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元杂剧鉴赏二题

作者:陈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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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贵不淫贫贱乐:《贫富兴衰记》
  
  简介:
  无名氏作品。末本,四折一楔子。山西蒲城书生徐伯株,父亡家贫,虽有满腹诗书,却为进京赶考的盘缠犯了愁。伯株叔叔徐员外是大财主。两家经济悬殊,素未往来。但应举事大,伯株只得冒雪前去碰碰运气。徐员外正与其子金锁饮酒赏雪,盘算着此等大雪将会使多少穷人前来借债,到时必以三倍利放贷。谈笑之间,伯株前来叩门,金锁一见伯株全身褴褛,不由分说关上了大门,徐员外也对伯株不理不睬,任其在门外受冻、悲号。徐婆婆有恻隐之心,劝丈夫开门纳侄。进门后,伯株斗胆提出借钱,被徐员外一顿臭骂,连留宿一晚的要求也一并拒绝。徐婆婆瞒着丈夫放伯株进屋避寒,次日又与他衣物前去赴选。上天知徐员外为富不仁,派火德星君一把火烧了他的万贯家财,徐员外一家只好乞讨为生。伯株一举成名,授蒲州太守。他安排酒宴款待众邻。徐氏父子乞讨至此,伯株提及旧事,二人羞愧不已。徐婆婆跪地请求新官恕罪,伯株看在对己有恩的婶婶面上,不计前嫌,收留了徐氏一家。
  
  赏析:
  孟子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亚圣宣扬了一种男子汉的理想人格和精神境界。北宋大儒程颢深服孟子学说,用文学的形式对这一格言进行了精彩的表述:“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诗中的抒情主人公是一个豁达乐观、自信洒脱、随缘自适的理想形象。此诗后世与亚圣格言齐名,一起熏陶、滋养着读书人的心灵。
  明代学者吴与弼《日录》中有一则自己生活状况的记录:
  
  晚往临仓借谷,因思旧债未还,新债又重,此生将何如也?徐又思之,须素位而行,不必计较。“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然此心极难,不敢不勉。贫贱能乐,则富贵不淫矣!贫贱富贵,乐与不淫,宜常加警束,古今几人,臻斯境也?
  
  从这则记录中我们可以看到吴先生刚健自强的人格,本来旧债未还,新债又添,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但生存的压力并没有夺走生命的尊严,他没有抱怨生活的不公,只是以前贤的格言警句相砥砺,还从苦难的经历中得出一个人贫贱时能够保持乐观之心,富贵之时方不至于骄奢淫逸的结论。但正如吴先生所言,“贫贱富贵,乐与不淫,宜常加警束,古今几人,臻斯境也?”纵观历史,能达到这种境界的又能有几个人呢?相反,富而无德、富而张狂、小人得志的暴发户心态却相当普遍,许多人一旦富裕便迷失了自我。
  《贫富兴衰记》中的徐荣就是昧着良心赚钱、疯狂进行原始积累的早期商人的代表。其上场诗云:“富贵荣华乐有余,宽怀无虑少踌躇,放钱举债家私盛,有子何劳教读书。”在金融服务业尚不发达的时代,徐荣靠着手中的资本榨取借贷人的血汗,积累下泼天似家财。他不仅非常满意于这种为富不仁的生活而且对传统的读书入仕之路不屑一顾。也正因此,他身上所带有的商人人格与传统知识分子的士人人格的区别可谓泾渭分明。郑板桥《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云:“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作为深受民本思想教育的知识分子,自然界的些许微小的变化都会使他们担心百姓的安危与遭遇。但是商人则不同,漫天飞舞的大雪,在徐荣父子眼中是祥瑞,因为大雪可以带来无限商机——这一场大雪,“一连下上十四五日,有那等艰难人家,无柴无米,又来俺家借也,但有来借的,问他要三倍利钱才与他”。商人逐利的本性使他们丧失了最基本的人文关怀,将自己的财富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与血汗之上。这正印证了马克思的经典名言:“资本来到人间,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更可怕的是,商人人格对本应充满温情的血亲关系进行了颠覆。当“一领布衫,上面有一二面个疙疸,带着个破毡帽”的侄子徐伯株前来借钱时,徐荣连门都不让他进,还恶言相加,骂“这厮穷断脊筋哩”,后来好不容易开了门,听伯株是前来借钱,徐荣不但不借,还声言“从今后把这等穷亲断了”, 伯株借钱不得,只想在员外家借住一宿,可徐荣不由分说将他轰了出去。商人人格重钱,士人人格重情。情首先指亲情,因为家庭是社会的基本单位,加上古代社会家国同构的特点,家庭出现了危机,意味着整个社会出现了危机。作者隐隐感觉到商人阶层的出现对社会的稳定构成了挑战,对于这些并不服膺于儒家学说的食利者来说,如拿圣贤言语教化他们恐是无益,所以,作者只好搬出了因果报应、富贵无常、命理循环等宗教观念来说事。这种结撰手法在郑廷玉的剧中也经常出现。《看钱奴》中的贾仁,享二十年富贵,不过是替周荣祖守住家产,到头来全都物归原主,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冤家债主》中张善友两子乞僧与福僧性格截然相反,一个勤扒苦做,惜钱如命,一个挥金如土,游手好闲,而这都是前世的报应,乞僧为当年偷张善友银子的小偷投胎,而福僧则是为张善友夫人赖了银子的和尚转世。而《贫富兴衰记》因为徐荣利欲熏心、不行善积德,作者干脆安排了火德星君上场,一把火烧掉了他的家产。作者意在告诉冥顽不化的暴发户和汲汲追求财富的俗众:富贵本是天定。这一结论具有双重的教育功效:对富贵人而言,死生由命,富贵在天,苟若不义,必遭天谴,他们也可收敛自己的行为;对于贫苦人而言,小富由勤,大富由命,命里如此,也就认了。这样就可以从富贫两端教育受众,从而避免出现“富而骄,贫而谄”的不良心态。
  剧中伯株咏雪诸曲颇佳:
  
