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荷塘月色》解读的方向研究

作者:郭成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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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211”工程二期成果《文艺学与中小学语文教学研究丛书》之一的《中学语文多元解读》选入了三篇解读《荷塘月色》的文章:孙绍振的《超出平常的自己和伦理的自由——〈荷塘月色〉解读》,方贤绪的《一种多元文学观的个案——朱自清〈荷塘月色〉的非社会学解读》,姚敏勇的《荷塘——一代知识分子的“桃花源”》。三篇文章都注意到了《荷塘月色》的首句,都从这句“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入手对朱自清为什么写作《荷塘月色》做出了推理。孙绍振认为这篇文章跟“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关系不大,因为本文写作时间是七月份,离“四•一二”政变已经有三个月之久,如果真是“四•一二”政变的影响,就应该写作“这几个月心里颇不宁静”,所以,孙先生更多地从家庭生活伦理的角度,分析了文本中关于“自由”与“不自由”的内涵,得出“文章强调的是离开了妻子和孩子获得的一种心灵的解脱”这一结论。方贤绪则在否定社会学解读的基础上,提出应该重视文章的审美功能以期使失意者获得心灵的慰藉。姚敏勇在阐释荷塘景色的意蕴(宁静、雅洁、情趣、自由)之后,联系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提出“荷塘是一代知识分子的理想世界”这一观点。
  应该说,三个人的论述都有道理,三篇文章并非针对性的争论,但是《中学语文多元解读》将它们放到一起,论点的对立在客观上也就产生了争论的结果。这一偶然的结果倒正表现出了多元解读的困局——专家各执己见,普通读者应该怎么办?
  当然,专家可以说:“你可以相信自己心灵的选择。”
  然而,能做出正确选择的心灵不能是空虚的,也不能是迷茫的。要破解专家的困局,需要有超越专家的眼光,需要清楚地看到,专家之所以各执一词,难以协调,乃是因为他们选择了一个不确定的领域,却非要寻求确定的答案。
  要破解这个困局,办法只有一个,必须使争论有序地进行。这就需要对文本解读有一个认识。
  解读文本,大约有三个方向:一是写作内容(写了什么),二是写作手法(如何写),三是写作原因(为什么写)。对写作内容的解读,可以依靠对文本的分析进行确证;对写作手法的研究,也可以根据文本在这方面的表现进行确证;唯有“为什么写”只存在于作者头脑中,我们只可以根据文本中的蛛丝马迹推测——有时,即使作者会直白地告诉我们“他为什么而写”,我们也绝不可以全信,因为在这方面作者出于安全或者情感或者利益的考虑会撒谎。所以,文本解读的三个方向之中,唯有这“为什么写”无法确证,只能推测。不幸的是,上述三位恰恰想从“为什么写”这个不可确证的方面去证实“写了什么”,如此,则发生争论乃至永远争论下去也就自然。
  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可以给专家提个建议:如果是研究朱自清为什么写《荷塘月色》,那就点明各人的都是推测;如果想解读《荷塘月色》写了什么,那就比赛谁能够在文本中找到更有力的证据。
  就《荷塘月色》而言,探究朱自清为什么“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三位都有道理,但都是推测。这一点首先要明确。推理更合理的,是孙绍振的伦理说,除以“这几天”否定了四个月外的“四•一二”政变为主要影响外,他提出了更多的实证;尤其他所讲述的朱自清当时正处于家庭伦理的惶惑无计中,举证切近而有力。
  当然,如果我们不愿意在这方面纠缠不清,我们更喜欢去探求《荷塘月色》写了什么,则我们可以非常明确地定位“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这句专家想破脑袋的话——在文章的结构上,它只起引信作用而已。而在文本中,作者前半部分的思路也是清晰的:心里不宁静,想找个幽静的地方,想起了月下的荷塘,就去了。到荷塘看到了一派宁静的荷塘月色——这里应该小心了,中国文学传统善能寄情于景,所以对写景的文字不能得景而忘情——在描述荷塘月色之前,作者的心境已然有了变化,就是超越拘束,获得自由。今夜月下,作者以自由之眼看那日日走过的荷塘,果然十分不同: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在这里,大家已经注意到荷叶、荷花、荷香等个体的美,但较少注意到个体间关系和谐之美。其实,关系的和谐之美在这段文字中无所不在。在这里,碧叶为底,白花点缀;叶碧花明,相得益彰。荷风掠过,带来的荷香更是起到了锦上添花的效果。最奇妙的是“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流水”似乎以一种彻底的牺牲精神来增添叶子的风致,从而也促进了整个荷塘的那种无处不在的和谐之美。
  和谐的不仅是“月色下的荷塘”,还有“荷塘上的月色”。在这里,月光的照射“恰是到了好处”;甚至“光与影”这种对立互生的东西也“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铃上奏着的名曲”;即使是小路一旁“漏着”的“几段空隙”也“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一个“特”字,体现出了一种配合的精妙。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的树色,也并不妨碍朱自清去辨认出“杨柳的丰姿”。
  你看,在朱自清的情眼之中,这荷塘月色下的一切是多么的和谐!这种和谐正是朱自清那“说着不说的话和做着不得不做的事”的现实生活中缺失的。所以,感动朱自清的不是荷塘,也不是月色,而是荷塘月色下和谐宁静的气氛,是自然中的和谐。朱自清通过荷塘月色要告诉大家的是:和谐即美,美即和谐。
  自然美景是如此和谐,人世中就没有和谐吗?作者于是想到了“采莲的事情”。
  你看,“妖童媛女,荡舟心许……睰首徐回,兼传羽杯……”作者一边臆想这心无隔阂的“嬉戏的光景”,一边忍不住赞叹道:“这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那真是有趣的事”。为什么作者对“采莲的事情”这么向往,其实很简单,吸引作者的不是“妖童媛女”之间眉目传情,而是采莲活动中所体现的那种人与人之间的极度和谐。对和谐的人际关系的追求才是作者“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的心理背景,也是《荷塘月色》情感主线发展的内在动力。在这里,联想并没有停留在“莲”的表象上,而是深入到了“和谐”这一内在。
  然而比照现实,比照自己,作者毫不掩饰自己的惋惜,他说“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的了”。
  欣赏完荷塘月色之后,文本就有了一个明确的重心:对和谐的自然和人事关系的赞美。
  当然,荷塘夜行并不能解决朱自清的实际问题,但是至少平息他内心的烦躁,现在他心平气和地回家了。回到家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心情烦躁的朱自清了。
  这里,需要补充的是,朱自清在文章的开头和结尾各提到妻子一次,前边的表现是“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后边干脆是“睡熟好久”了。这不可能是纯然无用之笔,它隐藏着朱自清像“不宁静”的原因一样不想说明的内容,而这个内容和文本必然有关。从有关的角度,我再次赞同孙绍振对“不宁静”原因的分析——前部分妻子“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的无所用心,可能正是朱自清不能宁静的原因——家务事妻不用心,则朱自清不得不用心。后边的“妻已睡熟好久了”恰恰成为朱自清解决问题的契机——为妻烦心,妻却酣眠,难保不衬得朱自清自寻烦恼,所以,想什么呢,睡吧!
  在俗世生活中烦恼,在寂寞荷塘边平静,在现实的床铺上酣眠——和谐的缺少和梦想,这就是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中所表现的心路历程。
  有阅读模型理论指导,明确解读的方向,解读就不再是一个不清不白的事情。
  
  (责任编辑:赵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