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文显

　　《今古传奇·故事版》2004年第02期　　

　　辛老铁自幼父母双亡，孤身一人，一直靠给私营窑主区良柱下煤窑卖苦力维持生活。那年，辛老铁在井下不经意让棚条在脸上划了一下。不料引起感染，鼻子左侧烂了一个小孔，这小孔越烂越深，散发出一股奇特的臭味儿。土方洋方都用遍了，那烂孔还是一天比一天更深更臭。

　　区老板派人扔给他200元钱，并捎去话，让他爱哪儿上哪儿去，只是不得在铅窝子村住了。辛老铁想想自己活着多余，死了又不甘心，只好在路边向阳的山坡上抠了个地窨子住下来。

　　那天大早，辛老铁在树林里捡柴烧火做饭，就看见区老板的保镖刘二愣背一杆老式猎枪，进山打野兽去了。辛老铁哪敢招惹他呀，也只管低头忙自己的。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辛老铁正要把干柴捆起来往回拖，却听到一声凄凉的狐狸叫。抬头看时，面前的雪地里有只毛呈淡黄色的狐狸，像人那样站立着，它的一条前腿被猎枪打断半截，正滴答血呢。辛老铁试探着往前凑，那小东西两眼含泪，口里哀哀地叫，并没有逃避的意思。辛老铁连忙从破衬衣上撕下布条儿，给狐狸扎紧伤口。血不滴了，那狐狸就很温顺地将毛茸茸的小脑袋往辛老铁怀里拱，像表示感谢的样子。辛老铁把狐狸抱回地窨子，拉开一堆晒干了的萝卜缨子，盖在它身上，说：“你要是不想死，那就老实待着。”说罢，仍去干活的地方，把干柴乱拉一气，尽量掩盖住狐狸留下的血迹。

　　没过多久，刘二愣反穿着皮袄，远远地在上风头喝问：“老铁，你瞅着一只中枪的狐狸没有啊？”老铁说：“是刘二爷呀？我瞅见了，好像一条前腿断了，还滴答着血呢，一眨眼又不知道哪里去了。”刘二愣捂着鼻子，左查右找，还去地窨子前转了一圈，最后悻悻地走了。

　　辛老铁小心地扒开萝卜缨子，那狐狸正眯着眼，老老实实待着呢。辛老铁不由得有些开心了，伸手拍了拍它的小脑门。那小狐狸爬起来，甩了甩头，竟跟着老铁进了地窨子。老铁有些感动：“都嫌我臭，惟独你不嫌。那就干脆跟我做个伴儿吧。”当晚，狐狸就在地窨子里睡了。老铁想：小东西心眼多着呢，地窨子里再臭，也比林子里安全，何况你又少一条腿。他给狐狸起了个名字叫呱嗒儿。

　　呱嗒儿在地窨子活动几天，跟老铁的鸡们也混熟了，别看它是野兽，却挺守规矩，辛老铁给的东西，它吃；不给的，它从来不动。看着它瘸一条前腿一蹦一蹦的怪样儿，辛老铁乐得开怀大笑。

　　就这么着，辛老铁白天领着呱嗒儿上山，晚上，干脆就搂着它睡，那毛绒绒的身子往老铁脖子上一趴，真舒服呀。他有时想，它莫不是个狐狸精，早晚会给我变出个媳妇来吧？一个细雨霏霏的夜晚，辛老铁睡在梦里，只觉得脸上麻痒痒、凉丝丝的，十分好受。醒了，才知道原来是呱嗒儿伏在枕边，正给他舔脸上的烂窟窿。就这样过了十几天，辛老铁发现，他脸上的烂窟窿里长出了鲜肉，伤口愈合了！

　　没多少日子，呱嗒儿的事儿传遍了整个山沟，刘二愣知道了，过来恶狠狠地照老铁屁股上狠踹一脚：“狗日的，你不是说没见着瘸狐狸吗？赔老子损失费500元，否则我就再补它一枪。”老铁没钱，更舍不得呱嗒儿，只好跟工友们七借八凑，好歹将刘二愣打发走了。

　　在矿区，呱嗒儿成了人见人爱的宠物，它经常跟老铁下井，偶尔也跟着进刘二愣的住处。见墙脚立着那支猎枪，它居然还立起前爪去摆弄。老铁就轻轻拍它脑门一下：“小祖宗，还敢碰它，你那三条腿也不想要了？”哪知这小东西不但不怕，而且越来越想弄那枪。刘二愣也高兴了：“小东西，什么时候你有能耐一枪把我的腿打折一根，我才服你。”谁也没想到，没过几天，刘二愣独自上山打猎时，却让那杆猎枪炸掉了半边脸！辛老铁暗暗吃惊，该不会是那呱嗒儿做的手脚吧，它这些日子对那枪蛮感兴趣的，可它怎么让枪炸了膛呢？辛老铁想不明白。

　　转眼到了春天，谁都没注意，呱嗒儿的肚子鼓起来，竟产下了3只小狐狸崽儿。辛老铁惨然一笑：“哟，你倒是会做地下工作，什么时候找到对象的？比我的能耐大呀。”辛老铁正是年富力强，下井收入又可观，好多热心人给他介绍对象，却不知哪个嘴上不留德的乱讲，说什么他搂只母狐狸睡出了崽儿来，姑娘家都嫌名声不好听，婚事自然也就泡了汤。辛老铁闷头闷脑回了家，喝上几盅酒，就冲呱嗒儿骂道：“你这个狐狸精，撵你走，你不走；留你在，还耽误我娶老婆……”骂得性起，还抬腿朝呱嗒儿踢了一脚。

