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被历史打湿的东方之恋

作者:徐肖楠 施 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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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有了电影,人类又多了一样好玩的东西,但也多了一样讲故事的艺术,好电影常常从好小说中汲取灵感,并且相互印证艺术价值。《瑰宝》就是这样一部被电影印证其艺术价值的小说,它在1955年被20世纪福克斯公司改编成电影,并获得了两项奥斯卡桂冠。在1952年出版并风行欧美后,时过55年, 2007年它在中国翻译出版,仍然像维纳斯的诞生一样含蓄朦胧、神采奕奕。
  《瑰宝》是当代一部描写中国式爱情及中国文化意识的国际性重要小说,它明净而幽深、缠绵而大气、触人深情而耐人寻味。所有的好书都是耐读的书,你可以把《瑰宝》在身边放10年常读,仍然会觉得它风韵不减,充满迷人的魅力,它的含蓄深沉使它就像一潭深不见底又碧清怡人的潭水,你不知道潭水中藏着多少神秘,但你可以在这潭水中时起时伏,慢慢触摸那些珠玑之句。
  这部有关爱情的小说,用生命诠释着历史和文化、政治与国家,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小说中的爱情荡气回肠。在这股冲击心灵的艺术力量中,历史、文化、人性、政治与爱情重叠交错,细密铺展,让小说充满了思考的看点,也遍布着不同的趣味,不同的眼光都能被吸引到故事中。
  故事由著名华裔英国作家韩素音根据自己的一段真实经历虚构而成:1949年3月新中国诞生前至朝鲜战争爆发后1950年8月间,中比混血的女医生韩素音与已婚的英国记者马克在香港悲剧性相爱。英国式教养与中国式性情相缠绕,使韩素音的爱情复杂而脆弱:它抒情、浪漫、动人、顽强,却又难以逃逸出历史。故事以刻骨铭心的情恋回忆描写了个人命运与历史、文化以及人性之间耐人寻味的关系,它的含蓄意味隐藏在动人的故事、细致的情节和睿智有趣的对话中,在家人亲情、千年故土、异国情人、中华情结和西方文明之间辗转回环。
  《瑰宝》的感人力量来自爱情对历史之神的敬畏,也来自对人类文化交融为一的乐观与坚定,这种历史体验和文化交融来自人性深处,基于人性的相互理解、宽容与同情。爱是强大的人性表现,它没有种族和年龄限制,可以冲决一切非人性的阻扼,使两个人相互理解以至相爱,就像韩素音与马克所经历的一样。尽管他们有重重顾虑、受到各种阻扼,甚至没有可能一起生活,但这不能阻止他们心心相印、刻骨相爱。
  假如没有一个惊天动地的时代,也就不会有他们回环流荡于历史的爱情。这是一种最后时刻的爱情,两个不同国度的爱人与一个民族的伟大时刻、一种文化的巨大改变与古老的爱情之间的结合,产生了幽深悠远的艺术魅力。在新中国诞生的那一时刻,世界发生了这种奇特的爱情:这两个不同人种、不同文化、不同历史、不同国度、不同信仰的人在香港这块“被海水打湿的礁石”上相爱。
  作者通过爱情而叙述的历史和文化的预言性感受,在今天的全球化时代已全面实现,这足以证明小说既有打动人心的生命魅力,也有深入历史的情感力量,当然也包含着作者灵动的想象和深刻的体验。具体的历史情景与坚韧的爱情交融在一起,让这部小说产生了令人震撼的激情、梦幻般的神奇力量,使它仿佛一部东方的《英国病人》,但它又早于《英国病人》几乎半个世纪。
  我们无法不动声色地观看这种在历史巨变中难以磨灭的生命情景:一个温情而柔韧的中国女性执著于爱情、向往理想生活和自由精神,这些渴望与割舍不断的中国血缘纠结在一起,就像进入了一个生命迷宫,而韩素音难以找到走出迷宫的阿里阿德涅线团。整个故事所叙述的韩素音的生命经历中,交织着中英文化、欧亚文化、不同人种和阶层的生活状况与生存意识、不同的政治制度与精神信仰,所有的一切都与韩素音和马克的爱情奇妙地融合在一起,造就了他们生命与历史撞击的爱情时光。
  小说中最强大、最动人力量主要来自作者对爱情与信仰相冲突的悲剧性情怀,这既是作者的心灵体验,又是作者的文化体验。在这样一个新旧交替、文化碰撞的时刻,一切都在不确定之中,主人公的爱情也在不确定之中。但在不确定的爱情中,韩素音确定地表达了一个中比混血儿强烈动人、根深蒂固的悲剧性故国之思。
