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刻意的谦恭 光荣的使命

作者:郑晓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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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琳内·沙伦·施瓦茨(Lynne Sharon Schwartz 1939- )是美国当代优秀作家①。迄今为止出版了近二十部作品,包括七部长篇小说、三本短篇小说集、四本散文集、两本诗歌集,还出版过儿童文集,甚至译作。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Rough Strife(1980)获得“海明威最佳处女作奖”(PEN/Hemingwei First Novel Award)提名。小说用既严肃又诙谐的笔调,描写一对夫妻在神秘的性与道德维系下的二十年婚姻生活,其中充满了爱恨交织的冲突。小说Leaving Brooklyn(1989)是作家对自己青春期的回忆。琳内以成年人的视角,以二战后五〇年代的纽约布鲁克林区为背景,讲了一个十五岁女孩的故事,描述少女在青春期成长过程中生理和心理的激情。故事并不复杂,但是作家的笔力独到,抒情议论、思考感悟、犀利睿智的文字在故事中游刃有余,在一九九〇年获得福克纳小说奖(PEN/Faulkner Award)提名。琳内作品的基本风格是:散文“读起来像小说”,小说“读上去像散文”。这样的风格,在Leaving Brooklyn里得到了最酣畅淋漓的体现,以至于评论家也无法为这部作品的形式定位:它有多少像小说?它又有多少像散文?琳内近年知名的作品有小说In the Family Way:An Unban Comedy (1999)、以纽约世贸双子塔倒塌为背景的小说Writing on the Wall(2005)。她的作品还荣获过美国最佳短篇小说、年度最佳散文、欧·亨利短篇小说奖、国家图书奖等多种美国国家级奖项。甚至她的翻译作品(意译英)也获得翻译奖。除了写书,琳内曾在美国及世界多处大学里教授写作。虽然长期受慢性病困扰,琳内·沙伦·施瓦茨七岁即开始练笔,至今整整六十年,笔耕不停,佳作不断。
  琳内·沙伦·施瓦茨的散文《翻乐谱的女子》(The Page Turner②)被评为发表当年的美国最佳散文(Best Essay of the Year) 。除了优美的文笔、夹叙夹议夹抒情的风格,尤其值得赞叹的是短短的篇幅中对人生对世事独特而又深刻的思考与感悟。
  《翻乐谱的女子》是一首绿叶的颂歌,作者以诗一般的语言倾注无限敬意来赞美一位平凡的翻乐谱的女子。在作者的笔下,这位在音乐会上替钢琴家翻乐谱的女子不只是一片辅佐、映衬红花的绿叶,她远比红花更引人更鲜艳夺目。然而,“绿叶的颂歌”只是散文给人的一则感悟,一则并不令人陌生的感悟;更重要的独特而又深刻的思考与感悟,则是“对世事之极限与精神之极限的让步”。纵贯全文的是既有独立意义又互相交织的两条线:一条线饱含溢美之词来讴歌一位为钢琴演奏家翻谱的年轻女子 ——比红花更美的绿叶;另一条线则以哲学的洞察来透视这片绿叶“刻意的谦恭、刻意的静若止水”,而正是这种“刻意”,却使绿叶更加光芒四射。
  作者在文章开头就点明了女子登台的真正目的——她“只为一个使命登台而来,一个有点荒谬却颇为值得的使命——在即将降临的光荣与辉煌之中,成就一种让步,一种对世事之极限与精神之极限的让步”。此处,“世事与精神之极限”何所指?如何向“极限”让步?为何这样的让步是值得的?这些问题似乎与替钢琴演奏者翻翻乐谱太风马牛不相及,令读者带着极大的好奇,被文章将会给出的描述与解释而吸引。
