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准确传神的游记

作者:王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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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百丈山三里许,右俯绝壑,左控垂崖,叠石为磴十余级乃得度。山之胜,盖自此始。循磴而东,即得小涧,石梁跨于其上,皆苍藤古木,虽盛暑亭午无暑气。水皆清澈,自高淙下,其声溅溅然。
  度石梁,循两岸,曲折而上,得山门。小屋三间,不能容十许人;然前瞰涧水,后临石池,风来两峡间,终日不绝。门内跨池又为石梁。度而北,蹑石梯数级入庵。庵才老屋数间,卑庳迫隘,无足观,独其西阁为胜。水自西谷中循石罅奔射出阁下,南与东谷水并注池中。自池而出,乃为前所谓小涧者。阁据其上流,当水石峻激相搏处,最为可玩。乃壁其后,无所睹。独夜卧其上,则枕席之下,终夕潺潺,久而益悲,为可爱耳。
  出山门而东,十许步,得石台。下临峭岸,深昧险绝。于林薄间东南望,见瀑布自前岩穴瀵涌而出,投空下数十尺。其沫乃如散珠喷雾,日光烛之,璀璨夺目,不可正视。台当山西南缺,前揖芦山,一峰独秀出,而数百里间峰峦高下,亦皆历历在眼。日薄西山,余光横照,紫翠重叠,不可殚数。旦起下视,白云满川,如海波起伏,而远近诸山出其中者,皆若飞浮来往,或涌或没,顷刻万变。台东径断,乡人凿石容磴以度,而作神祠于其东,水旱祷焉。畏险者或不敢度,然山之可观者,至是则亦穷矣。
  (朱熹:《百丈山记》)
  
  本文是一篇游记。文章是对百丈山景物的记述,作者是南宋大学者朱熹。百丈山在福建建阳县东,朱熹在福建讲学时游历此山,除作有本文外,另有诗作《百丈山咏》。
  游记的写法,不外两种,一是以空间布局为顺序,一是以游者行踪为线索。本文是第一种写法,是在游过山景之后,按旅游路线描述相关景物,而将行程日期,打乱后交织于行文之中。如描述石台时,既写了“日薄西山”之景,也写了“旦起下视”之景,但不是从时间推移的角度来写晨昏之变化,而是从“台当山西南缺”的视角来写旦暮之所见,与“于林薄间东南望”作对照。“东南望”突出的是瀑布,“西南缺”突出的是群山。这种写法,并不是隐没游踪,不谈观感,只作客观交代,而是从游后回顾的体验行文,便于将特定方位可见之景作更清晰的介绍。
  此文的妙处,首先在于能抓住主要景点,集中进行述写。因为百丈山不是名山,景点不多,用归纳集中的写法最为相宜。文中有三个“得”字,从游者所留印象出发,集中写了三处不同方位的景物,很自然地将前一大部分记述文字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得”字谓“得小涧”,这一层主要写小涧,同时叙写了石磴。第二个“得”字谓“得山门”,这一层既写了“山门”,又突出了“西阁”之胜。第三个“得”字为“得石山”,这一层主要写石台,一并记述了瀑布。三处六景,构成文章的主体。文章自然不止写了这几处景点,它如石梁、水池、庵院、神祠,也都有可观之处。但这六个景点,是百丈山最可观赏之处,也是作者印象最深之处,因此交代得十分清晰。这六个景点,又集中在三个方位,故作者以三个“得”字依次叙述,既井然有序,又鲜明突出。
  此文的妙处,还在于能抓住景物特点,作生动传神的描绘,使未至者有如目睹,感受真切。如石蹬的妙处在于险,文云:“右俯绝壑,左控垂崖,叠石为磴十余级乃得度。”将其险状,简洁地作了交代。小涧的妙处在于清,文云:“水皆清澈,自高淙下,其声溅溅然。”加上周围的“苍藤古木”,其清幽凉爽,令人低回流连。山门的妙处在于风,文云:“小屋三间,不能容十许人;然前瞰涧水,后临石池,风来两峡间,终日不绝。”西阁的妙处在于水声,故文云:“阁据其(指小河)上流,当水石峻激相搏处”;又云:“独夜卧其上,则枕席之下,终夕潺潺。”石台的妙处在于望远,故文章刻画其险要“下临峭岸,深昧险绝”之后,着力刻画了“东南望”所见的瀑布,以及“西南缺”所见的晨昏山景。瀑布的妙处在于气势,故文章在“投空下数十尺”之后,着力刻画水雾飞溅的奇绝:“其沫乃如散珠喷雾,日光烛之,璀璨夺目,不可正视。”六处景点,各有其特色,作者下笔如绘,一一显示于读者眼前。没有精到的观察与传神的笔墨,难得如此鲜明生动。
  此文的妙处,尤在于擅长从不同角度,多侧面地展示景物之美。如对重点景观“石台”的述写,先刻画其地势之险要,后分别写不同方向的远望之景。对西南方向所见的山景,刻画最为精细。先是写晴日所见:“前揖芦山,一峰独秀出;而数百里间峰峦高下,亦皆历历在眼。”这一层,已分述了近景与远景。接下来,写日暮所见,极力渲染光色的绚烂:“日薄西山,余光横照,紫翠重叠,不可殚数。”最后写清晨所见,突出云中的山形,而且化静为动,着意铺写景物的动态:“旦起下视,白云满川,如海波起伏,而远近诸山出其中者,皆若飞浮来往,或涌或没,顷刻万变。”不仅云在动,山也在动,这的确是作者独到的感受。作者将百丈山的神奇,传写得如此淋漓尽致,一枝生花妙笔,真胜似造化之工。
  始终紧扣游人感受下笔,也是本文一个突出的特点,如写庵院云:“庵才老屋数间,卑庳迫隘,无足观,独其西阁为胜。”这样的笔法,绝非只是绘制“一幅精确的导游图”,而是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纪游之作。
  
  (责任编辑:古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