  【仙吕•点绛唇】四野云迷,雪花飘坠。长空内,柳絮纷飞,裁剪的鹅毛碎。
  【混江龙】严凝天气,风吹雪打好伤悲。我则见渔翁罢钓,樵子寻归,正应着闭户寒儒窗下苦,归窑贫士洞中栖。似这雪买臣受冷,颜子担饥,袁安高卧,孟浩寻梅。你则看南岭云埋苏武庙,北邙雪拥李陵碑。随风乱舞,和月争辉。
  ……
  【那吒令】觑长空万里,布彤云甚密。望前村色辉,铺琼瑶路迷。疏林似绽梅,浅山如画帏。渔翁每钓不垂,渡口下舟横住,都潜身在草舍茅篱。
  
  “苦寒”二字往往连用,大抵状苦必写天寒,天寒又以大雪纷飞为极致。《冻苏秦》、《渔樵记》等剧写贫士命运多舛,也多以大雪烘托。以寒状苦乃司空见惯的手法,无甚新意。但以上数曲中, “柳絮”“琼瑶”“绽梅”“画帏”等意象,又分明表示伯株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依然对周遭的景物还保持着一份艺术的观照,将茫茫雪景化为审美对象。难怪王季烈说:“曲文亦颇有俊语,洵为曲中上乘文字。”(《孤本元明杂剧》)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伯株尚有如此闲逸的心境实属难得。这种心境,是不是也部分地达到了“贫贱乐”呢?
  
  
  妇德与美丽谎言:《举案齐眉》
  
  简介:
  无名氏作品。旦本,四折。汴梁扶沟孟从叔曾与故友梁公弼指腹为婚,可公弼早逝,其子梁鸿虽满腹文章,却一贫如洗。从叔遂与夫人议定,邀富豪之子张小员外、官僚之子马舍人及梁鸿赴席,让女儿孟光隔帘择婿。不想孟光矢志要嫁梁鸿,还批评父亲“不敬书生敬财主”。从叔辩不过女儿,只得招赘梁鸿,但不让二人见面。一日,孟光偷偷探望梁鸿,梁鸿责怪她珠光宝气,要她改换成布裙荆钗。孟光立即照办。从叔归来撞见,大骂孟光辱没门风,将二人逐出家门。梁鸿在富人家作佣工为生。孟光侍奉梁鸿茶饭时,总是举案齐眉,以表敬意。从叔派老妈妈打探女婿女儿近况,并嘱咐以老妈妈名义送些钱财资助女婿进京求官。张、马二公子哥前来羞辱孟光,动手动脚,孟光将二人痛骂一顿,推出家门。梁鸿归来,老妈妈托称自己有些财物,赠与梁鸿进京应举。梁一举夺魁,授扶沟县县令。张、马二人以儒生身份接待新官,梁记起前事,严加惩处。孟从叔闻知女婿归来,前来贺喜。梁鸿、孟光不肯相认,亏得老妈妈道破原委,二人才认了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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