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生命的悲悯与温情

作者:潘 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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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水平是中国文坛近几年来出现的一位相当耀眼的优秀小说家。自从二〇〇四年初由《黄河》杂志推出的中篇小说《甩鞭》与《地气》引起了文学界的高度关注之后,在迄今短短的三四年时间里,葛水平不仅已经有将近二十部中篇小说在各种刊物发表,而且其中不少篇什还被各种刊物选载。其转载率之高,是足以令人咋舌的。在我们的阅读经历中,似乎每每总是会遇到这样一种比较令人尴尬的情形,那就是,某一位作家很可能会在偶然的情况下发表一两篇或者三五篇相对优秀的小说作品。然而,当被吊起了胃口之后的我们仍然期待着能够继续读到该作家同样优秀的其他作品时,这位作家却再也写不出令人满意的小说作品来了。但葛水平却很显然不是这样一种“昙花一现”式的作家。从其三四年来的创作情形来判断,葛水平属于那种既有着深厚的生活矿藏,同时也有着极大创作潜力的作家。我们完全有理由期待葛水平能够给文坛奉献出更多优秀的小说作品来。
  虽然也有过对于短篇小说的偶一尝试,但这样的尝试却难言成功。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葛水平似乎天然地就是一位优秀的中篇小说作家。在一个相对恒定的篇幅内展开一个富有命运感的故事叙述,完成对于一段相对完整的人生历程的展示,作家显得腾挪自如游刃有余。虽然葛水平还没有过长篇小说的写作经历,但从她中篇小说的创作情形来判断,则无论是在小说的结构方面,还是在对于一段人生历程相对完整的富于命运感的叙述呈示方面,都可以说已经具备了写出优秀长篇小说的能力。这样,在我的理解判断中,葛水平的艺术优势实际上就更多地体现在中长篇小说的创作方面。有的作家似乎同时地就可以在长中短篇小说诸方面都可以有出色的表现,而有的作家却又似乎天然地只能在某一小说体裁领域有杰出的表现。鲁迅、汪曾祺之于短篇小说,恐怕就是这一方面极有说服力的例证所在。同样的,对于葛水平而言,我觉得她天然的艺术优势就在中长篇小说的创作方面。所以,我真诚地希望葛水平能够在适合于自我表现的中长篇小说领域倾注心力,以取得更为显著的创作实绩。当然,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要对葛水平的小说创作作一种总体性的评析研究,我们具体谈论的重点实际上只是葛水平的一部题为《连翘》的中篇小说。然而,个案的存在与作家的总体写作情形其实存在着难以分隔开来的紧密联系。在我看来,只有在对于葛水平的小说创作情形有了如上一种基本的了解之后,我们才可能更为合理恰切地进入对于《连翘》文本的个案解读之中,并进而对《连翘》做出相对准确到位的艺术判断。
  《连翘》是二〇〇六年中国小说排行榜的上榜作品。这已经是葛水平以中篇小说第二次登上这个目前国内极有影响力的小说排行榜了。虽然文学乃是一件见仁见智的事情,但《连翘》的上榜却最起码说明它的艺术成功得到了参与二〇〇六年中国小说排行榜评定的作家学者们的充分肯定。《连翘》所具体描写展示的依然是葛水平小说中一贯的太行山区普通山民们的日常生活。如果我们可以把《连翘》归之于当下中国小说界相当盛行的“底层叙事”潮流的话,那么这部小说的价值也就首先体现为对于底层苦难人生的真实描摹表现。说实在话,作为葛水平的同龄人,我很是惊讶于作者居然会对太行山区普通山民的生活熟悉到了能够如数家珍娓娓道来的程度。那一篇篇小说中的故事仿佛早已在葛水平的内心世界中储存了许久似的,以至于会给读者留下一种十分强烈的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的感觉。或许正是因为葛水平过于熟悉自我表现对象的缘故,所以在呈现太行山民们的苦难生活时,她才能够真正地做到既不浪漫地伪饰,也不随意地夸大。将太行山区普通山民们艰难却又并非希望全无的日常生存状态如实地展示出来,正是葛水平小说基本的艺术价值所在。《连翘》的情形即是如此。寻红本来有个完美的家庭,然而不幸却祸不单行地降落到了这个家庭。先是为了供弟弟寻军上学读书,娘因为贪图多摘些青疙瘩(黄花瓣儿)而被天雷击中身亡。