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政治与身体

作者:许勤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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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前言
  
  作为后殖民主义的代表作家,出生于特立尼达印度裔家庭的奈保尔(V. S. Naipaul)在当今英国文坛十分引人注目,他的作品曾多次获大奖。二〇〇一年十月“因其著作中富有洞察力的叙事和不为世俗左右的探索融为一体,将扭曲的历史中的真实展现出来”而荣膺诺贝尔文学奖,其代表作《河湾》入选二十世纪百部英语小说行列。奈保尔在这部作品中给我们再现了一个混乱的河湾处的国家①,从某种意义上也是非洲的缩影。奈保尔的写作包含了深刻的政治批判和对人的生存状态的思考。他以现实主义的描述笔法,引导我们去思考边缘的历史现实。奈保尔曾说:“我阅读过的所有小说,都描写安居乐业、井然有序的社会。如果使用这种社会所创造的文学形式来描写我自己看到的污秽不堪、杂乱无章、浅薄愚昧的社会,我总感到有点虚假。”正是秉承这样的信念,他才创作出了具有丰富历史文化内涵的《河湾》。伊丽莎白·哈德威克(Elizabeth Hardwick)评论道:“奈保尔以其丰富的想象力,在《河湾》中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历史变更时期动荡社会的故事。”政治生态的混乱,人的身体的分裂而导致的自我身份的迷惘在该作品里都得到了很好的反映。
  