　　呱嗒儿挨了踢，一声没叫，耷拉着脑袋出门去了。过了好久，小狐狸崽儿饿得直叫，老铁才想起前院后院地找呱嗒儿，可哪里见它的影儿？好不容易在屯子外的树林子里找到，见它白愣着眼，大头朝下，静静地躺在那儿。老铁说：“呱嗒儿，你不回去看你的崽儿，要饿死啦。”呱嗒儿不动。辛老铁又说：“崽儿要饿死了。”可呱嗒儿还是不动！辛老铁霎时明白了，这小玩意儿是记上仇了！他赶紧回去，找只筐子把那3只小狐狸崽儿都挎了来，摆在呱嗒儿面前：“瞅瞅你的孩子吧。”小崽子们哼哼唧唧，直往妈妈怀里拱。可呱嗒儿只是抬头看了看，又闭上了眼。

　　“呱嗒儿，是我不对了。咱俩同甘共苦这么久，我今后不敢再那么待你啦。”辛老铁抬起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那呱嗒儿才懒洋洋地站起来，拿脑袋蹭了蹭辛老铁的腿，像是原谅了他，然后默默无声地跟着老铁回了家。

　　小狐狸崽儿说长大就长大了，呱嗒儿领着它们去树林里转，越转越远。辛老铁心说，它早晚是大森林里的动物，由它去吧。果然，这天呱嗒儿领着崽子们出去，再也没回来。就算再怎么心里有准备，辛老铁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整整一天，他水米不进，只是躺在炕上望着天棚发呆。直到半夜，听到有小爪子挠门的声音，他一个高蹦起来，开门一看，呱嗒儿浑身让露水湿得透透的，蹲在门外，它的崽儿一个也不见……辛老铁抱住呱嗒儿，咧开嘴哭了。

　　这年入冬，区老板的煤矿到底出了事。瓦斯爆炸，7个兄弟白白搭上了性命！这一次死难的矿工中有辛老铁的好朋友崔汉中，老伙计在老铁落难时，坚持给他传送信息，帮他买吃的用的。眼见朋友烧得面目全非，老婆孩子哭天抢地，辛老铁肝肠寸断。他恨区老板财迷心窍，不拿人命当回事儿，酿成惨祸，难道他不应当负责任？辛老铁就给有关部门写了封信，反映了这件事。

　　大约20天左右，信反而到了区老板手里。他喝过酒，带着几名打手，深夜踢开了辛老铁的门，把那封信扔到辛老铁脸上：“兔崽子，你真正的狼心狗肺，大爷这些年少救济你了吗？没想到背后捅我的冷刀子！”区老板说出两条路来让辛老铁选择：一是他自己喝下剧毒农药，二是由打手们扛到井下，零星折磨致死。辛老铁做梦也没料到那举报信不仅没效果，反而落到区老板手里，既然他有那么通天的本事，他知道自己活不过今夜，与其被他们弄到井下活活折磨死，还不如选择自杀。

　　这正是区老板设计好了的。他拿出一瓶事先准备的农药，让辛老铁自己喝下，等他死定了再离开现场。喝下农药，辛老铁就觉得脑袋发涨，眼前模糊，他知道死到临头，刚想骂区老板几句，突然发现呱嗒儿奴才似的跑到区老板跟前献殷勤，不由怒从心头起，把骂区老板的话改成骂狐狸的了：“怪不得都说狐狸是奸臣，我还没死你就投靠有势力的……”区老板哈哈大笑：“这小玩意儿挺乖，老铁自杀死得屈，我替他收养这宠物，也算纪念他为我出过力吧。”

　　埋葬了老铁，区老板天天把呱嗒儿带在身边。这小东西的确越来越聪明，不但会耍点打躬、作揖、滚翻的小把戏，甚至会像人一样整根整根地吸烟，吐烟圈儿，逗得区老板好不开心！

　　井下采煤，离不开雷管炸药，放一炮炸塌半边山，够多少日子刨的。区老板自然有炸药库，这库房凭借一面山坡挖入山里，铁门锁着，门前有专门的守护人，钥匙却挂在区老板的裤带上。这天，区老板喝上点酒，带着呱嗒儿钻进去盘点炸药，转眼，那呱嗒儿不见了。区老板喊过几声，没见动静，以为它是撒尿去了，也没在意。

　　炸药库的守门老头，那会儿正在做饭。见呱嗒儿进来，冲他作揖，讨他手中的烟抽。老头想，这畜生，谁给它好吃的它认谁，我送它一整根的呛死它！没想到呱嗒儿叼着那根烟，吸了一口，突然转身冲出门去！这还了得，若让它钻进仓库里，那还不出大事？老头起身就追，没想到那呱嗒儿将烟横叼在嘴里，几步跨过横道，身子一拧就钻进了半掩着的库房门，老头干拍手没办法，眨眼的工夫，就觉得脚下猛地一颤，好家伙，整座炸药库塌了！

　　呱嗒儿像卧底的特工一样，假装卖身投靠区老板，又为主人报仇、为民除害的事，在铅窝子沟越传越神，人们都以为它也随着被炸死了，很是难受了些日子。可是刚刚入冬那阵，一场小雪下来，好多人看见辛老铁的坟墓前有狐狸绕圈儿踩下的脚印。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呱嗒儿的！至于一只狐狸摆弄猎枪为杀仇人，学会抽烟为炸药库，它怎么会有那么高的智商？谁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