紧接着出事的是出外打工的弟弟寻军。由于从城里回村时搭乘了收购青疙瘩(黄花瓣儿)的王二海的四轮车,结果不幸车翻人伤,年轻的寻军居然因此而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双脚。不可预见的苦难不仅降临到了寻红一家身上,而且也同样降临到了本来家境还算富裕的王二海一家身上。翻车事件的发生不仅毁掉了四轮车,而且还让王二海本人因为遭受了猛烈的撞击而长时间地昏迷不醒。后来人虽然醒来了,却丧失了对于过去的全部记忆。为了给王二海治病,王家多年来辛苦积攒下的“小十万块钱”也都花到了医院里。太行山民们的日常生计本来就十分艰难,无法预见的天灾人祸如同雪上加霜般地使得本就艰难的生活更加艰难了。
  然而,如实描摹出太行山民们充满了苦难的日常生活并非葛水平的终极艺术目标。能够在深入地体察探究人性的基础上,于这苦难人生的描摹中更加有力地将太行山民们面对苦难人生时那样一种不甘屈服的积极人生姿态展示出来,方才应该被看作是葛水平更为根本的艺术目标所在。寻红本来对王二海充满了向往仰慕之情,初萌春情的少女对于自己未来的人生有着分外美好的憧憬与期待。然而,灾难的意外降临却使得这一切都化为了泡影。“娘的去世,对寻红是一个打击,是一下子让寻红步入了成年农村妇女的行列。”正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过早压至肩头的生活重担迫使寻红迅速地成熟了起来。虽然十分的不情愿,但寻红还是不得不承担起了家庭主妇的责任,既要考虑父亲,也得考虑弟弟。“寻红不说话了,跑进屋子里把指甲剪得光秃秃的,她说不上来要和谁怄气,只是觉得人家那女孩子都有一段自己的时间,自己却慢慢和娘一样了。”正因为娘的突然离开使得身为女性的寻红的存在对于维持这个家庭的日常生活变得尤为重要的缘故,所以当媒人上门来为王二海提亲的时候,也就必然会遭到寻红父亲的断然拒绝了。如果说娘的意外死亡与弟弟的意外伤残都对寻红的精神世界形成了巨大的打击,那么与王二海结合的无望同样构成了对寻红精神世界的沉重打击。面对这些接踵而至的精神打击,寻红当然首先会有很痛苦的感觉,但是这些打击却并没有能够击垮她,反而促使她以迅速成熟起来的心智来沉着冷静地应对这些突然袭来的人生灾难。细读文本即不难发现,无论是对于家庭主妇责任的独力承担,还是想方设法地为残疾的弟弟探寻设计未来的人生道路,抑或还是在得知王二海已被毕小红抛弃之后对于王二海的主动接近与再度启蒙,都极充分地体现着寻红那种面对苦难时的积极人生姿态。尤为值得肯定的是,寻红的这些行为中没有丝毫做作的或者说是人为拔高的成分,完全是从这位乡村少女的生命中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的。
  对于《连翘》的阅读,总是会让我情不自禁地联想起现代作家许地山的短篇小说名作《春桃》来。《春桃》是一篇富有宗教感的小说,展示的是来自于乡村的女性春桃以极包容的人生姿态面对自己生命中的两位男性的故事。其中的一位是由于战乱而被冲散多年现已残疾在身的丈夫李茂,另一位则是几年来一直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刘向高。春桃这一形象在小说中居于中心位置,小说中的宗教感正是通过这样一位具有悲悯包容情怀的女性形象而传达出来的。虽然与作家早期具有某些理念先行色彩的小说作品比如《命命鸟》相比,许地山的《春桃》已经具有了相当浓郁的生活气息,但很显然,春桃身上的宗教感更多地是来自于许地山本人的宗教理念,因为许地山本人就是一位虔诚的宗教徒。之所以要将《连翘》与《春桃》联系起来,是因为我在《连翘》中同样读出了一种强烈的宗教感。而且,这种宗教感的具体承载与体现者也是一位女性形象,是那位以积极的人生姿态面对着苦难人生的寻红。很显然,寻红是葛水平在《连翘》中倾注心力最多的一位中心人物形象。我不知道葛水平心目中的寻红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形象,但我从小说中读出来的却是一位具有如大地般宽广胸怀的,其言行充分地体现着生命中的悲悯与温情的人物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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