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借“无我”之翅,放飞“唯我”去野游

作者:王列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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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怡雯(1969—),祖籍广东梅县,出生于马来西亚霹雳州的小镇,在柔佛州长大。1988年赴台湾师范大学国文系就读,先后取得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现任台湾元智大学中国语文学系副教授。
  1997年,钟怡雯以《垂钓睡眠》和《给时间的战帖》,分别夺得台湾时报文学奖与联合报文学奖的散文首奖。此外,还以《说话》和《莽林,文明的爬行》,获得了梁实秋散文奖和华航旅行文学奖。
  论及钟怡雯的散文,简媜说:“丰沛的想象与独特的叙述魅力使寻常的事物展露异彩,钟怡雯无疑是新生代中极亮的散文新星。她的潜力,足以呼风唤雨。”陈万益则言:“《垂钓睡眠》的作者显然具有金圣叹所谓的才子独具之灵眼慧心,能从极微之处去关照娑婆世界,灵眼慧见,又能够灵手握住,就为世间增添了一篇妙文。”
  
  一、放纵“唯我”的情绪
  
  “一定是谁下的咒语,拐跑了我从未出走的睡眠。”
  《垂钓睡眠》,开篇就突然而至地冒出一句妙言:“超越着现实逻辑”、“表现出惊异之美”。
  古往今来,失眠者众;为之苦、为之痛者,亦为之众。其中原因,林林总总;不能“忘我”,或者无法“无我”,总少不了干系——我思、我虑、我躁,及至我病。可是,在作者的想象中,“我”的“睡眠”,却是“忘我”,或者是“无我”的。只因为,“忘我”、“无我”的“睡眠”——“睡”与“眠”,曾经太乖巧、太温顺、太美丽:相互依存,不离不弃;所以,从未出走!又因为,它们太乖巧、太温顺、太美丽,太习惯于互相依存;“眠”,就有了挣扎与野游的欲望。所以,咒语,他人的咒语,突然拐跑了我的睡眠——我从未出走的睡眠。
  推究起来,与其说是“咒语”“拐跑”了睡眠,不如说是“咒语”“拐跑”了“睡”与“眠”的相互依存;或者说,是“咒语”唤醒了“眠”——那潜伏已久的独自野游的挣扎与欲望,唤醒了“我”放纵“唯我”的情绪去野游的挣扎与欲望。
  如是:“我”得以“垂钓睡眠”——垂钓“无我”的“睡眠”。
  如是:“它大概迷路了”——“无数野游的睡眠都该已带着疲惫的身子各就其位,独有我的不知落脚何处”。
  超越现实逻辑,是为了更充分与个性化地展现现实逻辑;高扬睡眠的“无我”,或者说是高扬“眠”的“无我”,是为了“睡”与“眠”中的“有我”,甚至是“唯我”,尤其是“唯我”的情绪——世俗的、不掺假的情绪,得以借机飞腾。
  如是,在“睡眠” 被突然“拐跑”,到“突然倦鸟知返”的这七天当中,一个非常态的、充满破坏欲望的“我”,一个情绪大肆扩张、沸腾,时刻渴望着从“极微之处去关照娑婆的世界”的“唯我”,便以“惊异”之态、蓬头散发之美,展现在读者面前。——“我”失态:“不耐烦地把枕头又掐又捏”,“耍起性子狠狠地挤压它”,“感觉也变得迟钝,常常以血肉之躯去顶撞家具玻璃”。
  ——我失魂:“总能感受到萎缩的精神在夜色中发酵,情绪也逐渐高昂,于是感官便更加敏锐起来”。
  ——我失意:“一只该死的蚊子,发出丝毫没有美感和品位的鼓翅声,引爆我积累的敌意,于是干脆起床追杀它。蚊子被我的掌心夹成了肉饼,榨出了无辜的鲜血。”
  更有甚者,敌意在追杀中并未能得以宣泄,而且,还在继续堆积和强化。
  钟怡雯说:“散文是生命经验的折射。”好的散文,“也是人在诗性智慧中的自我发现”,“人生的一切痛苦和欢乐化作笔底波澜”;既可以是,“一个自我到社会上去挣扎,去奋斗,去卷入喧嚣与骚动”,也可以是,“另一个自我便带着宁静的笑容,把一脸血污、满身汗水、遍体鳞伤、笑着又哭着、慷慨又忧郁的自我,迎回缪斯的王国里来”。任性、敏感、野蛮、敌意,作为乖巧、温顺、文明、美好的变调,原本就潜伏在“另一个自我”的心灵深处;徘徊在“生命经验”的谷底。这种原本潜伏在心灵深处;徘徊在谷底的血污、汗水、鳞伤、忧郁,一旦经历了作者的“笔底波澜”——假藉“无我”之翅的大肆扩张、怂恿,不经意间,也已经成为了一种蕴含着“诗性智慧”的发现——蓬头散发的“惊异”之美了!
  在这个意义上,“独特的叙述魅力”,又使“无我”的“丰沛的想象”,具有了衔接现实的神奇——具有了放飞“有我”,甚至是“唯我”的情绪去野游的神奇。
  因此,如其说是“咒语”“拐跑”了睡眠,倒不如说是“咒语”“拐跑”了“睡眠”中的“无我”;或者说是“咒语”唤醒了“眠”——那潜伏已久的独自“野游”的挣扎与欲望,纵容着“唯我”——打点起各种各样极端的情绪作为美好的行囊,去野游、去闯荡的欲望。
  