  二、 河湾处的无序
  
  在《河湾》中,奈保尔一开始就写了充满血腥味的第二次反叛,接着就是新领地的兴衰历史以及“大人物”(The Great Men)盲目自大、呼风唤雨的诸多政策,最后作品结束在又一轮的战斗中。在这部三百多页的作品中,出现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大至国家总统(大人物),小到经商小贩,有国家政要,有知识分子,有刚刚从愚昧中朦胧觉醒的普通民众,有来自外面世界的开明人士。人物虽然众多,但作品的情节脉络十分清晰。主要以萨利姆(Salim)在非洲刚刚独立的殖民地河湾国家的生活经历为主线穿插与其他人的各种关系,展示了河湾处国家一次次的政治巨变以及它的无序和混乱,呈现出殖民地国家在独立后,在追求所谓的现代化的过程中无法摆脱的困境。二战后新独立的国家确实面临着种种问题。刚刚从殖民统治下解放出来的新兴国家,如何建立一个民主自由的国家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但又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它具有紧迫和长期双重属性。它需要医治历史的创伤,需要重振经济和教育民众,同时也需要反思历史和包容多种文化。而河湾处的国家在“大人物”即国家总统的领导下,却采取了否定历史,不切实际的方法,在政治上实行一个人的独白政策,在文化上是极力排外,似乎只有排外才能彻底根除昔日被殖民者奴役、压迫的历史记忆,巴赫金所谓的复调对话的世界在这里根本看不到。由于政治生态的不健康,反叛、动乱时有发生;由于“大人物”的愚昧和自大,尽管建立了“新领地”,即国家政治文化独立的标志,而“新领地”其实仍是殖民心态在新历史时期的形象反映。人民摆脱了昔日欧洲的殖民统治,又处在了国内殖民者即“新领地”的统治者的权力之下。尽管“新领地”的高音喇叭中传出的民主、独立、平等、消除贫困等言辞是美好的,可这些美好的言辞往往在历史过程中敌不过野心、腐败和大众的愚昧与残忍。混乱一直笼罩在这个脆弱的国家。正如小说开篇所说:“世界还是那样。人如浮萍,无法把握自己,在这样的世界上人没有位置。”
  的确,在一个充满动乱的国家里,人民是不可能有幸福可言的,而动乱的直接受害者仍是普通的百姓。萨利姆为了生计,也怀着对神秘世界的向往来到了十九世纪康拉德所说的“黑暗的中心”②——河湾处的一个国家,因为纳兹鲁丁(Nazruddin)把他在河湾小镇的小店低价卖给了他,他想在这里经商开始一种新的生活。神秘的非洲深处对他一直有一种魅力,这种魅力来自那未曾见过的神秘自然,也包括已经听说过的独立的国家。他从东非海岸启程向非洲深处进发。随着向非洲中心的深入,他放眼望去,或灌木丛生,或沙漠连绵;或山路崎岖,或湖泊纵横;到了下午还会下雨,道路一片泥泞。而在山的阴面,蕨草连绵,猩猩出没。这似乎预示了非洲深处将看不到文明的曙光。越向深处走,他越感到他简直是疯了,走错了方向,走到头也不可能有新的生活。到了目的地,他看到的是一个令人失望的河湾小镇。“这地方遭到了动乱的洗劫,这个河湾小镇已经被糟蹋得面目全非。河的急流处原来是欧式郊区,我到时早已夷为平地。废墟上长满了灌木,原来的花园和街道都分辨不出来了。……连那些非洲人城区也空了,只有角落里还有人居住,其它地方则是断垣残壁。那里有很多水泥结构的房子,是矮墩墩的盒子,有的是淡蓝色,有的是淡绿色,也都空荡荡的,上面爬满了生得快死得也快的热带藤蔓,如同一层层褐绿色的席子。”这就是萨利姆看到的河湾小镇。从这平实的描写文字中,使人自然能感到动乱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房屋被毁,文明也遭到了破坏。混乱过后,在短暂的平静中,人们恢复了对商品的需求,在这相对和平时期萨利姆的生意勉勉强强还做得起来。尽管如此,紧张的政治空气使他这个外来者时时感到孤独和困惑。后来百废待兴的河湾国家的“大人物”要把这个国家变为推行他所谓的新思想的试验场。他的伟大壮举之一就是在河湾小镇旁建造一块象征该国文明进步和与欧洲彻底决裂的“新领地”,他要让自己和自己的旗帜来统治一切。作为一个非洲人,他要在欧式郊区的废墟上建立一个让世界所有人都感到震惊的奇迹。“新领地”的一切要向世人传达这样的信息——在新总统的统治下,奇迹出现了:非洲人也能成为现代的人了,也可以造出水泥和玻璃组成的大厦。“新领地”充满了生机,总统母亲的画像被高高挂起,路灯也亮了起来,大学城和研究中心也成立了。“新领地”里采取了一系列的政策,其目的就是要“新领地”的人成为真正的主人。正如总统演讲的那样:“大家要做出牺牲;前途是光明的;非洲女性是高贵而尊严的;镇上的黑人梦一觉醒来就和白人一样,但这样不行,革命还必须深入下去;非洲人还必须是非洲人的样子,必须大大方方地回到民主和社会主义道路上。”后来,一切都向国有化方向发展,萨利姆的商店也被国有化了,他成为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为生计所迫,他一度做起了违法的黄金和象牙生意,结果被人告发关进了监狱。幸好朋友帮忙,他获准坐船离开这个内战、狂热和混乱不堪的国度。
  霍米·巴巴(Homi Bhabba)在其著作中,曾通过对处于边缘状态的后殖民历史和文化的考查,对后殖民国家的现代性问题提出质疑,他称之为一种对现代性的后殖民考古学历史的今天告诉我们,二战后纷纷独立的第三世界国家,在向现代化迈进的过程中,许多问题确实值得反思。作为来自前殖民地国家的作家和英国文化的养子的奈保尔,在《河湾》中,他着力表现了一种悲观主义的历史观。这个河湾的国家在独裁者“大人物”统治之下,雄心勃勃地要走向一个现代文明的国家。“大人物”振振有词地宣称要为人民带来福祉和平等,但是其手段却是将盲目的民族主义与对外国人财产的国有化相结合的手段。从现实的层面这个河湾的国家与蒙博托领导下的扎伊尔有相似之处,代表了摆脱殖民统治处于十字路口的非洲。普遍意义上来说,它又暗指第三世界在建设国家过程中所面临的种种问题以及需要作何反思。深刻的历史感和现实的反思意义使这部小说充满了巨大的解读空间。“在奈保尔看来,政治和社会的无序通常会导致混乱,这是现代民族解放运动的必然产物。……《河湾》的叙述所呈现的是一个混乱的世界,它既是真实的又是虚构的,其主导意象是象征野蛮、贫穷、愚昧与贪婪的‘丛林’。”在奈保尔的表征中,非洲是一个无序的、没有希望的社会,它缺乏创造的力量,它的出路在哪里?奈保尔似乎暗示出要有一个外来的权力来统治。奈保尔通过这部小说实质上间接地扮演了殖民主义辩护者的角色,但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把第三世界的一切苦难、混乱归罪于殖民统治或当前不公平的国际经济秩序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奈保尔曾把一些处于过渡时期的国家称为半生不熟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厮杀有时比动物还要残酷。从某种意义上说,很多第三世界的人民是这种丛林法则的见证人和牺牲者。“自由”“平等”“民主”这些充满魅力的词汇,一旦受其误导,社会将付出沉重代价。国家的建设包含公民道德规范的确立、教育的普及、法律的完备、权力的制衡以及与世界的对话,绝不能指望盲目自大、标语口号的响亮、语录的神力和近乎盲目的群众运动一蹴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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