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男女、生死和情义

作者:孟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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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水平,山西沁水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为山西长治市戏剧研究院编剧。创作有诗集《美人鱼与海》《女儿如水》,散文集《心灵的行走》,小说集《喊山》《守望》《官煤》《陷入大漠的月亮》等。中篇小说《喊山》获鲁迅文学奖。
  
  获奖评语:
  《喊山》以声音为主题,在民间生活的丰厚质地上展现人心中艰巨的大义和宽阔的悲悯。它在艺术上显示出了极为成熟的风格:作者通过诗意的语言、巧妙的结构、鲜活的细节和耐人的叙述,彰显了一个与尊严和自由相关的主题,给人留下美好印象。
  
  2004年至今,在三年左右的时间里,葛水平连续发表了20多部中篇小说。这些作品,以“原生态”的方式,在缓慢流淌的物理时间里,充分展示了太行山区“贱民”生活的残酷和艰窘,在极端化的自然和社会环境中,在简单又原始的人际关系中,揭示了社会最底层和最边缘群体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在她舒缓从容波澜不惊的叙述背后,聚集了强大的情感力量,表达了她对文学独特的理解,同时也表达了她坚韧不拔的文学意志和勃勃雄心。因此,葛水平是近年来批评界关注和议论得最多的作家之一。
  山西是中国现代革命重要的区域之一,无论是抗日战争还是解放战争,那里都发生了无数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因此,现代文艺的表达为这个地区奠定了最初高亢、壮美和理想的基调,为“红色文艺”作出了典范性的贡献;进入共和国之后,声名远播的“山药蛋派”在新的文化环境中独树一帜,在以“阶级斗争”为主调的“农村题材”的写作中,他们专事“中间人物”的塑造,固执于乡土中国的描写和发掘,成就了文学却毁灭了自己;80年代,“山西作家群”异军突起,他们握珠怀玉气象万千,文学成就在那个大时代里屈指可数。葛水平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有辉煌文学传统的区域里,伟大的传统让一个青年女作家出手不凡,起点就是高端。但我们也知道,要超越那个传统是何等的艰难。但我们在葛水平的创作里,看到了她在粗粝、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在简单、贫瘠的物资生活中,对人性发觉所能达到的深度。黄土高原在这里不仅是一个地理概念,不仅是一个自然环境,同时,对于葛水平来说它更是一个精神概念和精神环境。因此,发生在葛水平小说中的事件,与其说是生活故事,毋宁说是精神事件。在葛水平的小说世界中,那寻常的日子里所发生的一切,男女、生死、情义等,就这样超越了地域而与我们有关。
  男女关系是人类生活最基本的关系。在有其他精神诉求的社会环境中,会衍生出许多别的关系,如同志关系、朋友关系、情人关系、上下级关系、同事关系等。但在葛水平的小说世界中,最要紧的关系往往只是男女关系。当别的关系都不存在的时候,唯有男女关系是必须存在的。在这个最基本的关系中,暴露出的也恰恰是最基本的人性。人性的善与恶、文明与野蛮、理性与非理性等,都会在男女关系中赤裸地表达出来。葛水平在揭示这一关系的过程中——从抗日战争、解放后一直到当下,社会历史发展的时间几乎是激越跳动的,但在那地老天荒的黄土高原和太行山区,物理时间几乎是凝滞的。她在巨大的社会历史变动中发现了“不变”。现代文明虽然也缓慢地浸润了那些封闭的所在,男女关系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但男女关系中的命运似乎仍然是宿命式的。我们发现,在揭示这一关系的过程中,葛水平在忧愤中怀着巨大的悲悯,两性关系是如此的攫取人心欲罢不能。
  《狗狗狗》的故事发生在1945年光复前夕,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在垂死挣扎,他们杀害了山坳里无辜的平民。这不止是故事发生的背景,同时它还是女主人公“秋”与男人关系的重要起因。秋十岁时被栓柱的爹用五尺布买来给栓柱做童养媳,但成婚圆房只是个形式,栓柱没有正常男人的功能。不仅如此,在鬼子进凹时,栓柱的行为更让秋所不齿。如果说栓柱没有男人的功能,秋还可以忍受的话,那么栓柱的节操则是秋不能忍受的。于是,秋与青皮后生武嘎的私情就不仅仅是男女关系了。当武嘎从军之后,劫后余生的十二岁的少年虎庆就是秋最后的慰藉和希望。这个惊魂未定的少年夜晚不能自己入睡,他必须附在秋的身上才有安全感。一个只比秋小五岁的孩子,天长日久将会发生什么是可以想象的:
  