  二、搓揉“唯我”的意象
  
  《垂钓睡眠》,开篇而至的那句超越现实逻辑、表现惊异之美的妙言,不仅放纵着 “唯我”的情绪,蓬头散发地去野游;还搓揉出种种“唯我”的意象,成群结队地去野游。
  杨匡汉在论及诗歌时指出:“‘意象’是在刹那间所表现出来的理性与感性的情结”。“带有强烈的情感色彩”,“是物象心灵化和心灵物象化的交融性十分明显的晶体;是体现了心灵与物象的美感联姻,既来自物象对诗人的刺激又挣脱了自然具象升腾到来相应思情高度的一种把握形态和感悟途径;是从实际的、客体的秩序中抽取而来,又为新的感知而存在的诗人的创造物——虚幻的审美‘对象’”。
  意象,本是诗家的骄子。一旦经由钟怡雯“无我”与“有我”的“灵手”“拿来”、捏过,均成为散文中闪亮耀眼的星星。而且,不论是“借来”的,还是自我锻造的,均被她搓揉成散发出浓烈的“唯我”意味的闪烁之星。
  透过“半睡半醒,间中偶尔闪现浅薄的梦境,像一湖涟漪被一阵清风吹开,慢慢地扩散开来”;我们不难联想到朱自清《荷塘月色》中的“风过水无痕”。 透过“闹钟催命似的鬼嚎”;我们仿佛听到了余光中《催魂铃》中的揪人心弦、令人忙乱的“催魂铃”。透过“夜色翻转进入最黑最浓的核心,灯光逐窗灭去,声音也越来越单纯,只剩下婴啼和狗吠”,和“恍惚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冷笑:‘认输了吧’”;我们仿佛重逢了鲁迅《秋夜》中的“黑夜”与“冷眼”。透过“倦鸟知返”;我们仿佛可以看到陶渊明《归园田居》中,“羁鸟”和“池鱼”的“背影”。
  这一连串的意象,在古今名家的散文中虽然似乎皆有“出处”;然而,一旦经过钟怡雯“唯我”之“灵手”的搓揉,便已经成为“从实际的、客体的秩序中抽取而来,又为新的感知而存在的诗人的创造物”:“具象”依旧,理性与感性已经不同。不任是“风过水无痕”,“催魂铃”,还是“黑夜”与“冷眼”,甚至“羁鸟”;它们都已经成为“睡”与“眠”在各个“刹那间”的“具象”与“心象”,已经成为“垂钓”者“唯我”情结统领之下的 “具象”与“心象”的巧妙结晶。
  “借来”的如此,自我锻造的更是如此:
  
  “我想阅读,然而书本也充满睡意,每一粒文字都是蠕动的睡虫,开启我哈欠和泪腺的闸门。”
  “此刻我是猎犬,而睡眠是兔子,他不知去向,我则四处搜寻他的气味和足迹,于是不免草木皆兵,声色俱疑。”
  “原来失眠并不意味着拥有多余的时间,它要人安静而专心地陪伴它一如陪伴专横的情人。”
  “它用这种磨人脾性损人体肤的方式给我‘颜色’好看,多像情人乐此不疲的伤害。然而情人分手有因,而我则莫名地被遗弃了。”
  
  困倦的书本、声色俱疑的猎犬、专横的情人,被遗弃的情人,无疑都带有了物象心灵化和心灵物象化的鲜明特征,带有被蓬头散发的“垂钓”者的“唯我”“情结”搓揉过的特征:草木皆兵,声色俱疑,然而,又痛中有悟、痛而知心、痛而自省。
  
  一个精妙的意象,有时可以照亮一首诗。一个完美的意象群,有时像闪光的星座使寰宇生辉。而听命于生活的律动和情感的潮汐,意象的神奇组合,又会像万花筒般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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