  尽管韩素音受到的西方教育和文化影响与中国极不一致,她面临着许多在生存中要适应、要忍受的压力,但仍然固执地要回到自己的故国和人民中,这种故国之恋比一般本土中国人的民族情感更具有悲剧性,因为这种情感必然面临自身的文化冲突和情感冲突,必须保持在各种压力下的赤子之心,必须在集中了一切历史因素和文化因素的重重阻遏中进行突破,从而具有了一种悲剧性的生命力量。这种渴望相爱而又阻止自己去顺畅相爱的悲剧性意识,反而使作品具有百转千迴的魅力。
  由于生命与历史撞击、爱情与信仰冲突的悲剧性情怀,一个人的爱情从未面临过如此巨大深邃的时刻,也从未面临过如此艰难复杂的选择。因此,马克常说中英文化不一样,却又努力去融入中国文化,而且很愿意去新中国做英国的记者;而韩素音一方面持守故土情结,一方面又因受英国教育而不断用西方文明的眼光来审视中国文化。正是这样一种故国之思的复杂性和强烈性,阻止韩素音无牵无挂地与马克在一起,也突出了他们情恋的艰难深刻。
  在国家经历历史性的转折时刻,个人的生命或随之暗淡或随之闪光,而韩素音因为不愿失去自己的生命之梦,从而把自己置于了爱情与家国的两端中。爱情与家国难以两全的情恋困难主要来自韩素音内心深处的中华情结,而韩素音的中华之恋高于个人情恋,并且成为隐藏在历史深处和生命深处的爱情的主导性根源。虽然中华之恋高于个人情恋,这种情恋却并不生硬抽象,而是极为个人化地生动丰润,就因为中国之爱与情人之爱一样深沉。
  韩素音的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文化情结造就了她的内在矛盾和心灵冲突。一方面,她的中华本性和故国衷情,使她对中国前景抱着希望和乐观的态度,使她不计政治倾向而一心要返回大陆去帮助自己的新中国,并因此在香港被称为“红色医生”而遭到一些冷遇,可她在大陆又被认为保持着一些资产阶级意识而难以被理解,这产生了她生命的悲剧性。另一方面,韩素音对中国的依恋显然高于她对马克的情恋,她的情恋被她的中国之爱所压制,甚至可以说,她的爱情幸福被她的中华情结所毁灭,因为她若早和马克一起远走他乡就不会有后来马克的死亡,但她却决不为此而后悔,因为正是这种情感和心灵的真挚与顽强才滋润生成了她的爱情。
  《瑰宝》以悲悯的情怀和细密的笔触描述着中华之恋与情人之恋的纠结,描述着两者的难以两全。韩素音与妹妹韩素尘不一样,韩素尘可以断然漂流美国,而韩素音对中国的依恋让她难离难弃,让她难以一味地满足自己与马克的情恋。韩素音不愿在动荡的年代像韩素尘一样仅仅寻找一种个人生存的安全感,而是执著于她自己的生命信念和中华情结,而这将她的爱情置于两难境地,这似乎在重演小说中马克有意提到的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悲剧:江山与美人难以两全,对于韩素音则是爱情与家国难以两全。
  在历史的壮阔波叠和重重疑难中,唯一不能改变的既是爱情,也是韩素音的中华情结,而韩素音与马克的爱情就是这种情结的表现。他们在爱情中要完成的,不仅是一己私欲,而且是人的自由和尊严。他们深知自己负有人的使命和责任,并不可能仅仅为自己相爱,所以,当他们能够一起逃往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而远离英国与香港时,却始终犹豫不决:他们不知道仅仅两个人在一起是否就是幸福?俩人在一起必须解决许多现实问题和精神问题,这些问题可能造成他们的心灵困扰,他们需要相互的心灵抚慰,也需要心灵自由,而正是他们渴望的心灵自由让他们一见钟情,他们不能让现实破坏了他们的心灵自由。
  动荡年代的爱情与人性一起融入韩素音与马克的身心,让他们产生一股强大的生命激情,让他们超越世俗偏见,也超越个人的浅陋,更超越占有对方的欲望。他们的爱,不是对相互的束缚,而是对生命尊严的相互激发。爱情不一定等同于幸福,却可以让人变得尊严高贵。伟大的爱、真挚的爱是相互尊重的爱,而不是相互占有和得到,马克理解韩素音的中华情结,而韩素音尊重马克的政治信仰和情感选择,他们都不愿勉强对方,也不愿让对方为自己做出牺牲,这种悖论式的爱情变成了一种柏拉图式的理想主义,既使他们情陷其中,又使他们由此而变得高尚纯净,也使他们更加享有生命的自由精神:生命的自由首先在于不束缚他人、不侵害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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