厂里情况没了解透。后来才知道，你老婆干挡车工快二十年了，业务水平相当不错，所以破例改了名单留下她。”黄立明正要说些感激的话，厂长话锋一转，笑着说，“前段时间工作太忙，那只壶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把玩呢。能不能再给我看看？”
厂长这么一说，黄立明傻了。那壶已经给唐翠摔碎了，厂长现在要看，拿什么给他？只好搪塞说：“我……明天给你送来。”
厂长脸色一沉，跟着哈哈一笑：“好好好，随你什么时候送来，我等着就是。”
等厂长走了，黄立明愁得不行，回家便把唐翠好一顿抱怨：“你看你做的好事，这下好了，厂长要壶，拿什么给人家？难不成说你摔了？”
老婆也没了主意，不知道咋办才好。
黄立明突然想起城里有家古董店，打广告说不论玉器还是陶瓷，破损也好，碎裂也好，全能修复。不如就花点钱把那壶修复好，再给厂长“看看”。老婆一听，也觉得只好如此。
两口子立刻抱着碎片，直奔那家古董店。店主是个干巴巴的瘦老头儿，一看他们捧出来的碎片，眼珠子都直了，连呼可惜可惜。黄立明不安地问：“你看这壶，还能修复么？”
老头儿叹口气：“修复倒能修复，不过往后只是个盛茶水的工具了。”又说，“你知道这壶是谁的么？半个月前它还在我手上呢！”
黄立明愣住了。半个月前，这茶壶自己正用着，怎么会在老头儿手里？
那老头儿也不理会黄立明，自顾自说从前有家制陶世家，他家制的壶沏出茶来，茶味醇正，即使在炎夏，沏上的茶隔夜再喝，也醇香如新。后来他家出了个高手，制出的茶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要泡上上好的“明前青”，头汤沸水注入，壶身竹叶竹枝，便随着茶叶沉浮发生变化，初如春绿，继而青翠欲滴，到茶味全出时，绿得便如墨泼一般了。他制的壶有个特点，所有的壶身都上了竹画。为了区别，他在竹画下抹了道指纹，不知道的，反以为那是败笔呢。
老头儿说完，从碎片里拣出一块指给黄立明看，那上面真有道若有若无的指痕。黄立明愣住了，自己用这壶十年，天天摸来摸去，哪看到过什么指纹？
老头儿连连摇头：“真是可惜，这壶我一直收藏，前段时间，有个大暴牙的生意人软磨硬泡，花十五万买走了。没想到，现在全成了碎片。”
唐翠变了脸色，叫出声道：“大暴牙？他不正在买厂里的闲置设备么？”
听唐翠一说，黄立明回过味儿来了。看来，“大暴牙”为了投厂长所好，买了壶去请厂长“雅藏”。厂长却是个不识货的，看自己送去的那壶更“完美无瑕”，便来个狸猫换太子。等知道壶的价值，才不下唐翠的岗，想要回那壶。
壶是没法修复了。两口子垂头丧气地从店里出来，走了好一段路，黄立明突然哈哈大笑：“妈的，摔得好啊，那龟孙厂长，咱让他白丢了十五万！”
老婆几乎要哭出来：“亏你笑得出，人家会这样算了？那可是十五万啊。”
黄立明猛一挥手，豪迈地说：“充其量就是下岗嘛，难不成他还敢把这事暴露出来？下岗就下岗！只要手勤心不懒，还怕过不上好日子？再说了，那龟孙厂长，既贪又不识货，厂子迟早要毁在他手里。咱现在下岗，还能早做打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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