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现代性的省思:符号化的虚空

作者:赵 彬 苏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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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会否认我们今天在物质上取得的巨大成就,也没有人会否认我们今天在科学技术上所获得的惊人突破。机器代替了人力,网络缩短了距离。电脑、电话、电视更是让我们足不出户,就可视通万里而走在时间的前面。然而另一方面我们在为此欢欣的同时,却悲哀地发现我们越来越生活在一个用技术理性所制造的仿真世界里,一个符号化的虚空影像世界里。科技文明在给我们带来便利的同时,也严重地侵蚀异化了我们的精神和情感。我们在趋向以机械物质文明为核心的现代性高峰的同时,也越来越趋向一个精神和情感的平面化世界。我们的精神变得越来越贫瘠,情感变得越来越淡漠,心灵变得越来越隔膜,我们正在变成思维情感都模式化的单向度的人。这就是于坚《在时代的电梯上》组诗中的一首小诗带给我们的启示。
  这是一首极其精短的小诗,然而细读之后,却发现它词约意丰,意蕴丰厚而又深刻。具有多维的阅读视角。整首诗不长,引录如下:
  
  我对女儿说
  给爸爸一个苹果
  她就画了一个
  在纸上
  从一个点开始
  到一个圆结束
  她的苹果。
  
  这几行诗句初看上去,极其简单平淡,简单到似乎不能再简单,平淡到似乎乏味的地步。然而在经过层层剖析和破解后,我们就会发现这是一首典型的现代派诗歌,在意义上具有极大的包蕴量,具有多维的解读意义。作者的省练才气实在是简约到了刻薄的地步,因为全诗已经做到了无多余一字可删的地步,并且几乎诗中的每一个字皆蕴含着深刻的喻意。诗中陈述的事实是爸爸向女儿索要一个苹果,女儿却为爸爸在纸上画了一个苹果,这是诗句陈述的最表层意思。然而在这个最表层的事实陈述中,经过我们仔细的阅读和破解,就会发现其中隐含着丰富的喻意。
  首先,诗中“我”是以爸爸的身份出现的,他和诗中的另一人物女儿构成的是一种父女关系。而这种父女关系在诗中,从大的方面来说,它暗示的实际是两种不同的含义。第一,暗示的是一种情感关系;第二象征着两个不同的时代。于是诗歌深刻而又丰富的隐喻意义就在这种情感与时代的错位理解所形成的戏剧化的矛盾冲突张力中,巧妙地潜隐着并等待展开。深入阅读就会发现它是理解全诗深厚隐喻的关键所在,甚至可以说不能充分地把握父女关系在这里所暗示的两种隐喻含义,就不能很好地对全诗展开破解与阐释。
  其次,让我们具体对诗句展开解读。诗中“我对女儿说/给爸爸一个苹果/她就画了一个/在纸上”,这是全诗陈述的主要表层意思。然而这四句诗却既是全诗的表面题旨,也是全诗的深层喻意所在,因此它是全诗的诗眼。甚至可以说这四句诗中的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深刻的喻意,它们应是作者精心构思,巧妙运笔的结晶。作者的诗笔功力和才气,在此可窥见一斑。让我们对其进行具体展读逐字剖析。
  诗中第一句中“我对女儿说”,它表明的是一种姿态,暗示着:发出的是一种话语邀请。这种邀请主要是由“对……说”句式来承担。同时由于进行这种话语的双方是父女,就暗示出它既是两个不同时代人之间的对话,又暗示出这种话语的性质,即话语主体希望建构的是一种情感话语。它隐含的契机可能是借这种情感话语的邀请姿态,来继而展开一种温馨的情感对话与心灵的交流,期待建立的是一种试图沟通的话语场域。这里话语场域的建立主要是通过一个“对”字暗示出来,“对”字,不仅牵引出对话双方的主客体,而且暗示出空间上的对话场域。而一个“说”字由于是发自于心灵的话语,又使对话的场域洋溢着一种温馨流动的情感氛围,使对话隐含一种可能的多维立体空间深度,从而暗示出话语主体希望建构的是一种充满生气的情感对话场域。