  虎庆侧着身子,那地方像一个快乐羞涩的鱼时起时跃试图想去摸高处的岸。岸没有探到,探了一下树梢就缩了回去,缩回来又不死心地探了出来。这么着一探出来,似乎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挺着脑袋不敢走近。虎庆就开始大口喘气了,一些羊膻味儿,狗皮的酸臭味儿,秋的肉味儿,趁着这夜的风一起涌来,在他嘴里一起做着一件事,弄得虎庆就想咳嗽,一咳嗽就不断头了,越咳越厉害,以至喘不上气,脸憋了通红。秋坐起来用手在他的胸口上往下搓了几下,虎庆就不咳嗽了。还有些羞涩的小锤锤不敢再探了,歪过脑袋平静地睡去。
  
  “生命缺失的体验让她的仇恨不断增生而不是消减”,对鬼子屠杀的仇恨在这里转移为对灵性延续的渴望。因此,栓柱的功能性缺失在这里也具有了政治的含义。虎庆终于走出了少年,秋也终于变成了“大肚子女人”。她一直生育到五十二岁。在这里两性关系与政治密切地缝合在一起,但如果滤去抗日战争的政治背景,男女关系的本能要素仍然是第一位的,这在葛水平“后期历史”的叙述中仍然可以得到证实。不同的是,《狗狗狗》是以女性为主体的,她还没有真正成为男性争夺的对象,男性在这里还处于弱势:一个是没有男性功能,一个是未成年,成年的男人已远走他乡。
  《甩鞭》的故事发生在解放前后。王引兰是晋王城里李府的一个丫头。十六岁时不堪李老爷和太太的凌辱,鼓动送炭人麻五带自己逃离了李府,然后被麻五娶了做妾。《甩鞭》中的主体地位是变化的:麻五的存在,男人是主体,但王引兰因其千娇百媚和处女身,一直受到麻五的宠爱。要种油菜便种油菜,要吃酸的给酸的,要吃甜的给甜的。于是作家有了这样的议论:“男人有些时候是很听话的,他的听话是需要一个不听话的女人来媚惑他,就像他的财产要女人来挥霍一样,历史只是女人对男人的调教。”这是女人对男人的征服,历史上这样的故事不胜枚举。但落实到王引兰这里也许还勉为其难。从大户人家走出的女人,终有一些不同,也正是这些不同才让麻五神魂颠倒。但大历史的发展却不是女人调教出来的。土改运动让“地主”麻五一命归天。
  麻五的死,与大历史有关,但更与男人对女人的争夺有关。那个被麻五用两张羊皮换来的长工铁孩儿,对王引兰窥视已久垂涎已久,他不能忍受麻五的占有。于是,每当他听到麻五与王引兰的男女之事后,他都要和母羊发生关系。畸形的性爱必然会导致畸形的心理。于是,当长工可以斗地主的时候,铁孩儿便想出了这个灭绝人性的招数。铁孩儿不仅是从性的角度要阉割麻五,要毁灭他深恶痛绝的所在,事实上他也从肉体上彻底地消灭了麻五。在历史叙述的关系上,如果说《狗狗狗》是民族的,那么《甩鞭》就是阶级的。但无论民族的还是阶级的,都是由女人的身体推动的。麻五死了之后,王引兰嫁给了李三有,李三有也被铁孩算计摔崖死了。为了王引兰铁孩儿不惜杀掉她两任丈夫,本能的驱使足以让一个男人疯狂:
  
  我说我为了你就是为了你。当然,我不说谁也不知。今儿说了是我想和你说,都和你说了吧。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为了你什么都敢干。我要真说了?还是说了吧,不说怕什么事也干不成。你以为给麻五坠蛋容易?我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我说麻五你日能啊,为了两张羊皮你要我给你当十年长工,我不干了,他哄我说,你等着啊铁孩儿,我要到城里搞一个粉娘回来,我先耍她,要是她早被破了身,肚里有了旁人的种,就让给你。我等啊,麻五这个老王八死龟孙咬住你就不放了,让我夜夜空想,我也是人,我和麻五没有两样,他想干的我也想干,和谁?谁不知道我是寡汉条子,窑庄女人多,哪个有你好?没奈何我就和羊。羊让我尽兴,羊不是你,羊是畜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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