  为了不使自己这片绿叶太艳丽而夺去红花——钢琴与大提琴演奏家——的光芒,翻谱女子借用了自己精确的计时能力,“比钢琴与大提琴演奏者稍后几秒,在欢迎的掌声刚开始减弱之时,走进灯光。根据精确的计时,翻谱女子知道这掌声不是为她而响——并非过于谦卑,而是分外清醒,她决不想分享哪怕一丝不属于她的掌声”;翻谱女子同时又要刻意保持静若止水的身姿与仪态,努力减弱自身的光芒,因为她是那样的美丽——“她肩披波浪般的金发,金发的光芒像火花四射,与舞台的灯光交相辉映。比起两位演奏家,她是那么年轻,颀长的身姿在台上亭亭玉立”。如何不使自己这片平凡的绿叶太过美丽而遮挡了红花的光彩?年轻的她似乎有着非凡的成熟。从出场或离场时比演奏者稍后几秒的恰到好处的精确计时、服装及香水的刻意选择—— “她着一身黑,黑色是力显谦恭、力避锋芒者之首选”,“她散发的幽雅香气虽有那么一点诱惑,但不致令演奏者分心,因为这香味不会‘喧宾夺主’,不会盖过乐曲的魅力”, 到精气神的刻意压制——“ 翻谱女子虽然注意地听着乐曲,却似乎并不为音乐所动,她全身心地服务于她的使命。这个至高无上的使命,并不仅仅是在需要的那一刻翻谱;这个至高无上的使命,是尽力地减弱她自身的存在,阻挡她自身任何光芒的显露,除了显露对音乐的全神贯注”,无不显示她作为绿叶的“刻意的谦恭”。甚至在翻完一页乐谱坐回原位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上,作者的描述也让我们看到了这种“刻意”——“她的肢体动作极其微小,要达到的目的——回到座位——则坚定无比。”
  而“刻意的谦恭”、“刻意的静若止 水”,并未使翻谱女子达到目的——挡住自身的光芒,相反,却使她更加光彩照人,吸引了全场听众,唤起他们无尽的遐想,并最终成为令听众痴迷的音乐的“真正源头”。这种目的与效果的适得其反,我们是在作者风趣诙谐的幽默中体会到的:她刻意选择一袭黑衣来遮挡青春的魅力,但“这身黑衣却以如此引人的气质裹住她的肌体,虽然肌体仿佛是按照这身黑衣塑造而成,但却调皮地抵抗着将它裹住的‘黑色的谦恭’”;她用的香水虽然不至于浓烈到令演奏者分心,但听众却感觉到钢琴家“闻到了她胸部和手臂的暗香,还有她山间瀑布般秀发的芬芳”;她一度吸引了听众们“无所事事的眼球”,令眼球的主人遐想联翩,但最终却在全场观众的深情凝视中“升华为一件妙不可言的伟大乐器——不再使人从音乐分心,而是音乐的真正源头”。
  散文的精彩并没有止于无时不在的“刻意的谦恭”以及“刻意的谦恭”带来的适得其反的“光芒四射”。当作者将我们一步步带入音乐会的尾声,终于,我们大彻大悟,明白了“世事之极限与精神之极限”之所指——音乐会已经进行得长到极限,翻谱女子刻意的谦恭精神也已经支撑到了极限,于是,她向这个极限做出了让步——“或许是音乐会实在太长,或许翻谱女子终究只是凡人而不是童话中的公主,她终于无法再保持那种超凡脱俗的形象。虽然对自身的任务仍然未显疲态,翻谱仍未有半点疏忽,她却开始显露出凡人那样的对音乐的欣赏:她的眼皮会为一个演奏得恰到好处的转折而轻轻颤动,她的嘴唇会为一个令人满意的和弦而略露微笑,她不再静若止水,她呼吸的节奏显而易见,上身伴随环绕着她的音乐波浪般地晃动。这一切虽然看上去赏心悦目,但这种对自我约束的放松却是不祥的预兆,它暗示着音乐会已进行得够长应该结束,暗示着她那‘超凡脱俗的美’不能无限地坚持,也暗示着我们不可能永远陶醉于光芒四射的静止。我们是无法超越极限的凡人,甚至欣喜若狂的迷醉也有极限。此刻,平凡终于将我们拉回它的怀抱——乏味但却松弛。”
  我们似乎太熟悉“红花需要绿叶扶持”的道理,我们也不乏对甘当绿叶者的讴歌。但是,《翻乐谱的女子》的作者却在深情讴歌绿叶的同时,惟妙惟肖地——从翻谱女子的形象到动作到神韵——剖析做一片绿叶的不易,剖析做一个优秀的凡人的不易。这个凡人既要称职于平凡的岗位,身披足以为红花增色的光芒,又要时时刻刻不使自身的光芒太耀眼以致红花逊色。而拥有如此精神力量人格魅力行为能力的“绿叶”,则注定了会比“红花”更艳丽夺目,更光芒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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