  而在作为主体的爸爸发出这种邀请之后,诗中接下去的诗句却是“她就画了一个/在纸上”来作为应答。这两句诗从整体上阅读的效果,它暗示的是邀请没有得到应答,从而使建立温馨流动的情感话语场域的欲图失效而落空。于是暗示出情感的沟通遭到阻塞,暗示的是两代人之间在精神和心灵上开始产生隔膜。而这种隔膜在诗中是通过具体的话语隔膜造成的。这种话语的隔膜要通过诗句中逐字的品读体味,才会敲打挖掘出简单诗句表面下面隐藏着的深层喻意。诗句中的“就”字,不可小看,作为对应答的回应,它在这里实际暗示的是一种即刻性,而这种即刻性,它暗示的是一种思维的模式化,只有模式化的思维,才会呈现出这种时间上的即刻性,在这样的意义上说,模式化就是机械化;即刻性就是机械性。这就是区区一个“就”字所蕴含的丰富而又深刻的含义。那么诗人用一个“就”字所引出作为女儿的她即刻做出的回答是什么呢?这就是“画了一个”。这里“画”字别具深意。诗人正是通过一个“画”字,暗示出两代人在话语使用上的隔膜,进而暗示出两代人在精神、心灵和情感上的隔膜。
  那么缘何一“画”字会暗示着如此的深意,发生如此的作用呢?首先“画”字与前文的“说”字相对应。如果说上文的“说”字暗示的是不需要借助任何技术性质的媒介,而是直接发自于心灵的情感话语;那么我们就会在这里发现与之相对应的“画”字则暗示的是一种需要借助媒介手段的技术话语。诗人隐而没说的是需要用笔来画,而笔在这里是作为媒介技术的象征。因此一“画”字暗示的是技术话语,它与情感话语的“说”字相对应。这样一“说”一“画”所代表的情感话语和技术话语,就在这里构成了尖锐的对立矛盾冲突,阻塞了预期建构的情感与心灵交流的话语场域,造成了话语的隔膜,进而造成了精神、心灵和情感的隔膜。于是情感的隔膜、时代的隔膜都通过这种话语的隔膜而形成,而这种话语的隔膜又是通过对心灵和情感的省略和缩减,过分地依赖技术和媒介(以诗中没有出场的笔为代表)而造成的,也就是通过具体的技术化的过程而实现的。那么这种过分的技术化,它导致的严重后果就是人的机械化,就是人的精神、心灵和情感的萎缩、枯竭,造成人的精神心灵世界的高度麻木与冷漠,造成心灵和情感的钝化,并最终导致人的异化。所以技术化、机械化的最终结果就是人的异化。而人的异化首先是通过思维的异化来形成的,思维的异化又是通过思维的模式化来形成的。这种模式化的思维就直接体现在人的一切动作行为的机械性,具体就是体现在时间的即刻性上。这种机械性在诗中正是通过一个表达即刻性的时间程度副词“就”字来暗示的,因此“就”字在这里就相当于古汉语的“旋”字,因为顺应白话诗歌的要求,诗人取“就”而舍“旋”。这样“就”字看似清浅平白,实则意味深厚。
  这样如果我们接着往下对“在纸上”一句进行分析,我们又会发现这一看似平白清浅的几个字,实则也绝非赘笔,而是蕴含着深厚的喻意。如果说诗的首句是通过爸爸向女儿索要苹果,而暗示的是一种话语的邀请,期待建构的是一个能够进行情感、心灵沟通和交流的、具有深度的多维立体话语空间场域,那么这里的“在纸上”一句暗示的则是一种平面化的、一维性质的情感交流状态。这里“纸上”代表的是平面,它不仅象征着平面化的情感,同时“纸上”也象征着媒介和技术,象征着作为女儿的“我们”生活的是一个技术化的平面时代。于是诗的深层喻意就在这里婉转地浮现出来:在技术时代里,人们的情感和精神遭到严重的削弱和异化,变得没有厚度,缺少诗意的深刻。而只能处在一种平面化的肤浅平庸状态。它暗示的是人性正处在一种萎缩和枯竭状态,人性正遭到技术理性主义的严重摧残、侵蚀和异化。那么这种技术理性主义对人性的摧残、侵蚀和异化是如何实现的呢?诗人又是如何通过具体的诗句暗示出来的呢?这就需要我们对诗句进行进一步的深入阅读和解析。
  这里的“在纸上”一句,与诗的首句“我对女儿说”相对应。二者可进一步简化为“在……上”与“我……说”的句式。这样二者两相对照,意义就自然在对照中不显自彰。这里“在……上”与具有主体的“我……说”相对应,缺少动作的执行者、发出者,暗示的是主体的缺失、隐没和不在场,暗示着话语的缺失,暗示着技术对话语的阉割。如果说“我……说”暗示的是一个主体在场的人性化时代,那么“在……上”则象征的是一个主体隐没的无主体性的技术化时代。而在一个主体隐没和缺失的无主体的技术化时代,代替主体出场的则是技术,技术代替了人去出场,这在诗中是以笔和纸为代表。于是技术就通过这种替代关系,通过这种替代过程,对作为主体的人造成了一种无形的、看不见的压抑,使人的精神和情感在对技术的不断的替代使用过程中变得越来越钝化、越来越缩减与委靡。在另一种更深刻的意义上说,正是技术的出场导致了主体的最终隐没,乃至淡化,并最终造成了对主体的异化,也即人性的异化。所以技术化的结果就是人性的异化。因此,简而言之,技术化就是异化。那么这种技术化的具体细化过程的展示则是通过后半部分的诗句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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